大西曆來嫡庶分明,劉家又是開國功臣,望族裡的嫡庶尊卑要比小門小戶嚴苛得更多。他的父親也就是劉展江的弟弟劉展鴻,雖皆為劉家子弟,卻因一個是嫡出一個是庶出而尊卑有别。
伯父劉展江從小被全府捧在手心,老爺子去了後便繼承了偌大的家業,而他的父親,因為是庶出隻被分得了些許家财,功名财富皆是憑雙手所得,出了門頭上挂的仍是劉家的名,庶出的兒子,父親擡不起頭,他又何曾在人前高人一等過?
身份是他莫大的痛。
為了不重蹈父親的舊轍,所以他奮發圖強考取功名在任上汲汲營取,并把自己的親妹妹嫁與一個一品公侯為妾,方才有了他的今日,奔走了這麼些年,終究還是逃不過這樣的追問。
此時,劉秉章的神情已不複方才那般謹小慎微,疏離之外還有些冷意“難不成徐将軍懷疑我在說謊诳你不成?”
“劉大人多心了,隻是我确實不記得徐家曾與劉家以匹嫡之禮結秦晉之好?慶之出京時家嫂鎮國公夫人乃是淮陽王嫡女沈如眉,而非劉氏,我雖久不在京,卻也聽說兄嫂恩愛,所以這親家一說又從何而來?”
劉秉章聞言周身一緊,像是在冰凍三尺的寒風裡被人澆了一盆子冷水凝在那裡動彈不得。
匹嫡之禮是以八擡大轎三書六禮的規格,隻有正房夫人才有的嫁娶之禮,娉娶雙方互為親家。而妾室就如同家裡的奴才婢子一般,使得銀錢便可以買來,算不得主子,不過是比奴才高一階的下人。
劉秉章想到自己的妹妹劉淑容雖不是着正紅嫁衣,卻也是徐家雇花轎從側門擡進來的貴妾。
此刻徐慶之刻意用匹嫡之禮來推脫,不就是在羞辱他劉秉章的妹妹是買來的賤妾嗎?
恍然間他意識到,自己的卑微示好在徐慶之眼裡不過是跳梁小醜,伸出臉去讓人家打。既然卑躬屈膝時别人不給你三分薄面,那他也不必再指望什麼旁的了,徐慶之既要自己承認妹妹為人妾室,他便認下來,且讓他趾高氣昂片刻,來日招了罪來,有他受的。這麼多年來自己做的那些事情可不是白做的,撕破了臉到最終還是他徐家該低下頭來認栽。
“徐将軍說的是,舍妹确實不是明媒正娶的嫡妻,而是…徐國公的貴妾,”劉秉章把貴妾兩個字咬得極重,生怕對方把自家妹妹與旁人買來的妾等同“卑職方才沒有講清楚,還望将軍勿怪,先前的事,卑職多有得罪,若早知是徐将軍您,斷然不會做出那般推想,疏忽之處…”
耳邊傳來劉秉章喋喋不休的開脫,卻對那父女的事隻字不提,徐慶之心中不由惱怒,根據方才庭間各人的表現加之徐珞七拼八湊扯出的情節,徐慶之已猜出幾分,“是我便多有得罪,若是平民百姓便可以胡亂定罪了嗎?”
見對方緊抓着他不放,劉秉章也不示弱“徐将軍嚴重了,卑職不過是秉公辦案,您行軍打仗多年,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向來也是有自己的帶兵領将的訣竅,這公堂審案也是一樣,有一定的訣竅,對付非常之人要用些非常手段,方才不過是其中之一,但絕非您所說的胡亂定罪。”
“我看未必吧,劉大人罪名都已為我們定好,隻待收押監管呢!”徐珞掩着嘴角的笑意上前道。
見這個瓷娃娃又出來搗亂,劉秉章不禁頭疼,但凡她張口必沒有什麼好事,他這邊正與徐慶之有說不清的理由,她又來添油加醋,就沒一刻能讓人消停的時候。
“徐将軍,方才賤内跟玉玲姑娘的談話已是非常清楚了,既是誤會,大家說開了也就沒了這檔子官司,卑職辦事不周之罪,還望徐将軍看在舍妹以及卑職為徐家盡心的份兒上,多多寬懷!”話至尾音,劉秉章竟有了幾分威脅的意思。
“為徐家盡心?”徐珞故作疑問地冷笑一聲“劉大人這話是怎麼說?”難不成玉玲曾說他打着與鎮國公府的關系橫征暴斂之事為真?
若真是這樣,那徐慶之方才故意刁難劉秉章的目的也就達到了,一則看看這太守的為人,二來看這劉太守在徐慶之的打壓下是否會吐出點什麼東西來,現下他漸漸露出了獠牙,恐怕第二種情況的可能更大。
“大小姐若是想知道,不若回京問問老夫人。”
幾個人聽了這話臉上挂滿了嫌惡之色,居然把主意打到老夫人頭上,而徐珞在聽到劉太守改口稱自己大小姐時,雞皮疙瘩掉了滿地,方才對方還盛氣淩人地喊她黃毛丫頭,再開口時已是尊稱,着實讓人受寵若驚!
“有什麼話,太守大人不妨直說,我徐慶之行得正坐得端,沒什麼可背人言說的!倒是劉大人,身為皇命所封的五品朝臣,怎就成了為我徐家辦事?”徐慶之聲音洪亮,好不避諱的言辭直直傳入了衆人的耳中。
不都說劉太守與鎮國公府有莫大的關聯嗎?原來是這樣一層關系,雖說不怎麼光彩,到底也是一門親戚,京中有這樣一位權勢通天的封疆大吏,難怪這劉太守在豐平城有恃無恐,想來豐平城中的大戶人家忌憚劉太守也是有理有緣由的。
眼前這徐劉兩家碰面,再大的事還不都是他們自家人說了算。
正當看客們都這般琢磨時,徐将軍那邊似乎并不買劉秉章的賬,看雙方劍拔弩張的氣勢,倒像是要卷起一場風雨似的。
“徐将軍有些話咱還是關起門來自家說罷,與外人道豈不是要讓人看笑話?”劉秉章擡了擡眼睑做最後的功課,他話已至此對方還是冥頑不靈,果真是在軍營裡呆得傻了,分不清厲害,腦子一根筋。
“既然徐将軍想聽那卑職說了就是,”劉秉章眼底的閃過一絲陰狠,上前一步悄聲道“實不相瞞,卑職這些年來敬重國公爺和徐将軍的英武,感念老夫人厚愛舍妹,是以為每年都要孝敬老夫人一二,這些年卑職向徐府納的貢少說也有這個數兒…”言罷指掌相接在徐慶之身前比出一個空心拳,“看在卑職忠心耿耿的份兒上,徐将軍您看,是否能高擡貴手?”
徐慶之垂下眸去看時,臉色頓時難看了幾分,十萬兩?他不由驚詫地擡起頭看向劉秉章,卻發現對方的眼角正噙着笑緊緊地盯着自己,仿若一隻俯沖而下的蒼鷹目光矍铄地盯着已在盤中的獵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