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熱鬧幾乎渲染了半邊天,而夜擎蒼的寝宮一片黑暗,顯得分外寂寥,若不仔細看,都看不清榻上正坐着人。
陸公公剛要去點燈,就被夜擎蒼制止了。
“退下吧。”
陸公公隻好應下,躬身而退。
“等等。”
“皇上您還有什麼吩咐?”
“将昭雪宣來吧。”
“是。”
一盞茶的功夫,白蘋便到了。
陸公公給她打開門,踩着黑暗,白蘋走了進去。
“其他人退下,阿雪留下就好。”
“是。”一貫宮女應聲而退,白蘋接過了宮女懷中的琵琶。
黑暗中,她直視着榻上那個人影,“皇上心情不好嗎?”
“給朕彈首曲子吧。”
“是。”
怕撞到别的東西,白蘋直接坐在了鋪着絨毯的地上。
還是一如既往的《山月》。
曲是那首曲,歌也是那首歌。
隻是人不是那個人了。
大抵是有人當衆提起了夜雪,所以夜擎蒼今夜格外想她。
這十幾年來,他都控制自己不去想。
他根本不敢去想,那個眉眼清冷卻在看到他的時候綻放笑容的女子。
他怕思之成狂。
阿雪,阿雪。
“謝謝你們的饅頭,可我現在身無分文,我彈個曲子給你們聽罷。”
“我也不知道去哪兒,走哪兒算哪兒吧。”
“你想帶我回去?”
“若你不抛棄我,那我也定不離開你。”
我沒有抛棄你啊阿雪,可你為什麼離開我了呢?
“我求你,别傷害他,他才剛來到這個世上,他還來不及叫我一聲……”
“我什麼都不要,我隻要我的兩個孩子。”
“我這就帶着他們走,再也不回來,你别傷害他。”
“我隻求你這一件事,好不好?”女子的聲音凄慘,透着絕望,身下大片皿水蔓延。
“阿雪!”猛地,夜擎蒼驚醒。
他竟不知何時睡着了,還夢到了他這輩子都不願去回憶的事情。
而琵琶聲還在繼續。
他看了眼外面天色,快要破曉了。
“朕睡了多久,你就彈了多久?”夜擎蒼皺眉,走上前拉起在地上保持一個姿勢将近兩個時辰的白蘋。
“皇上沒說停,臣妾不敢停。”白蘋忍不住蹙了下眉,她的腿早就麻得沒了知覺,乍一起身,幾乎站立不住。
他将琵琶放到一邊,打橫抱起将她放到榻上。
“朕說過,你不用對朕如此拘謹。”
白蘋動了動嘴,還是什麼也沒說,任由他将自己放到榻上。
“你先在這兒休息一會兒,朕馬上要去上朝了。”
“是。”
她微微應聲。
她知道他對她是真的好,可她也知道她這是借了别的女人的光。
在答應送她進宮之後,夜無憂便教了她彈《山月》,也大概說了一下夜擎蒼和這首曲子之間的一些事。
能被一個帝王放進心裡這麼多年,說實話,她挺羨慕的,也挺感慨。
可是當時夜無憂知道她心中所想之後竟是一臉冷淡。
她記得她是這樣說的,“在曆代君王心中,美人固然重要,可是也越不過他心中的江山去。”
罷了,現在這些都不是她該想的。
那個男人現如今還風光的活着,她該想的,是如何給爹爹、給白家平冤昭雪!
如此,才不枉費主子給她取的這個名字。
天将将亮,在一貫宮女太監的服侍下,夜擎蒼乘着龍辇去了金銮殿。
鎏金的地面上映着一衆朝臣的倒影,個個拘謹,斂聲噤氣。
“有本啟奏,無事退朝!”
陸公公一聲唱喏之後,底下衆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陣輕微騷動之後複又恢複了平靜。
夜文彥右跨一步,自衆人中走出。
“啟禀皇上,陵月國欲和我國締結百年合約,前一陣子送達的文書想必皇上已經看了,近日傳來消息,陵月國十七皇子和九公主作為此次的和平使者,已在前來東籬的路上。”
夜擎蒼冷峻的臉色有所緩和,“恩,陵月國使者的接待事宜便交由夜将軍和夜王一同處理吧。”
“微臣領旨。”
“兒臣領旨。”
散朝之後,衆臣便寒暄邊往外走,夜重華看了前面腰闆直挺的未來嶽父一眼,這心下還真是有些忐忑。
畢竟,他這可是和未來嶽父第一次共事啊。
想着,他走了過去。
“夜将軍。”
夜文彥瞥了他一眼,“殿下有何指教。”
“不敢不敢。”夜重華覺得他現在的額頭上一定滲出了薄汗,“重華年紀尚輕,此番接待陵月使者之事,還望夜将軍多多提點。”
當朝夜王,人人敬重的戰神,此刻在他面前恭順謙和,夜文彥不是沒有一點觸動的。
他清了清嗓子,臉色稍緩,“臣自當盡力。”
目送夜文彥離去,夜重華輕舒一口氣。
都說醜媳婦羞見公婆,他這俊女婿也怕見嶽丈啊。
自夜老将軍回京之後,夜擎蒼便免了他的朝會,叫他安心在家享清福,夜家有一個夜文彥便夠了。
若是此時夜老将軍在場,見他兒子對夜重華如此臉色,定會好生說上一番的。
出了宮門之後,夜重華并未回夜王府而是帶着早就預備好的東西去了柳府。
“來,喝!”
四方庭院中央有一個石桌子,上面放着四個酒壇子,相對而坐的兩人腳下歪七倒八的放着五個空的,人一踏足院子,便滿鼻子酒香。
柳成德雙眼迷蒙的搖了搖酒壇子,将夜重華手上的半壇酒奪過來抱在懷裡,口齒不清道,“你快别喝了,說好送我的十壇酒,你自個兒就喝了八壇!”
說完,他便将壇中酒咕咚咕咚喝了個幹淨。
要是往常,他肯定是不會如此囫囵就把這好酒盡數灌入肚子的,可是這小子喝酒忒快忒利索,他要是再不緊着喝,連一滴也喝不着了。
續着的花白胡子上沾的滿是晶瑩酒漬,小半壇酒下肚,小老頭兒立馬滿足了,慢悠悠打了個酒嗝。
“嗝~”
夜重華眼中也帶了幾絲醉意,臉上醉酒的紅暈分外明顯。“瞧瞧你這小家子氣的勁兒。”
“嘿你小子,懂不懂,嗝~尊老愛幼。”
他醉态明顯,說話倒還利索,忍不住嗤笑一聲。“往常不是不服老麼,還成天和小夥子們賽跑遛彎,這回怎麼叫我尊老了?”
柳成德大着舌頭,“誰、誰叫你尊老了,我是讓你愛幼!”
眼中笑意閃過,夜重華好笑的搖搖頭,這個小老頭兒,在他面前還是一如既往的不着調。
“夜小子,說真的,你那個小媳婦兒,真挺好的。”柳成德笑中帶着欣慰,如今這小子也算苦盡甘來,這些年他雖然嘴上不說,面上不顯,但他們知道,他過得不容易。心裡的孤寂,是表面風光不能抵消的。現在有了個知道護他疼他的小媳婦兒,真好,真好啊。“夜家那個女娃娃可是了不得,昨天晚上那氣勢,大殺四方!比起你上戰場的時候,不遑多讓。”
“那是自然,我媳婦兒,随我。”話語中是止不住的毫不掩飾的自豪,回身撈起他一早兒藏在身後的一壇子酒,拍開壇封,咕咚咚往嘴裡倒。
“诶你小子怎麼還有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