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女生 簡・愛

第41章

簡・愛 (英)夏洛蒂・勃朗特 5429 2024-01-31 01:07

  “我從來沒有遇到過可以跟你相提并論的人,簡,你使我愉快,使我傾倒——你似乎很順從,而我喜歡你給人的能屈能伸的感覺。我把一束柔軟的絲線,繞過手指時,一陣顫栗,從我的胳膊湧向我心裡。我受到了感染——我被征服了。這種感染之甜蜜,不是我所能表達,這種被征服感的魅力,遠勝于我赢得的任何勝利。你為什麼笑了,簡?你那令人費解、不可思議的表情變化,有什麼含義?”

  “我在想,先生(你會原諒我這個想法,油然而生的想法),我想起了赫拉克勒斯、參孫和使他們着迷的美女。”

  “你就這麼想,你這小精靈——”

  “唏,先生!就像那些先生的舉動并不聰明一樣,你剛才說的話也并不聰明。不過,要是他們當初結了婚,毫無疑問,他們會一本正經地擺出夫君面孔,不再像求婚的時候那樣柔情如水,我擔心你也會一樣。要是一年以後我請你做一件你不方便或者不樂意的事,不知你會怎樣答複我。”

  “你現在就說一件事吧,簡——哪怕是件小事,我渴望你求我——”

  “真的,我會的,先生。我已做好請求的準備。”

  “說出來吧!不過你要是以那種神情擡頭含笑,我會不知道你要求什麼就滿口答應,那就會使我上當。”

  “絕對不會,先生。我隻有一個要求,就是不要叫人送珠寶,不要讓我頭上戴滿玫瑰花,你還不如把你那塊普普通通的手帕鑲上一條金邊吧。”

  “我還不如‘給純金鑲上金子’。我知道了,那麼你的請求,我同意了——現在就這樣。我會撤回送給銀行代理人的訂單。不過你還沒有向我要什麼呢,你隻要求我收回禮物。再試一下吧。”

  “那麼,好呀,先生。請你滿足我在某一個問題上大大激起的好奇心。”

  他顯得不安了。“什麼?什麼?”他忙不疊地問,“好奇心是一位危險的請求者:幸虧我沒有發誓同意你的每個要求——”

  “但是答應這個要求并沒有什麼危險,先生。”

  “說吧,簡。不過但願這不隻是打聽——也許打聽一個秘密,而是希望得到我的一半家産。”

  “哎呀,亞哈随魯王!我要你一半的家産幹什麼?你難道以為我是猶太高利貸者,要在土地上好好投資一番。我甯願能同你推心置腹,要是你已答應向我敞開心扉,那你就不會不讓我知道你的隐秘吧。”

  “凡是一切值得知道的隐秘,簡,都歡迎你知道。不過看在上帝面上,不要追求無用的負擔!不要向往毒藥——不要變成由我照顧的十十足足的夏娃!”

  “幹嘛不呢,先生?你剛才還告訴我,你多麼高興被我征服,多麼喜歡被我強行說服,你難道不認為,我不妨可利用一下你的表白,開始哄呀,求呀——必要時甚至還可哭哭鬧鬧,闆起面孔,隻不過為了嘗試一下我的力量?”

  “看你敢不敢做這樣的試驗。步步進犯,肆無忌憚,那就一切都完了。”

  “是嗎,先生?你很快就變卦了。這會兒你的表情多麼嚴厲!你的眉頭已皺得跟我的手指一般粗,你的前額像某些驚人詩篇所描寫的那樣猶如‘烏雲重疊的雷霆’。我想那就是你結婚以後的神氣了,先生?”

  “如果你結婚後是那副樣子,像我這樣的基督徒,會立刻打消同無非是個小妖精或者水蛇厮混的念頭。不過你該要什麼呢,夥計?說出來吧。”

  “瞧,這會兒連禮貌也不講了,我喜歡魯莽,遠勝于奉承。我甯願做個夥計,也不願做天使。我該問的就是——你為什麼煞費苦心要我相信,你希望娶英格拉姆小姐?”

  “就是這些嗎?謝天謝地,不算太糟!”此時他松開了濃黑的眉頭,低頭朝我笑笑,還撫摩着我的頭發,仿佛看到躲過了危險,十分慶幸似的。“我想還是坦率地說好,”他繼續說,“盡管我會讓你生點兒氣,簡——我看到了你一旦發怒,會變成怎樣一位火妖。昨晚清涼的月光下,當你反抗命運,聲言同我平等時,你的面容灼灼生光。珍妮特,順便提一句,是你自己向我提出了那樣的建議。”

  “當然是我,但是請你不要王顧左右了,先生——英格拉姆小姐?”

  “好吧,我假意向英格拉姆小姐求婚,因為我希望使你發瘋似的同我相愛,就像我那麼愛你一樣,我明白,嫉妒是為達到目的所能召喚的最好同盟軍。”

  “好極了!現在你很渺小——絲毫不比我的小手指尖大。簡直是奇恥大辱,這種做法可恥透頂,難道你一點也不想想英格拉姆小姐的感情嗎,先生?”

  “她的感情集于一點——自負。那就需要把她的氣焰壓下去。你妒忌了嗎,簡?”

  “别管了,羅切斯特先生。你是不在乎知道這個的。再次老實回答我,你不認為你不光彩的調情會使英格拉姆小姐感到痛苦嗎?難道她不會有被遺棄的感覺嗎?”

  “不可能!——我曾同你說過,相反是她抛棄了我,一想到我無力還債,她的熱情頓時一落千丈,化為烏有。”

  “你有一個奇怪而工于心計的頭腦,羅切斯特先生。恐怕你在某些方面的人生準則有違常理。”

  “我的準則從來沒有受過調教,簡。由于缺乏照應,難免會出差錯。”

  “再嚴肅問一遍,我可以享受向我擔保的巨大幸福,而不必擔心别人也像我剛才一樣蒙受劇痛嗎?”

  “你可以,我的好小姑娘。世上沒有第二個人對我懷着同你一樣純潔的愛——因為我把那愉快的油膏,也就是對你的愛的信任,貼到了我的心坎上。”

  我把嘴唇轉過去,吻了吻搭在我肩上的手。我深深地愛着他——深得連我自己也難以相信能說得清楚,深得非語言所能表達。

  “再提些要求吧,”他立刻說,“我很樂意被請求并做出讓步。”

  我再次準備好了請求。“把你的意圖同費爾法克斯太太談談吧,昨晚她看見我同你呆在廳裡,大吃一驚。我見她之前,你給她解釋一下吧。讓這樣好的女人誤解總使我痛苦。”

  “上你自己的房間去,戴上你的帽子,”他回答,“早上我想讓你陪我上米爾科特去一趟。你準備上車的時候,我會讓這位老婦人開開竅。難道她認為,珍妮特,你為了愛而付出了一切,完全是得不償失?”

  “我相信她認為我忘了自己的地位,還有你的地位,先生。”

  “地位!地位!現在,或者從今以後,你的地位在我的心裡,緊卡着那些想要污辱你的人的脖子——走!”

  我很快就穿好衣服,一聽到羅切斯特先生離開費爾法克斯太太的起居室,便匆匆下樓趕到那裡。這位老太太在讀她早晨該讀的一段《聖經》——那天的功課。面前擺着打開的《聖經》,《聖經》上放着一副眼鏡。她忙着的事兒被羅切斯特先生的宣布打斷後,此刻似乎已全然忘記。她的眼睛呆呆地瞧着對面空無一物的牆上,流露出了一個平靜的頭腦被罕見的消息所激起的驚訝。見了我,她才回過神來,勉強笑了笑,湊了幾句祝賀的話。但她的笑容收斂了,她的話講了一半止住了。她戴上眼鏡,合上《聖經》,把椅子從桌旁推開。

  “我感到那麼驚奇,”她開始說,“我真不知道對你說什麼好,愛小姐。我肯定不是在做夢吧,是不是?有時候我獨個兒坐着便矇矇眬眬地睡過去了,夢見了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情。在打盹的時候,我似乎不止一次看見我那位十五年前去世的親愛的丈夫,走進屋裡,在我身邊坐下。我甚至聽他像以往一樣叫喚我的名字艾麗斯。好吧,你能不能告訴我,羅切斯特先生真的已經向你求婚了嗎?别笑話我,不過我真的認為他五分鐘之前才進來對我說,一個月以後你就是他的妻子了。”

  “他同我說了同樣的話。”我回答。

  “他說啦!你相信他嗎?你接受了嗎?”

  “是的。”

  她大惑不解地看着我。

  “絕對想不到這點。他是一個很高傲的人。羅切斯特家族的人都很高傲,至少他的父親很看重金錢,他也常被說成很謹慎。他的意思是要娶你嗎?”

  “他這麼告訴我的。”

  她把我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從她的目光中我知道,她這雙眼睛并沒有在我身上發現足以解開這個謎的魅力。

  “簡直讓我難以理解!”她繼續說,“不過既然你這樣說了,毫無疑問是真的了。以後的結局如何,我也說不上來。我真的不知道。在這類事情上,地位和财産方面彼此平等往往是明智的。何況你們兩人的年齡相差二十歲,他差不多可以做你的父親。”

  “不,真的,費爾法克斯太太!”我惱火地大叫說,“他絲毫不像我父親!誰看見我們在一起,都絕不會有這種想法。羅切斯特先生依然顯得很年輕,跟有些二十五歲的人一樣。”

  “難道他真的是因為愛你而娶你的?”她問。

  她的冷漠和懷疑使我心裡非常難受,眼淚湧上了我的眼眶。

  “對不起讓你傷心了,”寡婦繼續談下去,“可是你那麼年輕,跟男人接觸又那麼少,我希望讓你存些戒心,老話說,‘閃光的不一定都是金子’,而在這件事情上,我擔心會出現你我所料想不到的事。”

  “為什麼?難道我是個妖怪?”我說,“難道羅切斯特先生不可能真心愛我?”

  “不,你很好,而且近來大有長進。我想羅切斯特先生很喜歡你。我一直注意到,你好像深得他的寵愛。有時候為你着想,我對他明顯的偏愛感到不安,而且希望你提防着點。但我甚至不想暗示會有出事的可能,我知道這種想法會使你吃驚,也許還會得罪你。你那麼審慎,那麼謙遜,那麼通情達理,我希望可以信賴你保護自己。昨天晚上,我找遍了整幢房子,既沒有見到你,也沒有見到主人,而後來十二點鐘時瞧見你同他一起進來,這時我的痛苦實在難以言傳。”

  “好吧,現在就别去管它了,”我不耐煩地打斷了她,“一切都很好,那就夠了。”

  “但願能善始善終,”她說,“不過,請相信我,你還是小心為是。設法與羅切斯特先生保持一定距離,既不要太自信,也不要相信他。像他那樣有地位的紳士是不習慣于娶家庭教師的。”

  我真的要光火了,幸虧阿黛勒跑了進來。

  “讓我去——讓我也去米爾科特!”她嚷嚷道,“羅切斯特先生不肯讓我去,新馬車裡明明很空。求他讓我去吧,小姐。”

  “我會的,阿黛勒。”我急急忙忙同她一起走開了,很樂意逃離這位喪氣的監視者。馬車已經準備停當,這時正拐到前門,我的主人在石子路上踱步,派洛特忽前忽後跟着他。

  “阿黛勒可以跟我們一起去嗎,先生?”

  “我告訴過她了不行,我不要小丫頭——我隻要你。”

  “請無論如何讓她去,羅切斯特先生,那樣會更好些。”

  “不行,她會礙事。”

  他聲色俱厲。我想起了費爾法克斯太太令人寒心的警告和讓我掃興的疑慮,内心的希望便蒙上了一層虛幻渺茫的陰影。我自認能左右他的感覺失掉了一半。我正要機械地服從他,而不再規勸時,他扶我進了馬車,瞧了瞧我的臉。

  “怎麼啦?”他回答,“陽光全不見了,你真的希望這孩子去嗎?要是把她落下了,你會不高興嗎?”

  “我很情願她去,先生。”

  “那就去戴上你的帽子,像閃電一樣快趕回來!”他朝阿黛勒喊道。

  她以最快的速度按他的吩咐去辦了。

  “打攪一個早上畢竟無傷大雅,”他說,“反正我馬上就要得到你了——你的思想、你的談話和你的陪伴,永生永世。”

  阿黛勒一被拎進車子,便開始吻起我來,以表示對我替她說情的感激。她很快被藏到了靠他一邊的角落裡。她随後偷偷地朝我坐的地方掃視了一下,那麼嚴肅的一位鄰座使她很拘束。他眼下性情浮躁,所以她即使看到了什麼,也不敢悄聲說話,就是想要知道什麼,也不敢問他。

  “讓她到我這邊來,”我懇求道,“或許她會礙着你,先生,我這邊很空呢。”

  他把她像遞一隻膝頭上的狗那樣遞了過來。“我要送她上學去。”他說,不過這會兒臉上浮着笑容。

  阿黛勒聽了就問他是不是上學校sansmademoiselle?

  “是的,”他回答,“完全sansmademoiselle,因為我要帶小姐到月亮上去,我要在火山頂上一個白色的山谷中找個山洞,小姐要同我住在那裡,隻同我一個人。”

  “她會沒有東西吃,你會把她餓壞的。”阿黛勒說。

  “我會日夜采集嗎哪給她,月亮上的平原和山邊白茫茫一片都是嗎哪,阿黛勒。”

  “她得暖和暖和身子,用什麼生火呢?”

  “火會從月亮山上噴出來。她冷了,我會把她帶到山巅,讓她躺在火山口的邊上。”

  “Oh,qu'elleyseramal-peuconfortable!還有她的衣服呢,都會穿壞的,哪兒去弄新的呢?”

  羅切斯特先生承認自己也搞不清楚了。“哼!”他說,“你會怎麼辦呢,阿黛勒?動動腦筋,想個應付的辦法。一片白雲,或者一片粉紅色的雲做件長袍,你覺得怎麼樣?一抹彩虹做條圍巾綽綽有餘。”

  “那她現在這樣要好得多,”阿黛勒沉思片刻後斷言道,“另外,在月亮上隻跟你生活在一起,她會覺得厭煩的。要我是小姐,就決不會同意跟你去。”

  “她已經同意了,還許下了諾言。”

  “但是你不可能把她弄到那兒,沒有道路通月亮,全都是空氣。而且你與她都不會飛。”

  “阿黛勒,瞧那邊的田野。”這會兒我們已經出了桑菲爾德大門,沿着通往米爾科特平坦的道路,平穩而輕快地行駛着。暴風雨已經把塵土洗滌幹淨,路兩旁低矮的樹籬和挺拔的大樹,雨後吐翠,分外新鮮。

目錄
設置
手機
書架
書頁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