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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不要愛上她 呀打醬 3252 2024-01-31 01:07

  當天傍晚的時候陳簡回來了,她照舊踢掉鞋,心情不錯,有點小快活,她掂了腳尖,像芭蕾舞演員一樣,輕盈地點着跑到冰箱旁,嘩啦一下抽開屜,摸出一隻方正的冰棒,漸變色,嫩生生的色彩。冬末春初,天氣還沒徹底暖和起來,她咬一口,凍得龇牙咧嘴,舌苔都結了冰霜,呼呼吐着寒氣。

  陳簡邊咬邊走,路過客房的時候聽到了裡面有聲響。她捏着塑料棍子,戳在那裡,沒動了。站了一兩秒,她自己倒先笑了,她想我又不是潛入*的地下□□,湊巴巴杵在這兒做什麼呢?她想着就邁開了腳,腳面還沒貼上地闆,屋内一聲銳物劃過金屬表面的嘈生沖出來,伴着一句“她不走我就死給你看!”

  陳簡眨巴了下眼睛,腳面一涼,她低頭一看,化開的甜水咬了下她的腳背,淡白的一個點。她蹲下身,用拇指去擦,粘巴巴。她發出一聲惡心的感歎,跑去沖腳了。

  與此同時,客房裡的對話還在進行。

  傅母眼睛紅得像是被兔子給撓過,她隻覺得心肝脾肺腎都在疼,擰幹了絞在一起,嘩啦啦掉着碎屑。她吸一口氣,好不容易和緩了點,把聲音拉扯平穩了講:

  “你說,你說說看,你從小到大,我哪句話講的不對,哪件事情不是為你好,你再聽我一次,分了,早點分,越早越好,不然你就等着以後腸子都悔青了。”

  承钰心裡想:你說你都是為我好,你還真覺得這麼多年做的都是為我好了?是不是天底下做父母的都像你們這個樣子自以為是?

  他心裡這般想,便垂了眼不說話,不搭茬。

  傅母上前,本想抓住他的肩膀,可他太高了,她反而抓住他的手臂,問他:“你聽不聽我的?”

  承钰望着他母親的眼睛,問:“你覺得她哪點不好?你是嫌棄她年紀比我大,還是嫌棄人家家境不好,是個孤兒?”

  傅母張口欲講,可她嘴巴動了動,一個字都沒吐出來。她能講什麼呢?講那女人根本不是個活物,是從地裡爬出來,要掐斷人頸脖子讨命的。可若是他問為什麼不向别人讨命,偏偏沖着我們家來呢?她還能答什麼,她難道要把往事攤開來,在自己兒子眼皮子底下晾一晾?那她以後還怎麼做人?

  傅母隻覺得一股郁氣在兇口間上竄下落,集成了鞭子,一下下抽她的腦仁。她有氣無力地講:“你聽我的就對了。”

  承钰靜靜看着她,沒說話。

  傅母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感覺到溺水般的無力。她唇動了下,發出最後一次逼迫,她說:“她走,或者我死。”

  承钰沒把她的話當一回事——他曉得她是再惜命不過的。可是有些劇情是不按照劇本來的,傅母了割腕。這個四十多歲,風韻猶存的女人采用原生态的方法,來一劑猛藥,要吓一吓自己的兒子。

  她放了滿滿一浴缸的溫水,掐準了家傭來清掃的時間,用美術刀切了下去。她拿捏了力度,創口不深,不會立刻讓體溫涼掉,但那汩汩滲出的紅色,漫開來,在無色的水中染出一朵朵紅棉。

  她成功地被家傭發現了。那個善良的中年女人吓得手都涼了,踉踉跄跄地跑回客廳,撥了電話。她英語說得不好,磕磕碰碰老半天,單詞憋得她腦門滲出黃豆大的汗,才讓救護人員明白她的意思。

  救護車是很有效率的。

  傅母如願以償地躺進了醫院。

  承钰趕到的時候是晚上,他沒吃晚飯,饑腸辘辘,口也渴,紅潤的唇燥成了沒有活力的白色。他跟醫生講話,問明白了無性命之虞。他拉開凳子,吱溜一聲響,坐上去,心中陰霾一片。他把臉埋在手裡,心裡想: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呢?

  他不知道自己這般坐了多久,承钰聽到床闆微動的聲音。他擡了眼,看到他的母親已經醒來。

  她面上罩着一隻呼吸器。随着她的呼吸,罩上的白霧出現又消散。病房是單人間,隔音效果好,隻能聽到走廊上護士推着滾輪小車的模糊聲響。很快,護士走遠了,那聲音也被吞了。

  他母親靜靜看她,沒塗妝的兩隻眼,旁邊是陷落的皺。

  承钰明白了她的意思。她在無聲地用周圍的一切逼迫他,她腕上合攏的傷口,醫院來蘇水的味道,醫生的診斷單,所有的東西,都在逼迫他——她走,或者我死。

  他猛地站起來,杵了有幾秒鐘,最後說:“你好好休息,護工一會會過來。”

  他向外走,很輕地阖上門。傅母轉了頭,吸着氧氣,閉眼,眼角流下眼淚。

  承钰走出門,心裡又在想: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呢?

  有病人的家屬走過來,眼睛一亮,認出了他。那個卷色鬃發的小個子男人跑過來,很激動地握住他的手,用帶了法語的卷舌音講:“你你你……”

  承钰沒笑,看過去。

  那小個子男人也不介意,仍舊在說:“上個星期我才看了你的音樂會,你怎麼能彈得那麼好呢,你不知道我以前也是學過鋼琴的,也和樂團合作過,那些拉弦樂器的都傲氣地很,不是你壓住他們就是他們反壓你,我看過好多挺有名的樂手,單人演奏都不錯但一跟樂團合作就不行,氣勢壓不上不去,節奏帶不了别人,欸,你跟我說說你怎麼做的……”

  承钰被他生拉硬拽着半天,好不容易脫了身。他往電梯的方向走,心裡想,能把控好音樂的節奏,卻把控不好人生的節奏,有什麼用呢?

  他路過玻璃幕牆,望見自己的影,覺得真是頹敗又窩囊。他心頭有火氣騰起,捏了拳頭,要砸過去,又停住了。

  他是靠手吃飯的。

  這一天發生的事情已經夠意外的了。然而承钰回到家,另一件事情在等着他。房間裡空了大半,他跑去拉開衣櫥,裡面原本密密擠着的女人的衣服,此刻消失不見。大片的空白,裂開嘴沖他笑。

  陳簡搬出去了。

  她将必要的東西收拾齊整,寄回原來居住的地方。她沒立刻回去,醫院活動,她得了一張電影票。最新上映的影片,根據著名小說改編。她給自己買了爆米花,奶油味,噴香,她一粒粒拈着,扔進嘴裡,咔嚓咬下去。

  故事關于一個蠢男人和一個虛榮的女人。蠢男人來自美國中西部,貧苦階層,服兵役時結識了虛榮女人,兩人談了場戀愛。蠢男人被派往海外參加一戰,在此期間,虛榮女人嫁給了富家纨绔子弟。戰争結束,蠢男人歸來,見到戀人已為他人婦,痛苦不堪,蠢男人因為販賣私酒而暴富,他得了大筆錢财,買下别墅,日日夜夜舉辦豪華宴席,大宴賓客,為的是吸引虛榮女人的注意。婚姻給虛榮女人帶來了優渥的生活,卻彌補不了她心中的空虛。她以有婦之夫的身份,重投蠢男人的懷抱。蠢男人識破她美麗軀殼下的愚蠢、自私、庸俗,但他的愛是有慣性的。虛榮女人酒後駕着蠢男人的車,卻意外軋死丈夫的情婦,她驚慌失措,她丈夫安撫她說可以嫁禍給蠢男人,虛榮女人同意了,死者的丈夫沖入蠢男人的家中,開槍,打死了蠢男人。

  周圍人都在起了座位,隊伍流着散了場。陳簡捧着紙筒在哭,身前的走道上,一個鼻梁上架着眼鏡的老婦人停下,看她一眼,躊躇一下,從口袋裡抽出紙巾,遞過來,問:“小姑娘,你哭什麼?”

  她接過,捂住鼻子,抽噎一下,擡頭講:“她怎麼能這樣呢?她怎麼能這樣呢?”

  老夫人和善地笑了:“不過是電影而已。”

  陳簡流着眼淚拼命搖頭。

  她駕着車往住處開,路上想起自己搬出來的目的。當傅母以死相逼的時候,她就知道自己可能要調整步驟了。她很久沒嘗過親緣的味道,早就忘了,但也知道這是很難辦的東西。她要以退為進,讓承钰知道,我是很愛你的,但你母親卻不願意讓我們在一起,我不能眼睜睜看着你這麼為難,所以自己退出去。

  她要讓他知道:我們兩情相悅,是你母親,是她要把我們拆散。你最好恨了她。

  陳簡擡手,把車窗搖開,風扯着尖叫撓她的臉。她望見沒吃完的半桶爆米花,想:虛榮女人是不會痛苦的,因為她的錯誤行為源于愚蠢,而她本身卻意識不到。

  隻有一種人會痛苦。

  清醒地去犯錯的人。

  無數燈光在黑夜中浮起,車輛慢慢地移,車流逶迤而去,像擰長了的發亮的繩,浸泡到濃稠的墨水裡,一下下地,閃着動着。

  電話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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