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首發晉城,晚十一點左右替換
與證件照上的相同,阿什莉是典型的黑人青年女性長相。大額頭,四肢修長,皮膚健康黑亮。唐嘉和治行按照問詢而來的地址找到她的時候,她正坐在樹下的石塊上,周遭圍了一圈小孩。她正低着頭,給小孩子們讀膝蓋上擺放的書本裡的故事。偶爾她會伸出手,趕走叮在小孩子頭發或者臉頰上的蒼蠅。
治行扭頭問她:“你準備怎麼辦?”
唐嘉靜靜看了被黑瘦的小孩子們包圍的阿什莉,幾秒後,她開口:“直接問。”
這一次,她并不準備拐彎抹角。
直接問的結果就是,阿什莉合上書,對這個突然出現的外國女人說:“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這是意料之中的,但唐嘉并不氣餒,而是進一步勸說,最後她加了一句,“告訴我我想知道的好嗎,我可以保證,你的真名不會出現在任何一份報道裡,我們也不會再見面,好嗎?”
阿什莉沉默了好一會兒,最後她揮散身邊的孩子們,對唐嘉說:“我會邊走邊回答你們,走到另一頭,”她指了指對面,來時的小路隐沒在雜草從中,“路的另一頭,我就什麼都不會再說了。”
他們三人沿着唐嘉和治行來時的小道往回走。
唐嘉在中間,阿什莉在最右,治行在最左。
治行問:“諾亞方舟的效果是真的嗎,還是說這僅僅是一個用來牟利的幌子?”
阿什莉飛速看了他一眼,回答,語速很快,腳步也很快,“當然,”她頓了頓,繼續講,“但制藥的工序有問題,它可以救人,但也可能直接置人于死地。我的的意思是,這中藥品現在仍然是不成熟的。”
唐嘉接着問:“為什麼不在實驗室裡對藥物進行完善,而是……”
而是後面的話她沒有問出來,但不言而喻。
阿什莉的腳步更快了,她開口答道:“成本,他們想要盡可能地降低成本。不僅是金錢上的成本,更是時間上的成本。他們想要改正程序中的錯誤,如果能直接從人體上得出結論,然後選取那些沒有産生副作用的人進行比較試驗,比在實驗室裡單獨實驗,至少節省三四年的時間。”
她停了一下,繼續道:“放進實驗室實驗,至少需要再花費數以百萬的資金,而且在這段改錯的時間裡,其他公司也有可能先行研發出成果,這是他們最不願意看到的。”
他們繼續沿着來時的小路走,又問了其他一些比較具體的問題。
眼看着路就要到盡頭,唐嘉突然停下腳步,問:“當地政府呢?他們對這件事怎麼反應?”
阿什莉瞟她一眼,低聲道:“有人向政府行賄。”
與此同時,天幾乎要黯下來,有帶着涼意的風卷起。
治行很自然地解下外套,披在唐嘉的身上。唐嘉下意識要脫下還給他,治行微笑道:“男士照顧女士是基本的禮帽,不要拒絕哦。”
于是唐嘉碰到外衣的手頓住。
就在這時,他們已經走到了小路的盡頭,空氣中又彌上了那種羊糞夾着咖啡的味道。能遠遠看到停靠在前方的白色吉普,以及煮咖啡少女前……站着的人。
喻斯鴻朝着幾人走了過來,他看一眼唐嘉,再看一眼她肩膀上的外套,問:“來這裡看朋友?”
唐嘉垂了垂眼,又擡頭回答:“臨時改了行程。”然後她又問:“來這裡做任務?”
喻斯鴻也回她:“臨時改了行程。”
然後兩人就都不說話了。
治行不知是出于什麼心理,也并未開口轉圜。
反而是阿什莉開口了,她對唐嘉說:“事情說到這裡,我要離開了,記得你的承諾。”
阿什莉離開後,喻斯鴻終于再次開了口,他說:“走吧。”
然而沒走成。
因為女兵在負責巡檢的同時,也承擔對村内婦女兒童的救護任務。臨行前突發了一起醫護事故,結果唐嘉也被叫過去幫忙。
喻斯鴻和治行,一個搭不上忙,一個能幫忙卻礙于性别沒法幫忙,被扔在一邊。
兩個男人倒是心平氣和地開始聊天,他們邊聊邊走,各自說了一些時事熱點,走到河邊的時候,有蒙蒙的水汽撲過來,喻斯鴻突然停住了腳步。治行看到他抽出腰間的槍支。
治行的心緊了一下,然後他聽到喻斯鴻指着槍說:“知道這是什麼槍嗎?”
于是治行便去看,那是一把小巧的手.槍,木炳,黑槍身。
喻斯鴻看着□□說:“05式左輪,其實左輪已經被淘汰很久了,但因為制服而不緻死的思想,我們又用了。”他擡頭看着治行:“你開過槍嗎?”
治行回答:“我隻救人不殺人。”
喻斯鴻笑了,“對,你們隻救人不殺人。”
然後他又問:“你心裡在想什麼?”
治行剛要開口,他又開口:“我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但你知道我心裡在想什麼嗎?”喻斯鴻低頭笑了笑,又擡頭,“我在想,我這輩子,果然和你這樣的人犯沖。”
治行不知道他為什麼選擇今天把事情挑明了,于是說;“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喻斯鴻歎了口氣:“對着不喜歡的人笑,做了不好的事情心安理得地讓别人站出來,你這樣活到今天,累嗎?”
治行像看不經世事的孩子一樣看着他,“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活法,有什麼錯不錯累不累的。”
喻斯鴻看着他的眼睛,“這就是你指使自己的弟弟暗中害人的理由?我不知道你是直接讓他去這麼做,還是說了别的什麼激得他去這麼做。”
治行愣了一下,想起他說的是幾個月前的那件事情。然後他笑了笑,說:“所以呢?”
喻斯鴻挑挑眉,并未接着他的話,而是目光轉而再次落在手中的槍.支上,開口;“現在用左輪的已經很少了,”他搖了搖,又說:“塑料做彈芯,威力不大。”
治行正疑惑他為什麼突然轉移了話題,下一秒,這把“威力不大”的手.槍抵在他的太陽穴。
冰冷的槍口貼着他的發和膚。
有冷汗從他的後背流下,但他并未說話,隻是靜靜地望着眼前的這個男人。
喻斯鴻也望着他的眼。
幾秒後,喻斯鴻笑了笑,移開槍:“開個玩笑,沒有子彈。”他跨出一步,又轉回頭,對治行說:“我就是實驗了一下你一直想對我做的,不是嗎?還有,别人家的東西再好也不能搶。”
然而他邁開步子向前走,走了大約五米左右的時候停下,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伸手對着河面按下扳機。
“砰”、“砰”、“砰”,連續三發子彈擊中水面,驚起大片飛起的水鳥。
有子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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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如水一般滑過,這些如水的白天裡,唐嘉有時會出訪,尋找各種證人或者細枝末節的證據,并開始着手整理資料,理清來龍去脈,然後撰寫有關整件事情的報道。夜晚,當她躺在床上,看一眼身邊呼吸沉沉的人,會失眠地思考整段關系。她近乎直覺地察覺到,兩人之間仍然有一種隔膜,這種隔膜各自有意造成,而是相互不夠坦誠而自然形成的。二十幾年的人生經驗讓她知道,當問題發生時,不能一味地埋怨他人,最快捷,最不傷害他人感情的方式,是先從自身尋找問題。
她開始自我反思,整夜整夜地反思。最後她決定,當一切醜惡曝光在媒體下,自身的安全已經能确保無疑,并且不會累及身邊人的時候,向喻斯鴻坦白一切。
想通這些後,她終于不再失眠了。
唐嘉不知道的是,在她失眠的這些日子,她以為睡眠安穩的枕邊人,其實也在失眠。喻斯鴻睡不着是因為兩件事情,一是他也有察覺到兩人之間若有若無的隔膜,另一件則是前段時間任務期間發現的情況。
那個在羊圈旁大着肚子煮咖啡的女孩,見到他的反應時害怕,這本來就是一件奇怪的事情。他們作為聯合國的維和人員,在這些幾近三不管的地帶維護平民的安全,不說受到民衆們的敬仰,至少也是尊敬的。而那女孩臉上的驚恐,同時帶着的畏縮,卻全然不是作假。
之後對婦女兒童進行救助的一名女兵發現,這間村落裡有好幾名懷有身孕的未成年女孩。幾經調查,真相令人咋舌。使這些女孩受.孕的,不是他們以為的當地暴民,卻是維和部隊的執勤士兵!
早在前些年,便曾有維和士兵的性.侵醜聞曝出:多名來自坦桑尼亞的維和人員涉嫌在剛果(金)東北部村莊馬維維性侵和性剝削十一名女子,導緻這些受害者全部懷孕。
而這次涉及到未成年人,更是變本加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