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遠處傳來傑克的喊叫。
他大聲喚兩人的名字。
聲音越發接近。
唇上柔軟的觸感瞬間消失。
陳簡睜眼,看見承钰已經站定。
很直的身闆,英俊的側臉。
他是介乎男人與少年之間的。
一副正兒八經的模樣。
陳簡心裡呵呵兩聲。
擡眼看他。
感受到她的視線,承钰伸出手來。
這手也是好看極了,然而陳簡“啪”地一聲打掉。
承钰也不惱,再次将手伸過來,挑挑眉。
陳簡看他一眼,這才握上。
他向上一拉,陳簡順勢起身。
她穿着天藍色比基尼,肌膚白亮。
烏漆的發被湖水淋濕,幾縷垂下來。
發側本來用别針别了一朵淺黃色大花。
此刻花朵被湖水蹂.躏,濕哒哒好不凄慘。
陳簡随手将已然淩亂的花朵摘下,正準備扔在一旁貢獻給大地,忽然腦中靈光一閃,她轉身,踮腳,眼疾手快地将花朵别在承钰的耳邊。
承钰瞟她一眼。
陳簡誇:“好神氣!
好帥氣!
”
承钰:“……”
這時候,傑克正跑到兩人身邊。
他望見花朵,上上下下打量承钰一遍,發出意味不明的哇哦。
承钰:“……”
傑克是來通知兩人回屋子,一起準備晚餐。
他說完,便一邊絮叨着說話,一邊向前走。
陳簡擡步正要跟上,忽然停頓。
她猛地掃腿,給了承钰一下子,然後快步跟上傑克。
承钰痛得倒吸一口涼氣。
他低垂眉眼,看了下受到攻擊的小腿肚,又看到前方陳簡漸遠的背影。
窈窕的影,漆色的發。
向紅頂小屋的方向款款走去,頭上的天空,夕陽漸漸燒染起來。
他望着那背影,垂眼笑。
小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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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飯不在屋内舉辦,而是類似野餐的形式。
紅白的格子布被鋪開,壓上青色草地。
上面放上有氣紅酒,各色飲品,以及藤編籃子。
籃子裡是杯碟刀叉水果芝士、火腿、香腸和其他食物。
他們也燒烤,為了環境,用的是最簡單的方式。
男人們支起烤架,撒上木炭。
木炭被引火油浸泡過,一點就燃。
明火騰起,滅掉後便可以放烤紙。
雞肉、牛肉、三文魚等被放上去,刷上油水。
夕陽靜美。
一切都幽雅美麗得像雷諾的油畫。
傑克将烤制好的雞腿遞給陳簡。
她道謝接過,咬一口,肉質鮮嫩,有羅勒葉的香氣。
兩人坐着聊天,傑克和她說自己在西貢的時候,心皿來潮,租了一艘小破船,自己撐到海中,挖荒島上的鬼爪螺當刺身吃。
結果他要回來的時候,卻絕望地發現小船被浪沖走了。
她扭頭,看到承钰正看向這裡。
她轉回頭,繼續和傑克說話。
傑克說:“頓時,我明白了上帝的旨意。
”
陳簡笑着問:“什麼旨意?
”
傑克:“我要成為世紀末的魯濱遜了。
”
緊接着,他站起身來,模拟魯濱遜在荒島上的求生活動。
他模拟獵獸、縫補獸皮、趕山羊、曬野葡萄幹的樣子,同時嘴裡還惟妙惟肖地學野生動物的嚎叫。
陳簡:“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她笑得手中食物掉在地上,彎腰捂住肚子。
笑累了,幹脆躺在地上。
黃昏的風是極溫柔的,湖光一色。
大笑後是卻極度的寂寞。
陳簡靜靜睜着眼,看到天空中變幻的雲彩。
一會兒是獵.槍,一會兒是女人的臉。
她感到一種刻骨的孤寂鑽進骨頭裡。
她天生有一個悲傷敏感的靈魂。
陳簡躺着扭頭,對上不遠處承钰看過來的眸子。
他的臉孔明明是平靜的,眼睛裡有某種醞釀的情緒。
她竟然因為他的眼神快活起來了。
陳簡看着他的臉,那實在是漂亮至極的一張臉,眉眼精緻,讓人懷疑是不是古代工筆畫師一筆筆勾勒出來的。
他坐直的身後,是漸漸黯起來的天空。
這場景,簡直可以直接入畫了。
一瞬間陳簡甚至在想:老天不公。
一個男人怎麼可以長得比女人還好看?
承钰收回眼神,扔開手中的三明治,起身離開。
陳簡扭回頭,在心裡默數了十個一百。
起身向着他離開的方向走去。
她穿過草地,繞過紅色屋頂的房子,見到兩顆幾人環抱粗細的大樹。
樹伸出粗壯的枝桠,兩樹間綁着一個彩色吊床。
承钰正躺在上面,長身長腿,手中捧着一本書,似乎看得認真。
陳簡靜悄悄地走過去,突然伸手一推吊床。
床體一個晃蕩,承钰從吊床上摔了下來,落在柔軟的草地上。
始作俑者雙手背在身後,優雅地走過去,然後伸出手。
承钰對上她的眼神。
陳簡露出一個得體的微笑。
承钰卻沒有就勢扶着她的手起來,而是自己站直了身體,他拍去身上的草屑,又俯身撿起掉落在地上的書。
陳簡伸出去的手僵硬在空中。
她收回了手,擡頭看他。
承钰面孔很是平靜,問:“晚餐怎麼樣?
”他的語氣生疏又客氣,仿佛兩個一面之緣的人,彼此相互禮節性的問候。
陳簡看他兩秒。
那張能讓女明星自卑的臉上并沒能透露出什麼情緒。
然後她露出一個微笑,問:“很好,你呢?
”
“也不錯。
”他答。
随後承钰坐上吊床,兀自讀起手中的讀物。
大約十幾秒後,他作恍然大悟狀,仿佛真的才想起身邊還有一人。
于是他用書點點一旁的空位,說:“站着不累嗎,坐這裡吧。
”
陳簡看着他,繼續微笑:“好呀。
”
她坐在承钰身邊。
她扭頭,望見他白淨的臉龐,英挺的輪廓。
她視線往下移,投在紙質的書面上。
“看得什麼?
”她問。
承钰手指夾在翻開的一頁,阖上書。
書封上的字體落入陳簡的眼裡。
軟皮本,綠色封,顯眼的标題。
然而她一個單詞也不認識。
陌生字母。
她覺得有點像阿拉伯語。
于是她臉上的笑容更加得體完美無缺了,她問:“講得什麼?
”
承钰看她一眼,收回。
語調平緩,“神和人類的傳記,也可是說是猶太民族在埃及為奴時代巴比倫時代的民族曆史。
”
陳簡帶着疑問的語氣,“聖……經?
”
承钰點點頭。
陳簡的腦子飛速轉起來,既然不是英文的,又是聖經,她略帶疑問的口氣:“希伯來語?
”
承钰矜持地點點頭。
陳簡瞟他一眼,說:“我會一些西語,日常交流的那種。
你學過希伯來語?
”
承钰語氣淡淡:“幾年前在紐約上過希伯來語課,”他似乎漫不經心地看她一下,繼續說:“每天上課八小時,其他時間除了吃飯睡覺,都被要求練習。
每天小考一次,一周大考一次。
十個星期上完兩年的課程。
”
陳簡:“這麼拼。
”
“還好。
”他答話,向右瞟了一眼。
看到她放在短裙上的手。
衣服是換過的,幹燥溫暖,深綠色的裙,手指白得發亮。
“你好怎麼說?
”陳簡問。
“你等一下。
”承钰說着,翻開了書頁,似乎在尋找相應的詞句。
半響,他停下來,指尖指着一處。
陳簡湊過頭去。
希伯來文形狀奇怪,像一個個倒立的框框。
“要倒着念,”他指尖在一處劃了下,“ha.”
ha.
我愛你。
陳簡問:“是你好嗎?
”
“對。
”他說。
“怎麼念來着?
”
承钰面孔依舊甯靜,又教了一遍,“ha.”
陳簡跟着念了一遍。
承钰表情不變,“發音不準,再來一遍。
”
陳簡咬着音念,“ha.”
“不對,重來。
”
“ha.”
“不對。
”
陳簡又念了一遍。
承钰看向她。
那雙極黑的眼眸裡,有千言萬語。
“不對。
”他說。
陳簡又念了幾遍,終于她自己都要忍受不了了,索性放棄。
他們靜靜坐在吊床上,有風拂面。
承钰看着書,突然說:“外表再端莊無害的男人,其實内心裡也是有不好想法的。
你以後不要這麼肆無忌憚離男人太近。
”
陳簡不是未經人事的小姑娘,他說的道理又如何不懂?
隻是她所作所為,一半出于性格,一半又是故意為之。
隻是想到先前自己伸出手,對方卻不接過的冷淡态度,陳簡心中莫名有悶火。
她說:“你管我?
”
承钰看過來。
陳簡也看着他。
陳簡硬聲:“我丈夫都不管我,”她挑眉,“你管我?
”
那兩個字直直刺向承钰。
他冷笑:“你丈夫娶了你,我對他深表同情。
”
“同情?
”陳簡幾乎氣笑了。
她一字一句地說:“輪不到你同情,他愛我,我也十分愛他。
”
這些字一個個錘擊在承钰心上。
他一張俊臉幾乎籠罩寒雲。
陳簡看着他,繼續道:“你知道什麼?
你什麼都不知道!
我們在一起十年。
整整十年,你懂嗎?
三千六百五十天。
”
她語氣平和下來,表情平靜:“傅承钰,我這條命是他的。
”
她說完,轉身就走。
承钰看着她的背影,一步步走遠。
他想:回頭。
身影一步步更遠了。
他想:回頭看我,我為你斷了雙手也心甘情願。
然而對方不會讀心術。
陳簡的身影消失在視線邊緣。
承钰這雙手保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