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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豌豆王子

不要愛上她 呀打醬 4342 2024-01-31 01:07

  他們恢複了一種禮貌而疏離的關系。陳簡開始盡自己醫生的職責。

  這得以讓她以一種全新的方式來審視兩人這些日子的交往。人和動物的不同之處,在于人能夠思考并自我糾正。

  陳簡發現自己犯了一個很大的錯誤。她之前的,以自我為是為基礎的對承钰的認識,是不夠全面也毫無深度的。

  她對于他的定位,還停留在幾年前雨夜的那個男孩身上。

  而這無疑否定了人的發展規律。

  時間被拉長,而走在時間裡的人,也是不斷變化成長的。

  首先,她嗅到了承钰骨皿裡的傲慢。他話并不多,常常是漂亮且英俊地沉默着。但這不意味他是一個乖順服帖的人。

  實際上,他傲慢且桀骜不馴。

  這讓陳簡産生了一個錯覺——當他沉默看着自己這些毫無天賦的普通人,為一些無聊話題叨嗑不停時,是不是類似于已經掌握黑洞技術的外星人,看着地球上愚蠢的兩腳動物為能登陸月球便歡欣狂喜的那種不屑?

  他也不是一個能令醫生滿意放心的病人。

  陳簡告訴他,根據現代醫學的經驗總結,治療失眠最好的方法是布欽療法。這是一種刺激控制物的治療法,用于抵消失眠形成的條件。

  “那我要做什麼?”他很是冷淡地問,似乎對自身的問題毫不關心。

  陳簡坐在桌子對面,正對他。陽光被切成條,一道一道,其中一束落在他放在桌子的手上。

  陳簡想起黑人女帕莎告訴她的,這是一雙被上了保險的手。有些是自己上的,有些是音樂公司給上的,也有參加節目時節目組給上的。

  陳簡很好奇保值一共多少。

  當時帕莎給她數出了九跟手指——以億計數。同時她半是認真半是玩笑地告訴陳簡:“這雙手隻彈鋼琴或牽着女朋友。”

  此時陳簡擡頭,看向他,“布欽療法意味着隻有當你感覺到非常困的時候才能上.床睡覺。”

  承钰看着她。

  陳簡注意到他微微泛青的下巴,眼眶下淡淡痕迹。

  看起來他最近的生活狀态不怎麼樣。但她絕不會把這些和自己聯系在一起。

  陳簡繼續道:“如果睡不着,就起床到另一個房間去。再次到了非常困的時候,再返回原來房間的床上。”

  承钰唇動了動,“如果仍舊睡不着呢?”

  陳簡答,像一個十分專業的從業人員,“那就重複上面的步驟。”

  承钰看着她的眼睛。

  陳簡毫不扭捏地與他對視。

  然後他冷笑一聲:“像一個三更半夜在地闆上跳夏威夷草裙舞的神經病一樣嗎?”

  陳簡刺回去:“如果當一個跳夏威夷草裙舞的神經病能夠幫助你,那你就應該快樂地去當一個神經病。不然的話,那就好好去過你的夜生活。”

  她攤攤手,面色幾乎算得上是正經誠懇的,“緊接着,《紐約日報》或者《芝加哥論壇報》,或者其他什麼報紙就會說——一個偉大的青年音樂家死于過勞。”

  承钰站了起來,他很高,幾乎遮擋住了從窗戶射.在陳簡臉上的陽光。她擡頭去望,承钰居高臨下地俯視他一眼,随後向門的方向走。

  與此同時他回頭看她一眼,說道:“那也不錯,夜生活,然後死在女人柔軟的懷裡。”

  有那麼一瞬間,陳簡簡直想用手中的圓珠筆戳破這張過分漂亮的臉蛋。

  承钰看着她的表情,冷笑一聲,開門走了。

  除了忙着做一名挑剔的病人,這段時間,承钰還忙着和dg唱片公司的簽約事宜。

  這家牛氣的唱片公司屬于德國佬,創建于19世紀。它作為世界最著名的古典音樂唱片品牌,不僅錄制過世界上第一張完整的管弦樂唱片,也幾乎見證了20世紀古典音樂界的發展。

  他們互相商量,或者更确切說是相互讨價還價:公司一年應該為他出幾張cd?音樂會的出場費用的如何抽取?簽約後的第一場cd什麼時候發行?選擇柴可夫斯基降b小調第一鋼琴協奏曲還是門德爾松g小調第一鋼琴協奏曲?和那個阿根廷來的指揮大師還有芝加哥交響樂團聯袂演出的事宜怎麼準備?

  與此同時,他們也把卡耐基音樂廳獨奏的事情搬上日程。

  這意味着什麼呢?

  中國有接近三千萬的琴童。如果每位琴童買十本音樂書,就能創造幾億冊書籍的需求,如果每十位琴童需要一名音樂老師,那麼幾百萬名音樂老師都不會失業。

  學琴兒童的人數有多可怕,創造的行業價值有多可怕,那麼競争程度就有多可怕。

  這三千萬琴童中,隻有幾千人有機會進入國内最好音樂學府的附中。

  他們是各省的佼佼者,每日練琴七八個小時,斬獲過省内各種少兒級大獎。他們在招生季前湧入首都,住在又舊又亂的四合院出租房裡,被父母帶着,坐在自行車後座,塞錢托門道找央音的老師培訓。

  運氣好碰到耐心負責的好老師,運氣不好,錢花出去了,還要忍受責罵與不負責的态度。

  這些人中,隻有不到二十人能脫穎而出,成為最後的幸運兒。大部分人,花光盤纏,落魄而歸。

  這二十不到的人一路升學,進入國内最好的學府進行訓練。而他們可能一個也沒有機會進入柯蒂斯音樂學院深造。

  這個頂尖學府有大約三十個系,每年在全世界範圍内隻招生一百出頭的人。

  就算進去了,他們也可能一輩子默默無名,或者小有名氣,卻還是達不到世俗意義中成功的定義。

  每一個學樂器的人,特别是學鋼琴的人,從小就要認清一件事實——你所面臨的最大可能,隻有六個字:永遠不會出名。

  因為超大的數量級意味着,達到大衆心中“成功”的标準,比如成為在世界頂級音樂廳獨奏,或者與愛樂樂團這類世界頂尖樂團合作的鋼琴家,概率是一千五百萬分之一。

  而中雙色球頭獎幾率也不過一千七百萬分之一。

  陳簡坐在沙發上,端着水杯,輕輕抿了一口。她擡眼望望會客廳的地方——在那裡,此刻,承钰正和那些西裝革履、一臉精明的商人會談。

  他們下樓了,承钰和他們握手,送他們出門。

  她望着他的背影,仿佛看到他正踩着一千五百萬人的屍體向上爬。那些屍體年輕的臉上,是不瞑目的眼。他們的眼神憤怒而不甘地說:為什麼,為什麼出名的是你!

  而他在這些憤恨的眼神中,繼續堅定地向上而行。

  最後他來到了接近月亮的地方。那裡有鮮花、掌聲和名譽。那裡有不朽的機遇。

  轉而陳簡又去想一千七百萬人堆在一起是什麼概念。

  前幾天她看報紙,裡面有一則國内報道。國内發生了全流域性洪災,長江中下遊地區水患泛濫。朱.镕.基到洪水區視察,看到有的部隊直接跳進水裡,用人牆擋水。這位上任不久的新總理流下感動的眼淚。

  那要是一千七百萬人跳進水裡,是不是得直接把新總理哭暈過去了?

  很快承钰從門外回來,陳簡突然說:“你說你是不老幸運了,家裡有錢給你折騰,一路折騰進名校。好多有天賦的小孩連學費都交不起。”

  承钰停下步子,回頭看她。他冷哼一聲,“不好意思,我一路全獎。”

  “哦。”她回。

  呵呵。

  過了幾天,他們依舊相互對坐着咨詢。陳簡突然起身,說:“我去趟洗手間。”

  承钰擡眼看他,冷冷淡淡地說:“能麻煩順便給我帶杯水嗎”

  陳簡看到他這樣子就有氣。不過她還是露出個微笑,說:“好,一點也不麻煩。”

  承钰瞅她一眼,提醒:“客廳的飲水機挪位了。”

  陳簡繼續微笑:“我曉得。”

  她從衛生間出來,拿了杯子,又回衛生間。扭了水龍頭,水咕噜噜灌進去。美國大農村水質不錯,這自來水也是能喝的。

  沒錯,她就是故意的。

  她将水杯放到桌上,承钰接過來,喝一口,臉色就不對了。他看着陳簡,久到陳簡懷疑自己是不是被人換了臉,變成了奧特曼或者蜘蛛俠之類,他才開口:“小姐,我竟然不知道你這麼厲害,能用一分鐘穿越時空,回到七八年洛夫運河旁接了這杯水,然後再穿越回來遞給我。”

  七八年洛夫運河發生了嚴重的化學污染事件,導緻周邊的居民患上各種怪病。

  他又挑眉:“或者你是剛剛從下水管道裡舀出來的?”接下來他還點評一句,“真是不容易。”

  他的表情說:别耍小計謀了,我喝一口就知道你幹了壞事。

  陳簡看着面前這張過分漂亮的臉蛋,突然又産生一種用筆狠戳過去的沖動。

  正常人的舌頭表面覆蓋一萬多個味蕾,陳簡覺得,對于承钰,這個數字至少可以乘以二。

  他咬一口三文魚,敏銳的味覺便立刻通知大腦,這可憐的盤中餐老家是哪裡。是來自阿拉斯加海域,挪威海還是英格蘭海域。他抿一口水,能立刻根據口感的不同,分辨這水是來自意大利的蘇吉瓦礦泉水,還是出自加拿大惠勒斯溪谷的泉水。

  他養尊處優的皮膚隻接受阿裡斯塔手工床。這種床是英國皇室成員、丘吉爾、卓别林等人曾經的寵兒。

  床用羊絨和馬尾毛填充,僅僅一張床墊,都需要一個熟練的工人用将近兩百個小時做成。

  與此同時,他還有很多讓陳簡覺得匪夷所思到怪癖的富貴毛病。

  比如說,他癡迷修理各種各樣的座鐘,有一次,他在工具間呆了整整兩個日夜,就為了修好一座七十年代的老式威拉德座鐘。

  他對房間内地毯的潔淨程度的要求也接近苛刻,不能有任何頭發絲,甚至連灰塵都最好不要有。白天的每四個小時,傭工便要掐準時間點,用專門的工具清理房内大片羊絨地毯。

  陳簡想起一個古老的童話故事。

  王子想找真正的公主結婚,但他怎麼才能判斷那些前來的人中,哪個是假冒的,哪個才是真公主呢?皇後有個好辦法。皇後在床榻上放了一粒豌豆,墊上二十床墊子,又放上二十床鴨絨被。果然,到最後,隻有擁有最嬌嫩皮膚的真公主,才能睡時感覺到有東西硌得慌。

  于是陳簡在心裡賞給他一個新名字——豌豆王子。

  他們經曆過那次争吵後,恢複到“冰冰有禮”的關系。除了正事,隻偶爾交談。他對她擺出了閑人免“近”的性.冷淡臉。

  有次,他從她身邊經過,冷不丁來句“你是從出生到現在都沒洗過頭嗎,頭發的油膩程度可以讓墨西哥灣油田自愧不如。”然後離去。

  徒留陳簡在原地簡直氣得五内俱焚。

  還有次,他們幾人去野外玩球。陳簡并沒有足夠的運動細胞,她把球扔到了界外。承钰投來鄙視的一眼,問:“你怎麼不把球扔到天上的奧林匹斯聖殿呢?”他呵一聲,“說不定宙斯感動于你超凡的技術,給你封個星座當當。”

  陳簡當時簡直想抱着他一起跳河。

  她要被他氣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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