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女生 深圳愛情故事2雛菊之戀

第一百六十五章 活着的和死去的

  我回過頭,盯着那個男人看了又看,花白的頭發,黧黑的面容,像刀刻上去一樣的皺紋,帶着小本生意人那種慣常的卑微,還有一種一眼就能看穿的精明。

  “您認識我?”我問。

  “你真的是寶兒?”男人眼裡有不可置信的驚喜。

  “您認識我?”我再問。

  “我是你李伯伯啊,寶兒,你還記得嗎?”男人從燒餅攤後走過來,搓着手,笑得忐忑又激動。

  “李伯伯?”我再三打量着他,這三個字我很熟悉,但是,卻無法和眼前的人聯系起來,畢竟,那麼久的記憶,我連爹爹的面容都記不真切了,哪裡還會記得他。

  “對,我就是李伯伯,小時候,在你爹爹算命攤旁賣紅薯的李伯伯,你還記得嗎?”

  “真的是您,李伯伯。”我說不上是歡喜還是激動,聲音都有點打顫。

  “是我是我,寶兒,你這些年還好吧?看你出落得和當初你……看你出落成一個大姑娘,長得這麼漂亮,又穿得這麼光鮮,看來當年你爹爹的決定是對的。”李伯伯的手搓得更快了,實在是太激動了吧。

  近二十年的光陰,再遇故人的女兒,何嘗不激動呢?

  我也十分激動,原以為此行不過是一場空,結果呢,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我給了李伯伯一個大大的擁抱,淚盈滿眼眶。當年那個健壯的男人,那個可以抱着我轉圈,可以讓我騎在他肩頭瘋跑的男人,現在已經是老态龍鐘的模樣了。

  李伯伯被我這個擁抱搞得不自然,十分不自然,他讪讪笑着,說:“寶兒,我身上有面粉,小心弄髒你的衣服。”

  我把淚糊在他肩膀上,說:“我先弄髒您的衣服。”

  李伯伯,是我關于爹爹的唯一一點活生生的記憶。

  我給顔朝打電話,把這天大的好消息告訴了他。他第一時間趕過來,我們一行人就在附近的飯店找了個包廂,顔朝細細問當年爹爹的事情,又問李伯伯可否見過當年生我的人。李伯伯開始還一口咬定我就是爹爹的親生女兒,直到顔朝說見過穆夫人留下的誓約――其實他哪裡見過,雖然我和穆子謙住到了一起,但卻隻在電話裡告訴過他我們不是親兄妹。不過,他如此本領通天,想必要知道也不難。何況他和爸爸,因為我的關系,也有幾分交情――李伯伯見事已至此,歎一聲:“老黃,也不是我不替你保守這個秘密,實在是現在已經不是秘密了。不過,寶兒生活得很好,你九泉之下也該瞑目。”

  歎完,他沉默了很久,才跟我們幽幽說起那過去了二十幾年的往事。

  “當年,我是單身漢,家太窮,又加上手指殘疾(李伯伯左手小指無名指中指是粘在一起的,雖然基本不影響幹活,但是卻影響讨老婆),守着一個有病的老母親,過着十分清苦的日子。後來黃連生和聶如儀私奔到我們的城市,就是借住我家隔壁。那時,聶如儀雖說都快六個月的身孕了,但肚子很小,看不太出來。而且她一直身手靈活,黃連生在外面打散工,她則在家幫人織毛衣,納鞋底,或者給一些有錢的人家做家務,幾乎就沒停過,這樣忙忙碌碌一直到生。孩子是早産的,差不多早産了一個月,生下來不比一隻貓大多少。紅紅的皮膚,眼睛老是閉着,哭得時候不仔細聽都沒聲音。黃連生對這個孩子十分上心,但聶如儀,則總是呆呆的看着她,也不喂奶,她說是沒有奶,不過我媽說了,那時她不愛自己的孩子,否則,隻要給孩子吸,奶水就會有的。

  “孩子的狀況一直不樂觀,黃連生憂心忡忡,出門的時候也心神不定,一天竟被拖拉機撞倒了,車輪子從他腿上攆了過去,他住進了醫院裡。

  “他進了醫院之後,我媽去照顧聶如儀,可她竟然把孩子托付給我媽,借口去醫院看黃連生,就這樣銷聲匿迹了。那時她才生下孩子沒有十天,誰會想到她要走?那時孩子都還沒有完全睜開過眼睛,沒有吃過媽媽一口奶。那個可憐的孩子,本來就不太會吃東西,偏心狠的媽媽還不喂她奶,都是黃連生熬着米糊,或者去郊外農家買了羊奶,一點一點細心的喂着。那天,要不是黃連生天蒙蒙亮就去買最新鮮的羊奶,也就不會出車禍。

  “我媽真以為她去醫院了,便抱着孩子在家,守到天黑時分,她都沒有回來,這才着了慌。我做工回來後,跑到醫院,才發現她根本沒去過。當我把這些告訴黃連生後,他一個大男人,停了什麼也沒說,隻是不停流淚,無聲的流淚。

  “那個孩子也奇怪,媽媽在身邊的時候,還能喂進去些東西,媽媽離開了,竟滴水不進。送到醫院去,狀況也沒見好。黃連生腿傷嚴重,躺床上完全動不了彈,自顧不暇。那個孩子,都是我媽在醫院照料着,我也盡可能的去醫院多看看。不過,後來還是不行,大概十天左右,孩子就沒了。至死的時候,我都沒見她把眼睛完完全全睜開過。

  “孩子沒了,黃連生還在病床上。當我把尚留着體溫的小小軟軟的貓崽一樣的軀體抱給他時,他沒有哭,連淚都沒有流。他就這樣抱着,抱了整整一夜,動都沒動。天亮時分,在我的一再勸說之下,他才托我把孩子葬到郊外。

  “那個孩子,黃連生給她取了個名字,叫寶兒。”

  李伯伯說到這裡,看了我一眼,神色複雜的說:“寶兒,要不是因為那個孩子,大概也就不會有後來的你。”

  他繼續往下面講。

  “寶兒去了之後,黃連生又在醫院住了一個多月。若不是想着親眼去看看寶兒葬在何處,他大概熬不過去的。因為他出院後,整個人都不成人形。這和我剛認識的那個壯實的總是憨憨笑着的年輕人,完全就無法聯想到一塊去。

  “那個寶兒,是葬在河邊的一棵大榕樹下,黃連生在大榕樹下一連呆了三天。那三天裡,我幾乎是寸步不離的守在他身邊,怕他尋短見。他是一個孤兒,這個世上,我還有個老母親,他則什麼都沒有,好不容易有個孩子,就這樣活活的,哎,真是活活的餓死的啊。三天後,也不知是在我苦口婆心的勸說之下,還是他自己想開了,終于和我告别,拖着殘腿去了其他的地方。

  “他離開後,我以為我們大概是見不着的了。可哪想不到半年,是來年的春天,插秧的時節。一天晚上,都後半夜了,有人敲門,我開門一看,居然是黃連生,他半攙着一個女人,那個女人肚子很大,是要臨盆的樣子。他站在門口,懇求的看着我,問我方便讓那個女人住下來嗎?

  “我疑惑的把他們讓進屋,那個女人頭發遮住了半邊臉,幾乎不擡頭看人。黃連生告訴我說是他的朋友,要生孩子了,他腿有殘疾,又沒個固定的住處,擔心照顧不了,所以想到我們。那個女人很奇怪,用現在的話說,就是一半天使一半魔鬼。她的臉,有一半全是十分恐怖的傷疤,有一半則堪比天上的仙女……”

  “你說什麼?”一直在一旁默默聽着的顔朝忽然出聲,聲音不僅寒,還十分厲。

  “我……我……我說那個女人……”李伯伯何曾聽過這樣的聲音,竟一下子結結巴巴起來。

  “對不起,你繼續說。”顔朝意識到自己的失态,微微一笑,但是那笑容,卻比李伯伯叙述的内容還要讓人覺得哀傷。

  李伯伯看了這個周身散發寒氣的男人兩眼,這才又往下面說下去。

  “那個女人住到我家的第二天晚上,就陣痛發作,叫了接生婆過來,一直到天亮孩子都沒生下,後來實在沒辦法,送到醫院去。到了醫院,孩子是生下來了,但孩子她媽,卻大出皿,怎麼都止不住,到黃昏時,終于搶救無效去世了。據說,孩子生下來後,她僅僅來得及看一眼,就昏迷了,後來再沒睜開眼睛。

  “寶兒,這個女人,生下來的孩子,就是你。”李伯伯蒼老的面容裡,有深深的痛惜。

  “那個女人,你可還記得她的樣子?”顔朝的聲音冰冰涼涼的,像落在屋檐上的雪,有無限的寂寞,“我是說,除了那個傷疤,你能把她另一邊臉,詳細的描述一下麼?”

  李伯伯把視線轉向我,他坐在我的旁邊,這樣看我的時候,剛好看到我的半邊臉。他就這樣看着我,回答顔朝的問話:“我今天隻所以能認出寶兒,就是因為她轉身的刹那,我看到她的半邊臉,幾乎和當年那個女人一模一樣。于是,我才試探性的叫了一聲寶兒。若不是這十分相似,我也認不出來,畢竟,當初寶兒被穆家領養時,才七歲,和今天的樣子,完全不一樣。”

  大概,一半天使一半魔鬼的面容,給人十分強撼的沖擊,所以,二十多年後,他才

  “你是說,她們長得一模一樣?”顔朝一字一字的問。

  “是的。”李伯伯點頭。

  “哦,小洛,怎麼會這樣?”顔朝近乎呻吟着自問,整個人仿佛到了一種走火入魔的邊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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