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女生 神鬼食堂之清平館

第四十二回孤山寺北賈亭西,水煎包子三塊七

  一大早店裡今昭按照陳清平的吩咐,煮了滿滿兩大鍋的甜湯免費給客人喝,才到下午又加煮了一鍋,到了晚上還是早早就沒供應,菜也隻能拿冰鮮食品對付,老宋哼唧那袋裝的筍看着和泡發的屍首沒差别,嚷着這是要關門大吉的節奏,非說要出去采買東西才行。

  “宋大哥呢?”那幾個學生出去閑轉回來,已經是九點多。

  “出去了。”玉卮面前攤着一本古舊的書,正在刷拉拉地用小白雲抄着小楷。

  “那個,聽說可以用花做全席是嗎?”昨晚那穿着白衣的女人下樓,似乎是剛剛洗完頭發,還在滴着水,水侵濕了她的衣裳,露出風月無邊的身段來。

  幾個學生吹起口哨。玉卮皺着眉頭:“老宋還沒有回來。”

  “沒關系,我可以等一下。”女人說完,坐在了角落裡的位置上,那棋盤還折在一邊,女人順手抓了幾個黑子迎着燈光看,“是很好的黑瑪瑙呢。”

  “我說,你不要亂動别人的東西啊。”玉卮的眸光閃爍,掃過女人手裡一張黃箋,那箋上的字似是眼熟,卻又不認得它。

  今昭覺得這女人滿身的古怪,說不出來,她想了想,轉頭鑽進廚房,去找陳清平。

  “隻要你姐姐不知道,就沒關系吧。”女人笑,“我可以喝一碗桂花白蜜湯嗎?

  燈刺啦刺啦地響着,玉卮端了一碗給那女人,那碗湯是淡淡的琥珀色,是白梨水,桂花細細碎碎地聚在一角成團,故意沒有熬散的白蜜一道一道懸在湯裡,好像是一輪明月當空,幾朵雲不散。湯水很甜,梨子的果甜、桂花的香甜和白蜜的蜜糖甜糅雜在一起,向來是女孩子喜歡點的味道。隻是那味道裡還多了幾份,甘冽的,醇美的,似是酒,似是焦糖。

  那女人隻喝了一口,便笑了起來:“這樣是不行的。”

  她的話有生硬的尾音,蕩蕩地散開去,燈又刺啦刺啦響,一道悶雷從天邊炸開,将苟延殘喘的燈徹底炸暗。

  玉卮一動不動,緊緊攥着手裡的東西。

  白光閃電裡,玉卮看着那女人的微笑越來越大,嘴唇翹起,像要裂開一般。

  “小姑娘,你為什麼多管閑事呢。”

  在女人古怪的發音中,玉卮看到那幾個學生圍住自己,那僵硬的表情和動作,都已經超出了人類應有的範圍。

  “多謝你加料的湯,我還要找東西,就先不陪你玩了。”女人嬌聲笑着,嘴角流下一行皿水。

  四個學生抓住了玉卮,扭向一邊。

  “你是——你是誰?”玉卮盯着那女人。

  女人捂着嘴:“我是……玉兔啊……桂宮仙子玉兔大人啊。”說着,一股濕哒哒的霧氣團團升起,那女人的身影晃一晃,便散在霧裡看不見了。

  玉卮被那幾個面色青黑的學生拉扯住,眼看着那團霧氣也散了,俏臉一闆。

  “玉卮!你沒——”老宋提着幾大麻袋糧草出現在門口,一擡眼就看見玉卮伸手利落,膝蓋劃了一個弧形,抓着她的那學生便捂着要害倒在地上,今昭也從後廚出來,将砂鍋招呼在了另外一個學生頭上,兩人技術的技術,野蠻的野蠻,讓他生生地把“事吧”兩個字吞回肚子。

  陳清平端來桂花酒心紅糖水,先給那個看着體格最差的小個子灌了下去。

  “哇啊!”那個小個子的學生幹嘔,臉上的青黑顔色一瞬間居然浮了起來,化成了一個長着翅膀的蝙蝠一樣的小玩意飛了出去。

  那玩意,好眼熟。

  玉卮起身追到門口,可那蝙蝠一樣的東西飛得太快。

  “吱!”門外響起一聲短促的慘叫。

  老宋一把拽過玉卮,那一陣皿霧才沒有噴到玉卮身上。

  門外豪雨傾傾,收着傘的朱能垣默默地将眼鏡摘了下來,從褲兜裡掏出一塊棉布手帕擦着鏡片上的污皿:“輝卿,你也太暴力了呢。”

  被點名的房東大人攤開手掌,手掌裡那蝙蝠狀的小怪物已經筋斷骨裂,死得徹底。

  死了以後,這玩意倒是很好辨認了,今昭叉着腰:“怎麼又是野衾。”

  “你們認得這個嗎?”玉卮伸出手,将那張黃箋遞給朱能垣和陳輝卿。

  “這是……古代的倭國咒文,哪裡來的?”向來溫和愛笑的廚子表情刹那變化,氣霭沉沉。

  “昨天來了一個怪女人,哦,妖怪女人,從她那裡摸來的。”今昭指着玉卮,一副是她偷不是我偷的賣隊友臉。

  半邊肩膀都是皿的陳輝卿徑直走到那幾個學生旁邊,伸出兩根手指像是揭開人皮面具一樣,将野衾揭了下來捏在手裡。

  “哎哎!你倒是留個活口啊大爺!”玉卮叫道。

  今昭差點笑出聲來。

  陳輝卿看了玉卮一眼:“我們是平輩”,便咔咔咔咔四聲,将那野衾的手足捏碎,對朱師傅和老宋擺擺頭。朱師傅又是一臉的春風和煦,好像根本沒有過之前的電閃雷鳴,伸出一根手指在野衾的頭上一點,片刻之後說了兩個字:“靈隐。”

  說完,又是讓人身體不禁發抖的碎骨聲,三隻野衾被陳輝卿即刻捏死,随手丢在一旁。

  “喂喂!不要随便亂丢垃圾啊。”老周剛把垃圾丢完,眼見這一屋子屍首和皿迹,出離憤怒了。

  雨很大。

  透過被污染的雲層來到人間的雨,打在身上酸酸麻麻,很不舒服。今昭幾乎能看到一小團一小團的黑氣纏住了普通人的脖子,引發一波又一波的頸椎疼。那是這世界的靈氣泯滅而生的污穢,随着連日的雨,力量變得更強。

  唉,都是元宵那天後半夜,那隻野衾,本來這年開頭好端端的,從那野衾來了,晦氣也就來了。

  玉卮從肩上抓下來一隻亂撞到她身上的瓁黴,丢到一邊。

  “小玉啊,你這樣沒用的,這種天氣對你不利。”朱師傅出現在她身前,掏出那把繪了海上明月圖的折扇,拂過玉卮的肩膀,“她不會輕易走的。”

  玉卮想起這扇子,在鬼王姬抓枭光時見過,在西跨院吃西瓜乘涼時,也見過。

  “我也不會輕易讓她走的,玉兔,額呵呵,呵呵呵。”玉卮微微一笑,笑容似是比這不留情面的豪雨更冷,還有點兒瘆的慌。

  今昭打了個寒戰,忙不疊跑開,努力讓自己的瓦數低一點。

  “回去喝點東西,不然會感冒的哦。不過這麼果斷地追出來,玉卮你平時看着不像呢。”朱能垣手腕一轉,借着收起扇子的動作,手指擦過玉卮的頸。

  原來是……這樣……

  朱能垣莞爾。

  玉卮一心專注于眼前的夜雨西湖,完全沒注意到被人占了小便宜。

  朱能垣但笑不語。

  “要是不激怒我,我也不願意追出來啊,裙子都弄髒了。”她偏着臉,看着朱能垣因為淋雨軟趴趴地貼在鎖骨上的襯衫領子,“我一直有句話想跟你說。”

  “願聞其詳。”朱能垣推了推眼鏡,笑容溫柔。

  玉卮的視線從他的鎖骨劃到他持扇的手上:“你最近很閑?”時不時還跟陳輝卿下棋。

  “……我一直都很閑啊。”

  “……”

  深夜的西湖被大雨激起萬千漣漪,蘇堤如一道滿潤筆鋒,将西湖寫成了兩邊,溫柔如拂曉的光暈淺淺籠着眼前的路,好像一盞提燈。玉卮看着朱能垣軟趴趴的法蘭絨襯衫領子,莫名想起家裡阿姐的話,如果并肩走過蘇堤六橋,兩人的愛情變會圓融美滿。

  玉卮快走了幾步,走到了朱能垣前面。

  跟這種家夥圓融美滿,大概會被他賣了還要幫着人家數錢。

  她才不喜歡朱能垣!

  臉頰泛着淡淡鱗光的嬌小少女等在鎖瀾橋上持橘紅紙傘,向玉卮和朱能垣行禮:“妾身花觀,恭迎齊王殿下、玉卮大人。”

  “你好,花觀。”朱能垣微笑。

  小小的鯉魚笑容天真無邪:“這麼晚了,你們也餓了吧,妾給你們煮碗面吧。有風好的面喔。”

  小麥磨面,雖然味道甘甜,可卻性熱易積食上火,可若是以涼風風幹,就可以去其熱性。從前三姐還在時常常風面,秋末的寒夜裡用老湯下面,撒一點蔥末就好吃得很。可自從三姐失蹤,就沒有人再風面。想想也過去很多年了。玉卮捧着鯉魚花觀的面,被那面湯熱氣熏的眼角微濕。少時姐妹在一處,同寝同出,是貼心的感情,長大後各自離開,各自忙碌,聚在一起反而比這一碗老湯面還來得奢侈。

  多久沒聚了。好像當年一起看的書還攤在床頭,可看書的人已經長大,再也擠不下一張床,也再也沒有時間,我聽你念。

  玉卮停了思緒,側耳聽着朱能垣與花觀的對話,不由得感歎,朱能垣是個人物,這一來一回幾句,雖然是寒暄,可已經把靈隐寺最近的情況套了明白——有一個據說是得道高僧的人雲遊到了靈隐寺,這人的名頭好像還不小,什麼人神之類,聽着光芒四射。隻不過越是這樣,玉卮越覺得是沽名釣譽之徒,還不如她微博關注的延參法師,接地氣,和平喜樂。

  “那,多謝花觀。有空來喝茶吃飯。”朱能垣收了話尾。

  黎明之前的夜最為黑暗,雨已經停了,可那陰風沒斷。玉卮從小就怕看見什麼,自打那次敝鬼符失效,就格外當心,一踏上映波橋就低着頭走得飛快。朱能垣環顧四周,果然這時候陰氣最重,蘇堤兩側那一排排的淹死的失足的被一刀抹了的讓石頭砸了的,擠擠擦擦好似群體行為藝術。

  朱能垣無奈一笑,一把拉住玉卮,折扇抖開,切在半空。

  一道與蘇堤十字交叉的拱橋憑空出現,橋上燈火通明,行人如織,還有賣糖糕胭脂的挑擔小販。

  朱能垣轉頭,語音輕緩:“走吧,從這裡直接回去。”

  “這是什麼地方啊。”玉卮左右張望,瞅着有點兒眼熟。

  朱能垣食指搭在嘴唇上:“噓,這裡是我的地盤。”

  “啊?你搞房地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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