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女生 神鬼食堂之清平館

第四十一回竹外桃花三兩枝,春江水暖花先吃

  淩晨兩點鐘,鼓樓美食街的夜宴已經散了,清掃車剛過,街新地潔的模樣令人驚訝,就好像突然瞧見滿頭珠翠的花魁一轉眼素衣娥眉變了待嫁娘——長街盡頭,閨閣秀麗。

  趿拉趿拉的拖鞋聲,長街盡頭,走過來粗壯結實的男人,瞧臉分明是個軟萌甜,可那身闆鐵打似地,提着十幾袋合抱不住的垃圾,步履生風。

  “老宋,才收攤啊。”相熟的雜貨店老闆招呼,夜來買煙的女人身着一件緊身白洋裝,眼風一勾問:“那誰啊?力氣很大的樣子。”

  “啊?他,哦,後面飯館的跑堂老宋。”雜貨店老闆回答,接過女人的錢,遞給女人一盒七星。

  話旋兒裡的老宋一擡手,左手七大包垃圾就像七袋薯片一樣輕飄飄被丢在垃圾桶裡,這邊右手也一輪,另外八袋也下去,丢完垃圾一轉身,一個穿着白衣裳的長發女人冒出來。陰仄仄的氣息,老宋覺得仿佛有無數烏雲閃電在她的臉上。

  “啊,對不起。我好像有東西不小心被丢掉了……那個……壓在你下面……”女人眉眼妩媚動人,妝容很重,語音裡帶着一種奇異的生硬,瞳仁似乎在忌憚什麼,望着天際。

  好像,她不是這裡的人。

  呼啦。

  老宋毫不介意地将手伸進垃圾桶,就跟手指尖兒上長了眼睛一樣,呼啦呼啦幾下,又把那十來包垃圾拽了出來。

  “啊,真是太謝謝了!多謝關照。”女人随意地從垃圾桶裡拿出一張硬麻紙的箋來,韭黃色的,寫着不認識的符号。

  老宋放好垃圾,把手往褲子上蹭了蹭,趿拉着拖鞋,啪嗒啪嗒地回去。

  “耶?老宋,你在這裡啊,我剛好要回去,你要帶什麼東西嗎?”玉卮提着行李,她請了幾天假期回老家看看,她是最後一個走的,青婀與蔓藍前幾天已經回去,她們的師父過生日,自然是要召回所有的徒兒慶祝,玉卮這兩天跟老周交了流水賬,才弄完,今昭狗腿地幫着她提着好些清平館的飯食點心,跟在後面。

  “老闆要桂花,說今年的桂花會很少很少的。”老宋用手指比劃了一點點兒縫兒。

  玉卮被老宋幼稚的表情動作逗笑,點了點頭:“我也會給大家帶我們那邊的好吃的。師父今年做了很多的醬肉。”

  “好咧,替我問你師父好啊。”老宋吹了一聲口哨,望着玉卮的背影順着他的回路漸漸消失在長街那頭。

  “有什麼問題麼?”今昭看着老宋突然沉下來的臉色問。

  老宋沒多說,擡頭看了看天,推着她進了清平館。

  那垃圾桶旁旋起了一陣風,白衣女人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

  雖天已經微熱,可杭城遊人還是極多,柳浪聞莺,莺沒人多,蘇堤春曉,堤不見路,可這會兒是打筋骨的好時節,妖魔鬼怪都去修煉,靈城倒是很閑,清平館也能躲幾天的懶。

  十點多鼓樓的夜宴剛開始,而這邊坊尾的食客已稀。老宋紮着圍裙擦桌子,不小心碰到了角落裡的那張桌子,今昭給下棋的兩人端來甜湯,放在桌子上,棋盤随着也抖了一下,執白子陳輝卿一臉嚴肅,似乎在思考什麼極其要緊的事情。

  “房東大人,你便秘了?”老宋支起身子,拎着抹布嘿嘿笑。

  “沒有,我今天早上就已經便過了。”房東大人正直地回答。

  朱師傅推了推眼鏡:“瞧着這天氣,怎麼不對,别是有什麼不祥之兆……咦,這麼晚了,還有客人——喔,小玉,你回來了。”

  老宋轉頭看,門口站着面含笑意的玉卮,大晚上的,還戴着一頂遮陽帽,挽着一個籃子,籃子裡飄出香香甜甜的味道,大概是桂花。

  玉卮晚走兩天天,卻早回三天,今昭笑嘻嘻地看着她,一副“你的小心思我知道放心除了我沒有母的進廚房”的賊笑。

  “跑這一趟,我可還沒吃飯哪。”玉卮坐了下來,“快點,我要吃東西。跑這麼遠,真是餓了,我這次還帶了阿姐做的桂花酒心紅糖,辟邪的哦。肉嘛~”玉卮尾音拉長,“阿姐送别人啦。”

  兩菜一湯一點心很快就端了上來。走大漆的盛盤畫着桃花,今昭扶額,何苦這樣漂亮的盤子,端盤子的人卻是這樣瓷實的漢子,偏偏老宋的臉還這麼打着褶子的軟萌甜趣多多,心塞啊。

  老宋放下盛盤,招呼兩位棋手:“一起來吃點?”

  “還真有點兒餓了,今天的菜可是老闆親自下廚的呢。嘛,休假最幸福了。”朱師傅笑逐顔開地坐過來,還叫房東,“輝卿,是你最喜歡的栀子蓮心湯呢。”

  栀子蓮心湯。是取栀子花的花朵兒去蕊,蓮子一小把煮開,再加了冰糖和枸杞用湯罐慢慢的熬煮而成的。熬成的甜湯瑩白裡懸着栀子花的絲兒,一點枸杞橘紅,有冰糖那種特别的清冽如泉的甜,也有蓮子朝露般的清越,以及栀子花那帶着拂曉之光的花香。可以平火潤燥,清心澤肺。這幾天清平館提供的兩種甜湯,可能是新鮮的栀子花比曬幹的桂花更稀罕,這種比桂花白蜜要賣得更好。

  葷菜是龍井蝦球。用清水蝦,剝殼,剖開脊背,快手抽出蝦線來,那蝦肉便自然縮成一個圓球,用米酒水焯過,跟新炒的龍井混,蝦肉被龍井勾得越發滿口清甜,細嫩綿軟,應時應季,吃的是輕描淡寫的春意。

  素菜是桂花豆腐。用的是北豆腐,勁道挺實,裹一層半碗點了醬油的蛋液煎,做家常豆腐的底子。另半碗蛋液放了幹桂花用香油炒到略焦,塞入豆腐塊的肚子裡。豆腐外酥裡嫩,深一口還有桂花炒蛋細碎焦香,吃完以後嗓子眼兒甜津津涼絲絲的,若是将桂花換了菊花,還能止咳,是民間的偏方。

  點心是杭城常有的藕粉桂花糕。藕粉和糯米粉和了,加了糖桂花和的藕泥,撒一把幹桂花上大火蒸了晾涼,冷水過刀切菱形。也是這幾天店裡常備的。

  一轉眼玉卮拿來的家制桂花酒心紅糖水也沖了出來,淺淺的米酒味道,紅糖熬的糖稀有近似咖啡焦糊味兒,襯着桂花越發馥郁甜美。

  “啊,真好喝啊!好甜!”今昭端着米酒。

  “這是桂宮的桂樹出的桂花。這邊的桂花現在沒有這種回甘了。不過我拿來的桂花,你這麼快就料理好下鍋了?那可是鮮摘的桂花啊。”玉卮瞧着桂花糕上的細小金黃,分明是幹桂花才對。

  老宋也坐下喝糖水:“是純情房東拿來的。”

  今昭聞言,賊兮兮地笑着,别人還好,有些畫面,那可是她親眼看見的現場直播!

  那邊桌子執白子的陳輝卿擡起頭:“為什麼叫我純情房東?”

  老宋臉一垮:“漫畫,漫畫好嗎?純情房東俏房客!”

  陳輝卿走了一步棋:“你不能算俏。”

  玉卮和今昭哈哈大笑:“讓你招惹天然呆,吃虧了吧。”

  “好啦,再不吃就涼了哦,輝卿~”朱師傅微微笑。

  幾個人正說着,忽然一陣風來,咣當一聲把門刮上,又是刺啦一下,店裡的燈都黑了下來,那刺啦聲抖了抖,燈又亮起,可窗外風聲呼号,帶着急雨潮熱腥氣。

  “又下雨了。”玉卮望着窗外,有些擔憂地說,“新聞裡怎麼說的,台風要登陸了——今年這台風,台個什麼意思,這才剛過端午啊!”

  老宋突然起身,眯着眼睛瞅着長街那頭,又看了看天邊:“我有事跟老闆商量一下,你們先吃。”

  來得有幾分古怪的台風天兔果然登陸,風吹雨落,淹得春日杭城如水城,困住了踏春的遊人,時常來清平館吃飯的幾個學生找不到住處,住了清平館。清平館地勢高,可因為這場風暴,也顯得清冷了許多。以往十二點還有晚歸的房客要一碗甜湯,眼下就隻有玉卮今昭兩個人坐在櫃台,整理東西,順便看店,那幾個學生要了一盆的油爆蝦,邊吃邊玩三國殺。那幾個學生瞧着玉卮漂亮好說話,一會兒一嘚瑟:“女神,幫我們上點兒糖水~”

  “阿玉姐,老宋下午烤的番薯還有嗎?”

  嘁嘁喳喳,是屬于人世的讓人覺得安心欲睡的吵鬧。今昭撥弄着香灰,打了一個呵欠。

  “奇怪,這邊不是沒有淹水嗎,怎麼有水聲。”小個子學生擡起頭來聽。

  “啊?是啊,好像有人淌水耶。”今昭也聽到了古怪的水聲。因為快到鬼月,陳輝卿這些日子時常在前廳裡鎮宅,可偏偏這會兒不知道去哪兒,主力輸出不在,今昭這個劇情NPC壓力很大。

  “别說了,好吓人啊。”玉卮搖了搖手,自從上次敝鬼符失效,讓她看見了那鬼手,她就有些草木皆兵了。

  幾個學生議論着,其中一個膽子大的擦了擦手上的豉油,叼着還沒吃完的一隻蝦起身出去看。

  “别!”玉卮開口阻攔,眼下剛過子夜,又是這種陰雨不絕的天氣,沒有人比她們更清楚容易出現什麼。

  門口有一位穿着白衣的女人,烏黑長發中段用一根絲縧松松地系着,那學生吓了一大跳,連嘴裡的蝦都掉了下來。

  “請問,還有空房間嗎?”那女人一笑,頗為妩媚,隻是眼妝畫得太重,好像必須要把眼睛畫很大才能心甘。

  玉卮凝眸,毫不遲疑地回答:“沒有了。”

  今昭覺得不對,已經點開了imassage,發了幾條出去。

  “可是你看這麼晚了了,下風又下雨,我隻是一個柔弱的女人。”女人的笑意更濃。

  “哎呀,阿玉姐,沒關系啦,我們今晚打牌的擠一擠好了,讓她住隔壁我們那間吧,反正我們四個都是男生啦。這種時候,沒地方住真的很麻煩呢。”那膽大的學生笑着坐回去,又拿了一隻蝦放在嘴裡。

  “多謝你的關照,少年。”那女人微微躬身。

  玉卮正要出聲反對,燈又閃了起來,好似不堪負荷,呲呲地響了幾聲,突然就熄滅了。學生們叫着“太讨厭了不要停電啊”,玉卮隻能先轉向後廚去喊老宋:“喂,老宋,出來裝燈!”

  老宋打着赤膊叼着煙就着手電筒的光裝好新燈泡,玉卮再看,那女人已經不見了,隻能聽到二樓一串哒哒的腳步聲。

  “安啦阿玉姐,鬼可沒有腳步聲。”幾個學生又玩起來,“反正我們今晚也沒打算睡,就讓人躲一躲算了。”

  玉卮望向窗外那劈天蓋地的風雨,輕輕皺起了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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