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女生 神鬼食堂之清平館

第一百七十二回入城清海漸漫漫,人間有味是清歡

  早春的威尼斯空氣裡有種清冽感,開往玻璃島的船緩緩靠岸,最後下來的是一對年輕的男女,合力提着一個大袋子,小心翼翼,仿佛裡面是他們的頭胎兒子。

  “好了我接住了,沒事。”大袋子從那對男女的手中傳給了剛朵拉上另外一對男女,才一接手,那粉嘟嘟娃娃臉的女孩子便呲牙叫出來:“這麼沉!老大你不是人!”

  剛朵拉的舵手笑吟吟地劃着船,嘴裡唱着意大利語的情歌,細窄的船穿過一條一條的水道,駛過露琪亞火車站,鑽過裡奧托橋,最終在一個不起眼的石拱橋橋頭停了下來。

  “藍寶基尼?”今昭下了船,吃驚地看着門外黃銅的銘牌,她雖然不懂車,但是這個拼寫如雷貫耳,她還是認得出的。

  “不這隻是一個姓氏而已。”青婀摸了摸今昭的頭。

  “藍寶基尼家族是紮根在威尼斯的夢魇獵人家族,也就是萃夢師家族。”朱師傅幫着陳清平把他買的瓷器提出來,“今天他們家的小兒子回來,剛巧跟我們認識,所以來吃個便飯。”

  藍家是典型的傳統歐式風格家庭,盡管壁爐裡是電子火焰,但金色的流蘇和仿科林斯柱落腳的茶幾,卻依舊是文藝複興時期那種優雅華貴的模樣。令人覺得眼前一亮,具有威尼斯風情的是餐廳的方桌,白色的桌子嵌着透明玻璃台面,玻璃台面下是沙子和貝克,以及被沖刷的已經圓潤的彩色玻璃碎片。

  今天藍家隻有小兒子菲奧多在家,因此掌勺的也是菲奧多。

  菲奧多并不是一個典型的意大利人。

  總體來說,意大利盛産美人,不論男女老幼,容貌如何,首先各個都有一雙大長腿,長的無邊無際,其次臉蛋都很小,脖子修長宛若天鵝,有了這種舞蹈家的骨架做底,美人在骨不在皮,因此這個國家的人,長得特别不堪入目的,非常的少,相反大多數人看上去,都不錯――尤其是男性,打扮入時考究,深目高鼻,蜂腰長腿,華練說意大利是美男博物館,一點兒不為過。

  菲奧多・藍寶基尼則是美男中的美男。

  金發碧眼,俊美颀長,哪怕是有些白的過分的臉和秀美的眉眼,也沒有讓他看上去有一絲娘的感覺,反而助長了周身荷爾蒙的氣焰。

  “迷疊香、百裡香、鼠尾草、薄荷、牛至葉、羅勒、歐芹、海鹽、紅胡椒、白胡椒、月桂葉,常見的香草調料,這個配比适合意大利菜,炖和烤都不錯,但是用來燴是最好不過的。”菲奧多與朱師傅和陳清平都很熟稔,因此準備的見面禮,也是帶有研磨器的綜合香草瓶。

  今昭看着陳清平小心翼翼地從木盒子裡取出透明的紅酒瓶大小的香草瓶――好吧至少包裝看上去很有高檔紅酒的感覺。

  “好了,如果你們準備好了。”菲奧多端着奇怪的東西走了進來。

  “這是?”今昭在銀托盤上看到了蠟燭,顔色各異,似乎裡面還含有花草碎屑的圓蠟燭,那淡淡的香氣說明,這些都是香味蠟燭。

  “是紫百合,絡石藤,透骨草之類的,都是花草。”菲奧多微笑着解釋,“我可不擅長廚藝,當然是請大家在夢裡吃東西了。”

  菲奧多安排的是一個短暫的白日夢,因此入夢的地點也就選在了客廳,大家都随便呷了一口蘋果酒,而後便都找了舒服的姿勢,準備入夢。

  蠟燭的香氣逐漸濃郁,混合在一起,有一種朦胧的暖甜,屋子裡的溫度仿佛都升高了一些,今昭隻覺得臉頰熱熱的,而後全身也有些疲倦,她擡起眼皮看着陳清平,結果還沒等到她看清楚陳清平到底睡着沒有,自己就先一步陷入甜夢。

  夢境裡的城市,也是威尼斯。

  碧藍的海水将城市分割成無數的碎片,就像這個城市盛産的彩色玻璃一般,剛朵拉遊曳在水面上,仿佛滑過一面鏡子,而這長的不可思議,又靈活的不可思議的剛朵拉,便是這一餐所在的地點。

  海鷗飛過頭頂,主河道兩側無數彩色氣球冉冉升空,穿着小醜服裝的人抛着小球和火把,戴着面具的藝人則表演着各色行為藝術,歌者在唱着一曲莎士比亞的歌劇,輕巧靈越的鼓點演奏出恰當的節奏,蓬蓬裙美少女們随着節奏起舞向前。

  這是威尼斯的神農狂歡節,但并非是現代的那種,從兩岸的紳士淑媛的扮相來看,是18世紀宮廷風格的,可穿着洛麗塔蓬蓬裙的美少女們,高跟鞋卻十分現代――這種時空交錯的感覺,也隻有在夢境裡才能實現。

  扮演國王和王後的面具演員對衆人揮手緻意,而菲奧多的前菜也已經上桌。

  威尼斯的這道前菜頗具地方特色,充分昭顯出這個城市的水域特征:沙丁魚和洋蔥,葡萄幹,堅果等一起炸熟,利用這些食材天然的鹹鮮、酸甜、辛辣、香脆制造出味覺層次,再澆上意大利香草醋,酸味之中其餘的味道左右突圍,既能讓酸味開胃吊起食欲,又能豐富一般的香草醋色拉單一的蔬菜清澤――這道前菜又有魚,又有蔬菜,還有水果和堅果。

  主菜是奶油鳕魚和威尼斯牛肝。

  鳕魚是肉質非常細膩嫩滑,又沒有魚類腥氣的美味,天然帶有一點甜潤,曬幹的鳕魚緊緻了這份甜潤,讓魚肉變得和奶酪一樣緊密柔滑,奶油慕斯澆在魚肉上,加強了這種柔滑――泡沫一樣的慕斯包裹住魚肉,牙齒在慕斯雲朵般的口感中長驅直入,緩緩滑入魚肉,舌尖觸到乳脂的甜蜜,又被魚肉的韌力和鹹鮮打散,而灑在菜表面的小香蔥或者小豌豆葉子,在乳與肉的香滑裡,帶出一絲植物的香氣,這種将食材本身的味道與口感翻着花樣搭配,盡量保持食材原味的做法,與中餐的考究極為相似。

  威尼斯牛肝本來是一種輔助菜肴,但因為近年來人們都着意于對脂肪攝入的控制,牛肝本身屬于肉類,因此遊客也好,當地人也罷,經常會将這道菜當做是主菜,與燴飯或者墨魚面搭配。這一道牛肝是選取小牛牛肝切成小塊兒炸制,釋放其肝髒特有的濃香,然後再将炸過的外酥裡嫩的牛肝用無花果、洋蔥、鼠尾草與迷疊香烹制,前兩者去除了牛肝的腥味兒,後兩者提升菜肴本身的香味兒。一入口,牛肝密密實實在口中被唇齒舌尖抿開,幾乎不需要咀嚼,而且炸過的牛肝外層酥脆,内裡還包含高溫未曾破壞的豐富汁水,因此這種炸的方式對油溫和時間的控制,也要求嚴格。

  因為陳清平表示要嘗試做威尼斯的招牌墨魚菜,所以今天的主食是清新的豆米飯。用黃油少許翻炒米飯,翻幾下後加入高湯,讓米飯吸飽湯汁,加入青豆、火腿碎、少許蒜蓉或者魚茸,最後撒上提色的豆苗。這道飯從做法和感覺來說,都有點類似于西班牙燴飯,但味道清淡鮮美,食材素而健康,比起内容豐富的西班牙海鮮燴飯,是十分小清新的。這種家常的味道,淺黃翠綠點點紅的模樣,能夠讓人心裡覺得踏實溫暖。

  奶油慕斯、葡萄幹、無花果和豆苗讓人感覺到了春天的氣息,盡管威尼斯的春天還未到來,但那種生機勃勃又清新甜美的感覺,已經從一食一味裡透了過來。菲奧多雖然沒有準備什麼大餐,但誠意依舊十足,正和了中國人的習慣――應時應景。

  吃完了飯,菲奧多讓舵手駕船穿越城中河道,欣賞狂歡節的各色表演。今昭聽了一陣兒閑聊,有點好奇,這藍寶基尼家,聽上去人口衆多,而威尼斯又是老宅,怎麼會隻有菲奧多一個人在。

  菲奧多聽了呵呵一笑:“等你們醒來,我讓你們看看。”

  不知道是否是多心,今昭總覺得,菲奧多的笑容有點苦澀。

  很快,她就發現,并非是她多心了。

  醒來時香味入夢蠟燭已經燃盡,在燈台上留下一圈兒燭淚。菲奧多領着清平館衆人參觀了一下這房子,而後又引着衆人去往地下室。

  與這個國家大多數神鬼居所一樣,藍家宅邸地下的結構也頗為複雜,有些地方明顯地建造了鋼筋龍骨,就怕被海水侵蝕發生危險。

  菲奧多一邊走一邊介紹走廊小油畫裡的家族典故,然後随意地找了一扇門推開:“你們看。”

  那是一個很大的卧室,裡面有三張Kingsize的大床,呈品字型放置,除了床,屋子裡還有很多的蠟燭,好像是彌散禮時信徒的捐助,但這些蠟燭都散發着香氣,是今昭之前見到的那種入夢蠟燭。

  不僅僅如此,這個屋子裡的牆上還挂着一個現代風格的唱片機,裡面有一把好聽的聲音念着詩篇,與蠟燭作用相輔相成,保證床上的人有個踏實的夢境。

  每張床,都睡着兩個人,最靠近門的這一張,睡了三個人。

  “這是我的叔叔一家,他們夫妻,還有我的堂兄以及妻子,還有堂兄的兩個女兒,一個兒子。他們都是夢魇獵人。”菲奧多解釋道,然後他将門關上,又順手推開了對面的房間,裡面的布置和情況,也差不多是如此。

  “他們都在執行任務麼?”蔓藍問。

  “不,他們隻是有的在執行任務……”菲奧多歎了一口氣,“他們不願意出來了,對于他們來說,也許夢境更為長久,更美好,更自由更肆意――我理解那種感受,我也曾迷失。”

  “啊……”清平館衆人都吃了一驚。

  長期生活在夢境裡,将夢境當做是人生嗎?

  “我的家族,已經陷入了這個虛拟遊戲一樣的世界裡……”菲奧多怅然地靠着牆,“而我對此無能為力。”

  “你也不必擔心。”陳清平突然開口,語氣淡然,“隻要他們覺得有意義。”

  “我有時候也是這麼勸自己的,隻要他們過得幸福就好了,但是……”菲奧多不知道如何表達,今昭完全明白他的感覺――這算不算是沉迷網絡遊戲?!

  “每個成年人,都有權力選擇他所生活的世界,不需要對别人解釋。”陳清平說,“隻要他不入侵,不攻擊,不傷害。”

  今昭奇怪地看了陳清平一眼,這個人今天這幾句話說得,怎麼聽着這麼不對勁兒。

  好像是――深有感觸?

  太歲搖了搖腦袋,吃撐了吧,陳清平又沒有沉迷網絡遊戲,他隻是沉迷于,嗯,廚房遊戲。

  走出藍寶基尼的房子,衆人都有一種仿佛重見天日的感覺。那華麗歡騰的夢中狂歡節,和現實中地下室沉睡的一家子,那種奇妙的對比給人一種難以逃脫的壓抑感,盡管陳清平的話很有道理,然而誰能眼睜睜看着親人在夢中沉落不醒直到死去?

  平時負責相聲的跑堂三人組今天都難得沉默,而最近負責逗樂子的華練和利白薩今天幹脆不在,倒是黃少卿受這種畫面的刺激最小,他摸了摸其實什麼也沒有真的吃進去的肚子嘀咕:“甭擔心别人,我看他自己就挺讓人擔心的,哪有請客在夢裡假吃的――吃真飯,誰去?”

  青婀噗嗤一笑,舉手:“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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