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回清明時節雨紛紛,枯骨美人欲斷魂
“嘤嘤嘤——”
“不要哭呦——”
“嘤?
”
“不要哭了呦……”
小小的,缺了一隻耳朵的狐妖放開捂着那缺耳朵的傷口的雙手,愣愣地看着俯身站在她面前的白衣少年。
那是個多好看的,多溫柔的少年呐!
那眼波溫柔得像是春天裡綻放的第一片花葉子,淺淺的櫻紅色,帶着些晨露沾凝的潋滟。
狐妖突然想起自己缺了的一隻耳朵,悻悻然地垂下頭去,想要把缺掉耳朵的那一側,藏在後面。
一想到自己缺了一隻耳朵,再也無法維持妖狐一族慣有的美貌,狐妖忍不住又低聲啜泣起來。
狐妖是十分現實的妖族,美貌與強大缺一不可,哪怕是成為最強大的狐妖,隻要失去了美貌的魔魅,也不會得到應有的尊重。
現在怎麼辦呢?
如果早知道會這樣,她就不會去逞能,抓那個什麼蜘蛛精了啊!
年幼的狐妖一邊哭,一條毛蓬蓬的大尾巴一邊無助地顫抖着。
那白衣少年歎了一口氣,從懷裡掏出一個油紙包來,裡面滾出一個黃澄澄香噴噴的食物來,少年把那食物遞給小小的狐妖:“來,吃個饆饠吧,吃到了美味的食物,就會忘記不開心的事情了。
”
狐妖接過那櫻桃饆饠,擦了擦眼淚,小小咬了一口。
果然和她吃過的山雞麻雀之類的不同,沒有那種皿淋漓的腥氣,也沒有那惡心的夾在肉與骨頭間的黏膩的筋膜,隻有香噴噴的面皮,烤得焦焦脆脆的薄衣,以及裡面酸酸甜甜的果子餡兒。
一種酸酸甜甜的心情在小小的妖狐心裡彌散開來。
少年溫柔地笑着,等狐妖吃完了饆饠,接過那塊兒油紙,用帕子擦了擦狐妖的嘴角:“其實耳朵有傷口也沒關系啊,你可以用一些寶石裝飾一下,就漂亮了哦。
”
“真的嗎?
”狐妖期待地看着少年,覺得心裡脹脹鼓鼓,有一種什麼情緒要滿溢出來。
于是,她無視了那少年拿着饆饠油紙的手。
那隻手白骨森森,沒有一絲一毫的皮肉。
“還有别的麼?
”
“還有,我想要櫻桃饆饠、胡麻餅、黃金雞、櫻兒肉、釀豆腐、松鼠鳜魚、雀舌兒……”
“好的。
按照您的預訂,三天後您就可以來享用了。
多謝您的惠顧!
請您這邊慢走,小心台階。
”
送走了那歪戴着一頂紅色蓓蕾帽的美人兒,一邊的長發垂在肩頭,另一邊别在耳後,露出一隻稍微有點缺了一塊兒的耳朵來,那缺角周圍,用赤金纏枝的耳骨裝飾,細小的紅寶石與祖母綠在纏枝上組成花與葉,反而顯得那一隻本來有些缺陷的耳朵,成了一個漂亮的,造型獨特的藝術品。
這樁藝術品與美人兒的姿容交相輝映,背着天光走進來,簡直能閃花人的眼睛。
老宋擦了擦汗,看着手裡記下來的預訂單,嘀咕了一句:“我滴姑奶奶,這還真是個會吃的,點的是從唐朝到清朝各個朝代有記載的名菜名小吃啊,這董小宛的點心都能被她嘗到?
到底是何方神聖嘛。
”
“是個千年狐妖啊,已經八尾了。
”今昭一邊幫着玉卮算賬一邊回答。
“昭,如今你也越來越淡定了。
”老元把硬币一卷卷纏好放好。
“又不是戰鬥中跟小龍女一樣一邊圍觀一邊還做實況轉播,還不行啊。
”今昭說得頗為誠懇順溜。
幾個人嘻嘻哈哈笑鬧着把一天的流水整理好,便将這張預訂單填進了采購目标裡。
煎得黃澄澄油汪汪的櫻桃饆饠,撒了一點點的肉蔻粉而更顯得香氣四溢;芝麻油烙的環餅濃香撲鼻,趁着熱氣,那餅上的芝麻還在蹦跳;黃金雞嫩糊糊還裹着濃湯汁兒,金黃裡點綴了點兒鮮芫葉子,清香勁兒裡也有些綠來搭配,襯幾分黃金翡翠之感;松鼠鳜魚更是刀工漂亮,仿佛是金橘色的菊花絲絲縷縷怒放,格外生動。
今昭笑吟吟地對那美人兒道了一句:“您慢用。
”
那美人兒夾了一口雀舌兒那尖細如雀鳥之舌的炸油邊兒,對着今昭微微一笑:“多謝你,的确是……非常好的味道。
和我昔年在……吃過的一樣。
”
今昭保持着官方笑容,對那美人兒謙虛了兩句,心中輕輕地歎息,瞧着這個美人兒的表情,估計記憶裡和她一起吃這些美食的人,多半是不在了。
但是太歲還是很花癡地承認,就算是一絲苦笑,情緒低沉,美人也到底是美人,隻會看起來楚楚可憐,令人更為心動。
這一桌子的菜,來自于從唐朝開始算,各個朝代裡叫得上名字的美食,想來當年這美麗的狐妖也是一位玩主饕客,那與她一同享用這些珍馐的人,必然是感情很好。
而今這狐妖眼中有掩飾不住的悲傷失意,那種故人懷念之意,看着也是令人不由得心中酸楚的。
過了一個來小時,月上柳梢,已經是晚上九點多。
非節假日裡,這個時候五道營胡同食客也逐漸少了起來,清平館裡的食客們都紛紛結賬走了,隻有狐妖,還在自斟自飲。
今昭看了看并沒有吃掉多少的一桌子的菜,又看了看那狐妖喝得幾乎要趴在桌子上了,輕聲勸道:“你要不要喝點茶?
”
那狐妖擡起頭,醉眼朦胧地看着今昭,突然抱住她大哭起來:“你說,你說他怎麼突然就沒消息了呢!
”
啊咧?
不是人不在了,是單純的失戀麼?
今昭和櫃台後面晚班收銀的鬼王姬對視一眼。
陳清平抱着一盆蓋得嚴嚴實實的東西走進來,看見這種情景,随口說了一句:“既然是八荒的人,就扶到裡面去讓她休息一下吧。
别鬧出吓着人。
”
從那狐妖醉話裡零碎傳遞出來的信息來看,狐妖有一位心上人,是白骨精,大約是唐初的生辰,與這狐妖,有一個來月完全沒有聯系過,找他的朋友和慣常去的地方,也都是毫無蹤迹。
這樣的事情人間尚且不乏例子,何況神鬼界。
清平館的妹子們也隻是歎了一口氣,安頓那八尾的狐妖宿醉睡在客棧裡而已。
“阿純……”
有人在狐妖的耳邊輕聲呼喚,似乎有一隻手,涼涼冷冷地摸着狐妖頭頂那被發卡遮住的,缺了耳朵的傷疤。
狐妖隻覺得那感覺熟悉,正是自己一直在尋找的那個人,她拼命想要睜開眼睛,可卻無論如何,都無法動彈分毫。
“阿純,快點跑,你們不是他的對手……快跑……”那溫柔的聲音帶着幾分哀色。
狐妖拼命地想要睜開眼睛看一看眼前朝思暮想的人,想要張開嘴巴回答他的隻字片語,可她做不到,她隻能聽着那聲音反反複複地叮咛:“快跑,阿純,快跑吧……求求你……”
那聲音似乎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但不知道為什麼,感覺很近,這種奇怪的矛盾感,是狐妖阿純這一輩子上千年都沒有經曆過的。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是一分鐘,還是一小時,抑或是一夜,等狐妖阿純再度清醒,恢複神智,擡頭看着天光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
“你還好嗎?
喝點兒醒酒湯吧。
”今昭端着一碗酸溜溜的湯說道。
“這裡是……清平館?
”阿純問。
今昭看了看那狐妖頭頂隐藏在發絲間的傷疤,點了點頭:“你昨晚喝醉了。
”
“真是抱歉,給你們添麻煩了……但是你們昨晚有沒有什麼人來過?
我似乎聽到了什麼聲音。
”酒醒後的八尾狐妖警惕和機敏,她問得小心,今昭卻回答得很随意:“沒有啊,清平館的法陣嚴明,如果有什麼風吹草動,我們肯定會知道的啦。
”
“喔,那也許是我做夢了。
”阿純低頭歎氣。
清平館的名頭她也是聽過的,是那位大人的治下,想來,也不會被什麼人三更半夜随便翻牆而入啊。
那隻是一場夢吧。
但是……
阿純眯起眼睛,那夢裡的叮咛,卻是什麼意思呢?
作為修煉到八尾的妖狐,她決計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會有這種無緣無故,莫名其妙的夢。
這樣的古怪,必定是事出有因。
正想着,正在看手機視頻新聞的青婀大叫一聲:“若耶的經紀人宣布他被激進的粉絲攻擊受傷,不得不閉關了啊!
我靠我的劇還沒補完啊!
”
阿純猛地轉過頭,死盯着青婀的手機。
青婀背對着阿純渾然不覺,反而關了新聞撥了電話給黃少卿:“喂?
大黃?
問你個事兒。
若耶你知道吧,他到底怎麼啦?
有沒有什麼内幕啊?
啊啊?
啊啊啊啊啊!
!
不可以不能夠啊!
怎麼死的啊!
!
!
卧槽怎麼死了啊!
!
!
”
今昭瞪大眼睛看着狐妖阿純。
阿純直勾勾地看着因為聽到了偶像演員的死訊而炸毛的青婀,那雙漂亮的杏眼裡一瞬間烏雲翻卷,随即,變成了一片漆黑的死寂。
今昭直覺不妙,一把拉住青婀。
青婀轉過頭看見阿純,也發現這個美人狐妖的情況有點不對。
“你沒事吧。
”青婀試探着問。
阿純的眼睛眨也不眨,盯着青婀:“若耶死了?
”
青婀想了想,以為阿純大概是粉絲之類,她本想打個哈哈過去,卻被今昭死命使眼色搞得有點不知所措,電話那頭的黃少卿聽見了這邊的動靜卻問:“請問,是狐妖一族的八尾純溪麼。
我有點事情,想要和你問問。
”
話音一落,不過是十來秒的功夫,黃少卿已經快步走了進來,對帶來的兩個同僚說了句什麼,其中一位對阿純說:“阿姐,若耶死了,已經确認。
其中相關的一些情況,請你配合我們進行筆錄。
”
阿純依舊是那副死盯的表情,隻是被盯着的目标,從青婀換做了那個大理寺穿着少卿服飾的女郎。
黃少卿卻對今昭青婀等人低聲介紹:“這是大理寺的左少卿純湖。
”
衆人看着這位同樣千嬌百媚的狐妖族的左少卿,又想起美若冰霜起舞的首席法醫楊法醫,又看了看脖子上還挂着耳機的青婀,齊齊歎了一口氣——黃少卿的口味還真的是,不敢恭維。
純湖看着自家阿姐這副模樣,也露出不忍,可到底案子重要,她還是扯了純溪的手,往老宋準備好的雅間走了過去。
純溪仿佛一個木胎泥塑一般,被純湖牽着往前走。
清平館的衆人也猜出來八九分,大約是若耶與這純溪很有些情誼,所以聽到了若耶的死訊,純溪才會露出這種哀大莫過于心死的表情。
今昭想起昨晚那狐妖純溪,吃着那些各個朝代的美食的樣子,心中酸楚,接過了陳清平遞來的熱茶,狠狠灌了幾口,才覺得心窩暖和了一些。
鬼王姬眉頭深鎖:“這若耶的死,應該也與黃少卿和神荼他們聯手辦的那個案子有關。
我前陣子被大理寺卿叫過去……”
正說着,剛才跟着黃少卿過來的另外一個男子走出來道:“請問,可以麻煩一下沐姑娘和鬼王姬來一下嗎?
”
那人正是黃少卿的秘書郎燕三郎。
今昭指了指自己,有點懵。
走進那雅間,今昭十分驚愕地發現,在桌子上放着一個透明的實驗室用的那種密封瓶子,瓶子裡有一些閃着細細金光的灰燼。
不知道為什麼,今昭覺得,那些灰燼在她的視線之中,影影綽綽是個面容俊美的少年,那雙眼睛溫柔善良,一身白衣,正是白骨化作的妖精。
“啊……是那個若耶!
”今昭脫口而出,是這幾年很有人氣的八荒界的演員。
雅間裡的人都轉過頭齊齊看着今昭。
黃少卿點點頭:“所以我說,這一次,我們全都要靠太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