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九回有香名為黃卻死,卻拼血肉煎人壽
這是京郊通州運河碼頭附近一處林子。
稍微有點倒春寒的夜風,搖動着剛剛抽芽的樹,細細碎碎地響。
樹上以包夾之勢,蹲着幾個身着夜行勁裝的人,若是能細看,就會發現,這些幾乎與這夜色融為一體的潛行者,身體動作都十分緊繃。
有腳步聲踩着地上的枯草大步走來,那是個穿着長風衣的人,那人似乎完全沒有覺察到這林子裡的潛行者們,向着碼頭附近那幾棟小樓走了過去。
小樓的門被敲響,在這河岸旁的夜色裡,顯得十分突兀。
有個佝偻的老人打開門,還未等問上一句對方姓甚名誰,就被那穿着長風衣的人搭住了肩膀。
幾乎是被搭住肩膀的一瞬間,周圍的夜色突然變得深濃起來,那些潛行者都微微一抖,因為在這一瞬間他們好像什麼也看不到了。
然而這種失明感僅僅持續了幾秒鐘,就好像是烏雲離開了月亮一般,夜色複又轉明,然而剛才開門的老人和那個穿着長風衣的人,都不見了。
幾個潛行者相互打了手勢,最靠近的那一位身輕如羽地跳了下去,随即,他在剛才老人站着的地方,看見了一小撮的灰。
這位潛行者剛要俯身取一點這種灰的樣本,那夜色突然又濃了起來,失明感再度造訪,又是片刻後夜色複明。
又出現了一小堆新的灰。
潛行者們悚然。
一位潛行者正要發令,卻撞到了對面樹上同伴的手勢。
那手勢的意思是——你身後有人。
那潛行者大吃一驚,按照他的身手,絕不可能有人在他沒有覺察的情況下就摸到他的身後!
他突然看見了月光斑駁之中,自己腳下踩着的樹枝的影子,那影子在離奇地“呼吸”着。
這一瞬間他突然頓悟,身後的來人,說不定掌握了什麼空間法術,能夠靠影子來穿梭移動。
可惜,這個認知來的太晚。
這一夜就這樣過去,林子裡依舊平靜,早起的鳥兒撲棱棱飛過樹梢,有松鼠蹦跳着踩着林中的不知從哪裡落下的灰,跑向遠處。
“什麼?
十九隊……”黃少卿騰地站起來。
“不僅如此,跟着去在後方藏着的裡行使也折了一位副使。
我哥在暴怒,因為當時裡行使的副使藏匿的地方距離案發地有些距離,瞧見那邊不對,就已經準備撤退了,可不知怎麼還是……”郁壘摘掉手上的醫用手套和眼鏡,歎了一口氣。
黃少卿就算是見過不少的案子,此刻也覺得大吃一驚。
大理寺裡有編号的近百,越靠前的數字越強,十九隊已經幾百年沒有人手折損,這一次竟然全軍覆沒。
而禦史台的裡行使們,原本就是辦理這種離奇事件的行家,這一次去的副使又是純粹在後方觀察記錄,相隔着一條運河,當時既然已經發覺不對,便按照約好的,在河的對岸準備撤離了。
裡行使們因為常年面對這種不可思議的狀況,身有法寶,要說撤離出千米之外,也不過是瞬息時間,這就是這樣,還在撤離前被人發覺并且幹掉了……
黃少卿突然有一種預感,這一次的事件是前所未有,并且,以大理寺的能量,恐怕已經辦不下來了。
“黃少!
新頭兒找你!
”黃少卿的秘書燕三郎探頭進來。
黃少卿歎了一口氣,新上任的大理寺卿桂大人也夠倒黴的,原本就是空降而來,若非黃少卿和純少卿兩人壓着,大理寺裡的兄弟們早就不服得反彈起來。
現在剛接手第一樁大案便是這個,上面又特别重視,下面輿論跟的也很緊,偏偏又是無史料可查的,黃少卿都覺得有點老鼠拉龜無處下手。
實在不行,跟桂大人談談,引入外援?
黃少卿的腦海裡浮出一張臉來,那張臉笑得粉粉團團,有點愣頭愣腦,但他很快就把這張臉給消抹掉了——這麼危險的案子,是決計不能把她牽扯進來的,倒是那件事情可以快些辦。
所以,還是請她的師姐妹來瞧瞧。
黃少卿想着,推開了大理寺卿辦公室的門。
“……無論如何,還是先把神荼以及鬼王姬也一起請來。
”一番商讨之後,大理寺卿無奈地做了個結論。
黃少卿也重重地呼出一口氣來:“隻是人手方面,哪怕是監視的工作,也是十分危險的。
”
大理寺卿微微皺眉,想起什麼似的問黃少卿:“聽說,英國那邊普林斯家的人帶着塔烏鴉在這邊開會?
”
黃少卿嗯了一聲:“據說是第三順位繼承人,塔烏鴉的頭兒,那個銀頭發的,也來了。
”
大理寺卿雙手五指張開,指尖相觸,靠在椅背上:“時間還來得及不?
”
這一句問話傳遞出許多意思來,黃少卿先是一愣,接着有點冷汗涔涔——桂大人的意思是,禍水東引?
大理寺卿沒有再說什麼,而是目光幽幽地看着那副案發地圖。
最新的案發地運河源,的确與各國來使們慣常住的那一片神鬼界的使館區,離得很近。
也許下一次的案子就……
黃少卿心底歎了一口氣。
“也許這一次是外面的什麼東西,去通報一聲,也是我們和塔烏鴉的情分。
”大理寺卿說道。
哪有什麼情分!
黃少卿腹诽。
和伯克勞那種腦筋都化為白骨的變态打交道,能有什麼情分!
回頭把這事兒引到了塔烏鴉的羽翼之下,固然可以借助了塔烏鴉的力量,但何嘗不是與虎謀皮。
離開了大理寺卿的辦公室,黃少卿非但沒有覺得茅塞頓開,反而更加心情煩悶,騎上他的摩托,一路騰雲駕霧,不知不覺,就停在了清平館的院子裡。
正在前院收晾曬的蘿蔔幹兒的陳清平瞧見了黃少卿,點點頭:“黃少。
”
黃少卿被陳清平這一聲初辟鴻蒙的招呼吓了一跳,看着陳清平雖然還是那副淡淡的樣子,但眉目裡有些不少塵世煙火的溫柔平凡,不由的想起,這人也在那個幻境之中過了許久。
而且那幻境,對于他們這種普通人來說,隻是夢醒後回憶起的夢裡的一瞬,但對于他這個初号機來說,卻是真切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存在的一生。
這麼說,在他的“理想國度”裡面,他也是經曆了不少的事情,才會有如此安靜淡定的表情——這一次的淡定不是因為淡漠,而是因為懂得那種平平淡淡的,俗世炊煙的安定。
不知道什麼的,黃少卿覺得有點羨慕。
“你來的正好,聽說你喜歡醬牛肉。
”陳清平抱着裝着蘿蔔幹的簸箕,指了指裡面。
黃少卿道了一聲謝熟門熟路地進了西跨院。
熟悉的石桌上放着一小碗的蒜泥香油汁兒,新蒜的味兒有點沖,旁邊滿滿切着兩大盤子的醬牛肉,青婀一邊盛飯一邊對鬼王姬說:“這是頭兒換了的方子,不知道怎麼樣!
”說着,一扭頭瞧見黃少卿,愣了一愣,才笑吟吟地招呼,“快來!
試試這個醬牛肉!
”說罷,拿筷子夾了極厚的一塊兒,倒了一碗蒜泥香油汁兒,滿滿蘸了遞在黃少卿手裡。
鬼王姬發出含義不明的噗嗤一聲笑。
黃少卿臉一熱,接過那碗,把醬牛肉塞進嘴裡。
嚼起來,似乎與之前清平館的醬牛肉做的不同,香料藥草味兒并不十分濃厚,醬的味道也是薄薄的,倒是顯出牛肉本身的那種夯實想問來,因做得嫩,裡面的肉化了,還存着點兒肉裡的筋膜,帶出幾分勁道,那些醬料味道也都随着肉化在嘴裡,筋膜染着蒜泥香油味兒,香油香滑暖膩,蒜泥辛辣,有點像那個誰的個性,看着大說大笑能言能道,應當是個小辣椒,實際卻柔柔軟軟,剛認識的時候,連一句話都說的羞澀至極。
黃少卿甩甩腦袋,現在可不是想這些事情的時候,眼前的兩件大事,都是要極其嚴肅認真對待的。
不過……現在這麼見面似乎不太好?
黃少卿有點糾結,他也是因為心煩,無意識溜達到了清平館,想說順便就找一下鬼王姬好了,也沒想着特來瞧瞧青婀的。
吃了那一片心思百轉千回的醬牛肉,黃少卿慌忙放下碗,剛要說話,卻想起來自己吃了蒜泥香油,不好開口,忙三步兩步跑走了。
青婀端着碗目瞪口呆。
鬼王姬和後頭跟來瞧見熱鬧的老元笑得都快撒手人寰。
青婀剛要說什麼,電話卻一響,她占着手也沒多尋思,點了免提鍵,那邊黃少卿的聲音傳來,就兩句話,頭一句是“轉告鬼王姬,大理寺卿有事找她問問情況”,第二句是“你等着,這幾天就會來的”。
“啥玩意?
”青婀撓頭,“大姨媽?
”
老元笑得跑到一邊抱着樹擦眼淚,鬼王姬促狹道:“原來你的生理期他都知道?
”
青婀惱羞成怒,作勢要打,鬼王姬大喊着黃少救命跑了出去。
黃少卿走到門口,迎面瞧見了華練,連忙捂着嘴:“抱歉,華練姐,有點事情,想和你私下談談。
”
華練看着端着醬牛肉往西跨院走去的老宋,恍然大悟,從衣兜裡拿出一盒子薄荷糖遞給黃少卿:“是和最近那樁案子有關麼?
”
黃少卿吃了薄荷糖,點點頭。
華練眯起眼睛,目光幽幽望着通州的方向:“你可看住了,那地方太近了。
别說是英國佬,新上任的遣唐使副使也在呢,土蜘蛛來送的。
塔烏鴉和土蜘蛛,那都不是好對付的主兒。
”
黃少卿想起土蜘蛛的手段脾氣,歎了今天的不知道第幾口氣,半晌他跟着華練進了華練的客廳才問:“遣唐使的副使,那是誰?
”
華練露出十分微妙的表情來:“也算是我們的熟人吧。
草薙家的少爺,大概是大國主為了平衡勢力安撫陰陽師的民心,提出來的。
朝華倒是挺開心的。
”
“草薙朝顔?
”黃少卿有點吃驚。
論資曆,副使那輪得到這樣的人類小毛頭?
華練雙手一攤表示這事兒跟她沒有關系,可考慮到遣唐使是酒吞童子,黃少卿怎麼也沒有辦法相信這事兒和華練果然一點關系也沒有。
不過算了,有關系沒關系,也沒有眼前兩樁大事重要。
黃少卿狠狠灌了自己一杯烏龍茶,不由得又歎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