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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 女頻 神鬼食堂之清平館

第一百四十二回包子鹹菜兩相歡,常得夥計帶笑看

  安可從小就愛做噩夢,别人隔三差五夢見一回,她從六七歲開始就夜夜不斷,為了這件事情,安可從小沒看過電視,也很少有人講故事給她聽,就怕她聽了多想,但是她還是會做夢,夢見那些别人簡直聞所未聞的東西。
從那個時候起,她就從自己的小床搬出來,和父母一起睡,這樣才能好些。
可九歲時的某一天,父母帶着她去郊外的溫泉山莊度假,第一天晚上,安可說她夢到了一種很怪的蟲,能像是人一樣站起來,很可怕。
安可跟父母說,她夢到這隻蟲就趴在床頭。
父母隻覺得安可還是老樣子,做了噩夢,并沒有當做一回事。
安可十分傷心,和父母大吵一架,心懷怨憤地睡着。

  悲劇就在第二個晚上發生,第二天她父母的屍體被警察帶走,她至此成為了孤兒,寄養在叔叔家中。
有一段時間安可說她的父母是被怪物殺死的,後來因為大人們怎麼都不信,還帶着安可去看精神科醫生,最終醫生說孩子是受驚過度,打了一陣子的點滴以後,安可就再也不提那些話了。

  那是安可再也不願意想起,此後也從來沒有與人提及的情景:

  九歲的安可被蟲吓醒,可當她張開眼睛,看到的,卻是比那蟲可怕千萬倍的事情――她的媽媽上半身變成了蟲,巨大的蟲,咬住了她爸爸的頭顱,咬死了她的爸爸以後,又撲向她,她沒命地逃到門外去,那蟲也追了上來,她尖叫着媽媽,媽媽――也許是母親天生的本能還殘留在那變異的身體裡,那蟲愣了愣,轉頭就跳到了木屋頂上,大頭朝下載到了水泥地面,摔得粘液四濺。

  警察說安可的父母死于連環殺人案,沒有人相信安可的話,他們都覺得她隻是吓着了,做了太多的噩夢。

  從那以後,安可就拼命地學習,讀了最好的醫科大學,當了一位精神科醫生。
她想知道,那個晚上發生的事情,究竟是真實還是夢境。

  那可愛的小夥計今昭的手拂在臉上,安可的臉因為青梅酒而變得通紅溫熱,睡美人昏沉沉地聽着旁邊那個帥哥老元在念叨,似乎念着一首詩,什麼――來吧,精靈的孩子――這個世界哭聲太多――可是你不懂,随後,她稀裡糊塗地睡了過去。

  睡死之前,她想起,睡着了能不能聽完那句話,再見到五花先生。

  是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臨床來說,人在睡前一兩個小時内想到或者提起的東西,最容易變成夢境。

  安可全身顫抖,看着眼前的度假木屋。

  她一步一步挨過去,推開了木屋的門。

  大圓床上,那對夫妻中間,睡着九歲的自己的臉。
小女孩皺着眉,似乎在經曆可怕的夢境。
安可正要走過去,那小女孩卻突然之間平靜下來,她的懷裡出現了一個越來越大的光圈,星鬥閃爍,仿佛是一片小小的星雲宇宙。

  一隻奇怪的蟲,從那片小小宇宙裡鑽了出來。

  安可捂住嘴。

  母親似乎覺察了異象,猛地驚醒,看到了女兒身上的蟲,也不管那蟲看上去多麼惡心奇怪,伸手就要将那蟲握在手裡捏死。

  不過是一秒鐘。

  那蟲鑽進了母親的身體。

  安可的身體被凝固,連一個小指頭也不能動。

  她眼睜睜地看着母親的容顔和肢體異變,外皮好像被脫掉的套頭毛衣,翻過去的皮肉裡是蟲的身體――肢節,口器,複眼――那蟲怪高舉着爪子,插入了父親的小腹裡。

  一切和記憶中不同,一切又和記憶中相同,撕咬,驚醒,尖叫,死亡。

  安可眼睜睜地看着媽媽變成的蟲怪像記憶中那樣殺死了爸爸,又眼睜睜看着九歲的自己像是一道光,與自己融為一體,最後,眼睜睜看着蟲怪沒有像記憶中那樣自盡,而是撲向了動也動不得的自己。

  “快走!
”一個人影撲倒了那蟲怪。

  安可覺得自己好像能動了,她看着那人和蟲怪厮打在一起,不知道為什麼,她覺得那個人很眼熟。

  勢不容人,二十年來安可經過的屈辱、孤獨、悲傷、憤怒一瞬間齊齊湧上來,她想也沒有多想,一個縱身踩着床,将天花闆上老實的長管日光燈拽了下來,在牆上一敲兩段,趁着蟲怪把那人壓在地上,從床上跳下,順勢将一段日光燈插進了蟲怪的雙眼之間起伏的呼吸門上。

  蟲怪吃痛,猛地轉身,安可向後滾翻,蹲着伸出一道掃堂腿,那蟲怪的下肢基本還是人形,這一掃被踢中腳踝,仰倒在地,安可迅速起身,将另一段日光燈插進了蟲怪的小腹。

  蟲怪抽動幾下,居然伸出前爪抓向了安可的肩膀,鋒利的爪指穿過皮肉,帶來腐蝕般的痛苦,安可沒防備這一下,疼得縮成一團,眼見着那蟲怪的口器已經向四邊張開,然而一記悶聲響過,腥臭的粘液就噴了一臉。

  安可抹掉眼睛上的粘液,看着剛才與蟲怪奮戰的那個人影雙手拿着床頭櫃,床頭櫃上沾滿了粘液――那個人影是什麼人?
竟然能舉起床頭櫃把那蟲怪的頭砸爛。

  令人意外的,安可發現,那人的臉孔雖然不熟悉,但是身體輪廓不能再熟悉了,那種好像精确到小數點以後十位的實驗室運算般的完美比例,那修長有力的四肢,美好的腰線,堅挺的臀部,安可驚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設想過無數可能,卻從未想過終有一天,她和五花先生會在這樣的時間地點見面。

  “你好,安可,我是宋嘉睿。
也許對你來說失禮了,但我還是很高興有機會跟你面對面,不介意的話,你能不能到這個地址去救我?
”老宋咧嘴一笑,這一笑有點破壞他剛才的硬漢形象,但卻讓這個闆起來臉有些冷峻的男人,多了幾分鄰家大哥的親和。

  安可醒來以後已經是日上三竿,并且不是烤肉桌旁,而是今昭的房間。
她想要謝謝今昭,但卻被一通電話打擾,是她工作上的事情。

  她坐在一樓等着早點,琢磨着昨天晚上做的那個夢,以及自稱宋嘉睿的五花先生給她的那個地址。

  清平館的早點是傳統的中式餐點。
大早店裡做了豬肉、香菇和蝦仁的肉三鮮包子,配二米粥,小菜是麻仁金絲、拌桔梗和甜醬油花生米。

  安可盯着面前的麻仁金絲,平時這是她最喜歡吃的小菜,用的是東北産的大苤藍,去皮切絲兒,用鹽、醬油等調料腌透,擠去水份,拌入放了五香粉、辣椒油。
麻油等等作料的醬汁兒裡,擱在小罐子裡繼續腌。
吃的時候拿出來,放了炒熟的白芝麻一絆,口感爽脆,嘎吱嘎吱不膩口,微辣微鹹,加上白芝麻在嘴裡咬碎,咬得滿口香味,特别适合佐粥、或者夾在饅頭裡吃。
白粥裡加了點兒葡萄幹,帶出點兒甜蜜味道,配合鹹津津的苤藍絲兒,倒是很相得益。
可是眼下,她的心情就跟這苤藍絲兒一樣,五味複雜,被擠了切了脫了水,露出嫩肉來,還要被泡在鹽水裡翻來覆去地腌。

  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安可摸了摸肩膀上包紮妥當的繃帶,如果這一切都隻是一場噩夢,那夢裡曆經的傷痛,不應該跟蹤到現實裡來。
如果不是噩夢,那更不可能是幻覺,可若不是夢境幻覺,還能是幻肢痛不成?

  讀書的時候安可聽到過留學生同學讨論過下蠱這種事情,按照老外們的理解,下蠱類似催眠,讓受術者相信自己已經死去,或者已經受傷,大腦發出這樣的指令,于是身體各部分開始潰爛。
安可不同意這種說法,因為這種說法也太過誇大催眠的魔力了――人體中潛意識的反抗可不是外力催眠就能輕易擊潰的,不然人人都可以成為弗蘭茲・梅斯默了。

  不管怎麼說,還是先去這個地址看看吧。
畢竟,這是二十年來安可第一次有機會窺見當年事情的真相,她無論如何也不能放過。

  地址在京郊張家灣,張家灣是古代京杭大運河的通路之處,守着通州衛門戶,是進京的頭一站。
自古以來就是商賈雲集、來往如織的地方,現在的張家灣古河嗚咽,沒有了往昔的風光,不過倒是有不少大廠和倉庫,是京東物流倉儲的集散地,民宅并沒有通州城裡那麼多。

  地址在張家灣的一個别墅區裡。
安可按照宋安澤的說法,在一株枯死的芍藥下面找到了鑰匙,開門進去。

  按說這别墅門把手上灰塵那麼厚,一定是很久很久沒有人來過,可一開門非但沒有撲面而來的塵土腐舊味兒,反而帶着佛手柑的清香,安可尋香而去,居然是一盞香薰燈在噴吐香氛。
這種香薰燈安可也有,中号的話,最長也就隻能噴三小時的水霧,三小時後自動關閉。
這房子外面那模樣至少有半年沒有人來過,香薰燈怎麼可能還在噴霧?

  安可順手提了一把木椅子,盡量不要注意桌子上還擺着剝了一半的柚子和這窗明幾淨的整潔。
她小心翼翼地走進卧室,站在了床頭。

  大床上鋪着淺灰色格子床單,五花先生宋嘉睿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裡,雙手交錯按在心口,那睡姿直接放在棺材裡就能下葬了。

  然後呢?

  安可茫然地站在原地,宋嘉睿說完地址,夢境就如曾經沸騰過的祖母綠水域一樣分崩離析,她來不及問宋嘉睿怎麼把他叫醒,就被夢境踹了出去。
她沒有别的辦法,隻能先把這二層的别墅裡裡外外當做是RPG遊戲場景,調查了一個遍,确保房子裡沒有什麼危險古怪,而後爬上床,掀起被子,盯着宋嘉睿這難以判斷死活的身體,别說褥瘡,就連臉都沒有出油――安可一直很仔細自己的面皮,按照冬天北京這個天氣,洗完臉擦了面霜,就算有抗氧化的精華頂着,三小時以後也肯定微微地出油了。

  屋外的灰塵、屋内的清新,還有臉蛋光潔如洗的活屍首。

  宋嘉睿這裡,透着解釋不了的奇怪。

  安可舔了舔嘴唇,瞅着宋嘉睿奶茶色的嘴唇,琢磨着要是睡美人吻不醒,難不成還能趁着睡着把他給辦了?

  她滿腹狐疑,略有期待地親了下去,那嘴唇上還沾着柚子的味道。

  果然沒醒,童話裡都是騙人的!

  安可頹然地起身,看着宋嘉睿心口微微的起伏,如果不是這不仔細看就看不出來的起伏,她真的會覺得宋嘉睿已經成了一具屍體。

  深度睡眠的人可能有那種反應嗎?
安可覺得事情很棘手,空氣裡都是香薰燈逸出的那種叫做安眠的精油的味道,甜津津的,柔柔的。

  安眠!

  靈光宛如砍刀,劈開難炖的脊骨一樣,劈開了安可糾紮的思緒,她曲廚房拿了一樣東西握在手裡,七手八腳地鑽進了被窩,就着精油的令人舒心的味道,讓自己盡可能放松地陷入睡眠。

  她已經有多久,沒有這樣放心大膽地睡下?

  從九歲起,她就不再被滿是怪物的噩夢纏繞,可她害怕悲劇再度發生,害怕醒來以後,是皿色午夜,所以她學習跆拳道、空手道、散打,寄居在叔叔家,她跟讨厭的保姆一起睡;中學寄宿,她總是熬夜學習,最後伏在桌子上淺淺睡去;大學時她就開始放浪形骸,和漂亮的男生出去同居,隻要漂亮的,腦袋空空的,或者孔武有力的,絕不會被她愛上的。

  一旦失去,甯可内疚,也不能覺得悲恸。

  她隻是害怕自己睡着,然後心口出現一片宇宙,被怪蟲吞噬掉。

  可那怪蟲再也沒有出現過。

  安可握着拆骨刀,第一次敞開心懷,讓睡意席卷自己。

  祖母綠色的碧波因為宋嘉睿的靠近,漸漸地泛起漣漪,水波晃動之中,安可奮力掙向五花男的方向,緊盯着他的身影,不管水波如何逐漸沸騰,不管喉嚨裡出現了灼傷一樣的嗆水窒息,她奮力地伸出手,緊緊地,鉗子一般地抓住了宋嘉睿的手腕,恨不得将自己的手指嵌進去。

  傍晚的餘晖從落地窗溫暖照進來,安可張開眼,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塊剛出爐的松餅,骨頭縫兒裡透着香甜綿軟,不想起床。

  可不能不起床。

  安可爬起來瞪着宋嘉睿,滿心期望他能張開眼睛,然而十幾分鐘過去,依舊紋絲未動。

  細小的嚓嚓聲響起,安可驚覺地掀開灰格子棉被,看到眼前的情景,險些掉到地上:

  幾十隻那怪蟲密密麻麻地伏在宋嘉睿的身上,扭着尾巴,想要鑽入他的身體。

  徹骨寒意從安可的脊背爬上來,她的全身篩糠一樣抖個不停,那比噩夢更可怕的記憶重回腦海,她仿佛又變成了九歲的自己,除了吓得尖叫――

  ――除了尖叫,她就什麼都做不了嗎?

  ――那些為了學習自保的本事,磕青的膝蓋,摔斷的手腕,吃過的苦頭都白吃了嗎?

  ――那夜夜夜夜的不甘、恐懼、屈辱、放縱,都要白白經曆?

  ――那深深被自己鄙夷唾棄的自己,還會繼續帶着内疚與悔恨,繼續蠅營狗苟下去?

  ――她并不多麼願意繼續那樣活下去,但她需要一個值得去死的理由。

  安可握緊了拆骨刀,給自己打氣一樣地吼了一聲,一手去抓那怪蟲,甩到床上,一手将拆骨刀刺下去。

  機械的動作,逐漸亢奮的精神,離奇的手感。

  安可隻覺得被刀刺中的怪蟲,并不是具有實體的生物,更像是什麼外星怪物或者鬼魂,頃刻間化為星星點點閃爍的灰塵,一點兒不留地如煙散去。

  最後那一隻怪蟲似乎比同伴更能覺察到不妙的狀況,嚓嚓地甩着尾巴,就要鑽入宋嘉睿的嘴裡。

  眼看噩夢就要重現,安可撲搶到床頭,已經來不及。

  劇情就在這麼一鑽一撲的瞬息反轉,宋嘉睿張開眼睛,猛地咬住嘴巴裡的怪蟲,伸手抓住怪蟲的尾巴一扯,萬事大吉。

  滿屋子星眸碎閃的蟲煙,随着斜陽西落,消失不見。

  宋嘉睿坐了起來,嘀咕了一句“嘎嘣脆雞肉味”,轉過臉,對着安可露出一個笑容來:“Hey,sweet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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