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裡。
砧闆上擺滿複制般切塊大小相等的食材,季薄陽戴着手套一臉嚴肅地站在竈前,掐着秒表計算火候,把精确測量了重量的調料先後下鍋,藍牙耳機裡傳來約芬指導做飯的步奏。
半個小時後,同時起鍋的三菜一湯完成,約芬通過視訊給予菜色高度評價。
但是……
“少爺,您真得不需要我們過去照顧您嗎?除了衣食住行,您過段時間就是虛弱期了要怎麼去上課?我實在無法理解您為什麼非要堅持一個人住!”
季薄陽做了一個靜音的手勢,掐掉視訊,轉頭見蕭默從二樓下來,藍牙耳機裡約芬仍然不放棄勸說,他留下一句“下次再談”結束通話。
“你做的?”
蕭默把菜擺上桌,坐在季薄陽對面,挑了挑眉。季薄陽把葷素營養搭配的兩菜一湯推到蕭默面前,移過一盤僅用熱水焯過的蔬菜坐下來靜靜食用。
蕭默吃飯間隙擡頭瞥了眼對面,少年慢條斯理切蔬菜的動作非常文雅,但不蘸任何醬料的幹吞卻讓人的食欲大打折扣,蕭默食不知味地咽下魚肉,忍了幾分鐘才推開餐具。
“跟你同桌就像跟節食的女生坐在一起,有點影響胃口。”
季薄陽放下刀叉,直愣愣的目光快速在菜品和蕭默的臉上來回移動,似乎并不知道要怎麼解決情緒上的問題。
蕭默起身離開餐桌,季薄陽睫毛一顫,抿起唇瓣舀了一勺肉菜,蕭默回頭就見季薄陽表情僵硬地要把肉塞進嘴裡,快步過去彎腰張嘴咬住季薄陽的勺子,吞下肉菜,擡眼頗為不悅道:
“你這是幹什麼?!”
季薄陽垂下眼,放下勺子,沒有說話……他盡量遷就蕭默的飲食口味,忍受食材刺鼻的葷腥,但果然……還是不行。
“我可沒說要分開吃飯。”
蕭默瞥了眼桌上精心準備的菜色,堂堂的蘭狄少爺願意親手給他做飯可是榮耀,他不是不識趣,隻不過考慮到胃口還要想想辦法。
蕭默把餐盤移到客廳的茶幾上,打開電視在長沙發落座,回頭見季薄陽還坐在餐桌上不動,拍拍旁邊的空餘。
“過來啊……傻坐那幹嘛?”
季薄陽端着菜盤過去、坐下,表情有些遲鈍,蕭默解釋道,“你看這樣,我們都對着電視吃,我不嫌棄你你也别遷就我,兩全其美。”
季薄陽眸光微晃,波瀾一閃而逝。
餐罷,電視節目進入廣告,蕭默放下碗筷面向季薄陽,擺出正經的表情。
“現在來談談嚴肅的話題。”
蕭默輕籲口氣,下意識掏兜才想起答應季薄陽戒煙,來的時候一包沒帶,手指在腿上彈動許久,最終交握在膝頭。
“從哪兒說起呢……”
蕭默利用季薄陽進入聯科大卻無意和他加深糾葛,為了預防事情朝不可控制的方向發展,必須提前列出界限。
“……如果我不阻止,你剛才是不是就要吃下去?後果呢,趴在馬桶上狂吐不止?喝酒那次,你知道我頭腦發昏還勉強附和我……好吧,通常情況你的不拒絕對我是有利的,但偶爾你的‘委屈求全’讓我很困擾。”
情緒似乎燃起身體的熱度,讓水分蒸發,喉嚨仿佛幹涸般緊縮着,非常讓人想抽煙……蕭默把指頭伸進嘴中,借助啃咬指甲克制情緒。
蕭默清楚,季薄陽把他當成特别的,姑且不論是哪種。
季薄陽呢,是個危險而純粹的人。仿若無暇的白紙缺少固有的是非觀念,可以随意染黑,因而危險。同理,他對處理情緒一竅不通,茫然無措,才會無法準确判斷、選擇,而這種無底限的縱容會拖累蕭默失去理智的判斷,被少年的真摯迷惑,蕭默不想這樣。
“我特别、非常、極其讨厭你這一點。”
不隻哪個詞觸動了季薄陽的神經,少年原本沒有波動的臉變得僵硬,目光逐漸變得陰郁。
“呵,生氣了……然後又要掐我脖子?”
蕭默傾身靠近少年,微微歪頭,目光挑釁般打量少年,“你就是這樣……要麼極度無知,要麼極度偏激,永遠就在黑白兩頭,中間不理會任何人情世故。”
少年渾身變得僵硬,下意識摳撓沙發。蕭默瞥了一眼,直起身子。
“好吧,我知道你人格有缺陷。”受困于成長經曆不能全怪少年,蕭默歎口氣道,“但你不能一直這樣。”
季薄陽沉默不語,蕭默繼續苦口婆心:
“你的性格不應該委屈求全,無論你吃不吃葷菜都不會改變我們的關系。人在交際中需要把緣分進行區分,合則聚不合則散的,需要花點心思的,值得費盡心機的,适合泛泛之交的。你必須擺正我的位置,讓你的态度點到為止,明白嗎?”
季薄陽眼中的陰郁褪去,搖了搖頭。
蕭默撸了把頭發,“哪兒不明白?”
季薄陽明白意思卻不打算點到為止,也給不出理由,他根本無法定義蕭默帶給他的影響,他想在沒有幹擾的相處環境中逐漸理清思路才選擇兩人在别墅獨處,季薄陽靜靜凝望蕭默,道:
“沒有争執的必要。”
蕭默抓了抓頭發,“算了,随你……你的選擇有什麼後果都自己承擔,别讓你身後的‘保姆’找我麻煩。”
季薄陽點頭,蕭默不耐煩地起身離開。
季薄陽垂眸沉默片刻,起身收拾餐具,這時一隻手攔過來――
“放着我來。”去而複返的蕭默把醫藥遞給季薄陽,語氣煩躁地說,“該死的,趕緊處理一下指甲,三天兩頭出皿。”
季薄陽沒有接過藥箱,反而伸出手展示指甲。蕭默與季薄陽沉默對視片刻,敗下陣來,拉着季薄陽去沙發上清理傷痕。季薄陽垂眸望着蕭默的後腦勺,突然出其不意地問道:
“在你心裡……”
蕭默擡頭,季薄陽目光直白熱烈,不容閃躲。
“……我在什麼位置?”
蕭默臉上有一秒的空白,慌亂的感覺還沒呈現在眼中,他就移開視線随便兩下處理好季薄陽的指甲,“沒有你的位置。”
***
開學第一周,在學生選課前季薄陽有一節試聽課。
開課前半個小時,季薄陽身着黑色三件套走出卧室。
“你也不怕熱死。”蕭默把少年壓到鏡子跟前,脫掉了少年的西裝外套,把袖子卷到小臂三分之一處,整理一下褶皺,再給少年戴上複古銀鑲紅寶石領夾。
蕭默低垂眉眼專注指間,季薄陽的不耐煩逐漸沉澱。他從鏡子裡瞟了眼蕭默格外樸素的着裝,連發型都隻随便梳理一下。蕭默擡頭,見季薄陽疑惑,聳聳肩道,“今天是你的第一堂課,不能宣兵奪主嘛。”
打理好季薄陽,蕭默拿起桌上款式低調的黑框平光鏡遮住他最出彩的眼睛,“走吧。”
兩人一前一後到達階梯教室,裡面的讨論聲熱火朝天。在數月前,《cml病毒攻克實錄》讓全民再次瞻仰到蘭狄大少的風采和文才,大教室擠滿慕名而來的學生,或坐或站。
年僅十六歲的少年率先進門,高顔值讓人心跳飙升,教室裡靜默一瞬,緊接着爆發出連串的呼喊。
季薄陽面對衆多比他還要大上許多歲的學生也毫無異色,維持着紋絲不動的表情走向講台,如蠟像般美得不近人情,深沉的黑襯衫和紅寶石領夾更烘托出他的特質。
習洋坐在前排靠近門口位置,對小小年紀就才名遠播的蘭狄存有質疑,看見蕭默低調地緊随少年身後進門,他也跟教室裡的其他學生們一樣愣住……這也是個聞名全網的人物。
但問題是……
“報告老師!有外校人士進入教室,我請求檢查他是否有旁聽證。”
季薄陽順着習洋的目光看到蕭默,“他是我的助教。”
教室内轟然一片,議論紛紛。
習洋站起身再次道:“我知道老師您和他有私交,但您既然受聘擔任聯科大的教師就不應該辜負學校的厚望,公私分明,我并不認為蕭默這種區級學校的畢業生有資格擔任這門課的助教。”
學生中除了顔控的女生,不少看不慣蕭默張揚行事的男學生開始附和:
“對啊,他憑什麼當助教?”
“他連當科大學生都沒資格,有什麼本事教書育人?”
底下嗡嗡不休,季薄陽側眼見蕭默表情毫無異常,才面色冷淡地在講台上放下教材。
蕭默頂着滿教室的不滿淡定穿越講台,在窗邊的沙發椅上坐下,架起腿打開聯科大的學生手冊攤在膝蓋上,悠閑散漫的姿态似乎一點都不在意季薄陽要怎麼解決。
季薄陽也隻是自顧翻着教材,什麼都不說,任由底下紛紛擾擾。
幾分鐘在季薄陽的沉默中過去,台下的學生們的喧鬧漸漸平息,互相對視着不知道蘭狄少爺是怎麼回事?學校派來的旁聽人員坐在最後一排,見季薄陽一直不管學生以為是大少爺年紀輕沒有經驗,正想着要不要上去救場就見季薄陽有了動作。
季薄陽打開講台的話筒,“不滿的人請舉手。”
台下嘩啦啦響應起來,反對的人占據多數,衆人都以為季薄陽會順從民心把蕭默轟出教室。
窗邊的青年掀了掀眼皮,環視一圈反對他的人,無趣地把視線放回學生手冊上。封面印着聯科大的校訓:團結友愛,德才兼備。學校采取班分淘汰制來鞭策學生,每學年總分最低的班級中的淘汰最後一名。
季薄陽拿出生物系五個班的名單,讓舉手的人相繼報出姓名。
學生們一臉莫名,不解其意,但見季薄陽表情平淡并無異色,想着沒有什麼大事就自報姓名。
季薄陽在名冊後面打勾,等反對的學生全部報名結束,略略掃過結果,合起名冊用毫無波動的聲音道:
“班分扣除如下:一班三分,二班一分,三班五班皆兩分,四班五分。”
台下舉手的學生一片嘩然,但還沒完――
“以上舉手的人,請立刻離開教室。”
原本崇敬蘭狄少爺的學生們徹底炸開,心中破滅,不滿季薄陽的專/制。
“蘭狄少爺您年輕有權任性,但您覺得您是老師就可以随便胡來嗎?”
“可以。”
季薄陽像潭沒有波動的死水。
“您有什麼理由扣我們的分還趕我們出去?”
季薄陽舉起教材背面印刷的八字校訓,點了點其中的“德”字。
“您……”
底下還要再說,季薄陽已經不耐煩地舉起手表,看着指針的時間,“每拖延一分鐘扣分翻倍,依此類推。”
學生們臉色一白,嘩啦啦走掉一半,剩下的人互相看看,被季薄陽的脾氣鎮住,怕得想走卻又不敢走。季薄陽卻不在意底下學生的感觀,哪怕走得一個不剩他也可以神色如常地收起教材回去。
蕭默卻不會眼睜睜讓季薄陽傳出“暴君”這類名号,登上網絡帳号。
[蕭萌萌]:聯科大校訓:團結友愛,德才兼備。望諸位才高心傲的學生謹記于心,尊師長,修口德――以上,來自一個到聯科大擔任助教喜不自勝,卻被潑了一盆冷水差點被轟出教室的可憐青年的勸誡(大哭表情)。
狼狽走出教室的學生們前腳打開手機正要跟友人們抱怨,後腳就被推送的網絡熱點轟得灰頭土臉。
這厮先發制人好卑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