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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9變故陡生

漢祚高門 衣冠正倫 3590 2024-01-31 01:10

  人生此世,各有困苦。

  待到退出殿堂後,蔡谟整個人已經隐有虛脫,額頭上冷汗風幹又沁出。其他幾名台輔們自然不會譏笑蔡谟儀态大失,因為這本就是他們共同的決議,因而這會兒一個個也都是心情沉重,或者說心有餘悸。

  許多事情,可以做,但是不可細論。就像他們此前以魏武所受舊禮而暗譏沈維周,沈維周根本無從招架,不作争論,隻能蠻橫應之。

  他們今次想要将皇帝并皇太後一并卷入進來,其實道理相似,無論有多少不得已的苦衷,但各自清楚這隻是掩耳盜鈴的自我安慰。現在這一層遮羞布被皇帝一把扯下,便成了一條不可再作涉足的絕路。

  “我先伴同侍中歸署,東堂那裡便有勞中書了。”

  蔡谟這一次是代衆受過,衆人自然也不能無視于他,因此在返回東堂途中,諸葛恢便對褚翜說道。褚翜聞言後便點點頭,自率何充等人往東堂而去,總要給等待在那裡的台臣們一個交代。

  返回官署良久,蔡谟隻是垂首無語。皇帝對他的斥責,往小了說是他這個人一時糊塗,往大了說便是否定了他這個人的政治前途和存在意義。

  事到如今,晉祚之所以還能立足江東,便在于典禮,在于大義。他引誘皇帝為亂禮惡迹張目發聲,這就是不折不扣的禍亂之音,直接動搖晉祚法統根本。

  “今次還是失于妄求,但幸在事發暗堂,侍中也不必深憂。”

  諸葛恢眼見蔡谟一副心若死灰狀,便開口安慰他一聲。他們這些在場人衆,甚至包括皇帝和皇太後在内,是不可能将這種事情洩露于外的,所以蔡谟也不用太過擔心身名俱毀。

  “言行污穢,我心自知,又何必複待人言!”

  蔡谟語調艱澀的長歎一聲,心情更是說不出的複雜。人心之晦深,并不是說我并不是不知道我所為是不道德的,但我希望這個不道德的行為能夠達成一個自以為道德的結果,可是代價付出了,結果卻不如預期,那麼這種行為的意義隻剩下了不道德。

  這麼說或許還有些晦澀,那就更實際的來說,就算眼下台輔們肯為了掩蓋他們共同的肮髒而不談此事,可日後呢?

  政治上從來沒有永遠的朋友,他們這些台輔也絕無可能一直保持着同呼吸、共命運的狀态,在未來的某一天,為了避免這件事被舊事重提而消除隐患,他們很有可能反過頭來一起将蔡谟置于死地,将黑鍋結結實實按在他的頭上。

  因為這件事的本質就是脅迫,脅迫皇帝與他們站在一起,以此來威脅沈維周,讓他不敢以武力發難,并且在道義上落在完全的下風。本質上,他們才是想做挾天子的那一方!

  聽到蔡谟這麼說,諸葛恢一時間也是無言以對。他們這些台輔們之所以能夠集合在一起,最主要還是因為面對沈氏内外俱重這種共同壓力,姑且可以稱作一個反沈聯盟。

  但就算是聯合在一起,其實也存在一個孰輕孰重的問題。蔡谟因為一句話而令自身處境和前景變得不妙,讓合謀變成一個人的過錯,看起來是有些損失慘重。但他的使命就是要說這一句話,并且需要承擔相應風險。

  為什麼?因為他籌碼不夠。

  在這場合謀中,占據主導地位的乃是中書令褚翜,一方面中書執掌诏命,褚翜才是最正式的台輔。另一方面是褚翜最有可能與沈氏達成妥協,因為沈維周也需要借助一部分豫州鄉人影響,才能穩定住中原形勢。

  換言之,褚翜本身便掌于诏命,又不必與沈氏拼到你死我活。若是他們兩方能夠達成聯合,中興之初執掌朝局的青徐僑門便可以被直接踢出局外,根本無損于大局。

  原本青徐僑門還有一個優勢,那就是徐州方鎮。可問題是他們謀求徐州的想法遭到打擊,已經變得不可能。

  所以在這場博弈中,青徐僑門是最弱勢一方。他們必須要放低姿态,承擔更多的責任,才能讓褚翜等豫州人家選擇與他們合作。

  而在青徐僑門内,諸葛恢本身在位,又是姻親之後,自然擁有更多依仗。将話題挑明這種帶着一定危險的任務,如果你蔡谟不擔當,我們又何必拉你入局?你沒有籌碼,那就需要負擔更大的風險,這就是政治中的殘酷性。

  不要說蔡谟,就連代表琅琊王氏的王允之,就算是他制定出的這個計劃,想要說動台輔執行,也必須要付出一定的代價。

  王允之之所以能夠參與進來,就是因為他主動提議将北軍這個如今畿内琅琊王氏唯一還算有些影響力的勢力擺在最前線,可以說是注定要犧牲的位置。但就算是這樣,琅琊王氏也隻能隐在後方,不可能獲得一個正式登上台面的機會!

  所以,諸葛恢起先還在安慰蔡谟,但是見到蔡谟仍是一副悔不當初的樣子,他也漸漸失去了耐心,不再說什麼,就這麼冷着臉與蔡谟相對而坐。沈氏大患于前,各方都需盡力,想要無付出而有所得,做夢吧!

  無論何種強度和形式的博弈,你可以不參與,但若是輸不起,那就要讓人看不起了!

  這個道理,蔡谟不是不懂,可是現在事情還看不到成功可能,他巨大代價已經付出。别的不說,單單衛崇當時在場,将情形與沈充稍作描述,下一步他就是沈氏派系主攻的方向,最起碼都要退出台城一段時間以避風頭。至于來日能不能回得來,那還要看别人心情。

  房間中氣氛就這麼沉默着,一直過了大半個時辰,褚翜與何充才又一起行入。隻是這兩人臉色都不甚好看,可見剛才在東堂肯定又有一番紛争。

  事實也的确如此,當褚翜在東堂内将事情緣由稍作交代,頓時便是群情嘩然。但絕大多數人所關注的重點,便是台内怎麼能發生如此纰漏,使得梁公如此社稷柱石報怨而走?說到底,他們最擔心的便是梁公到底會不會真的發兵勤王清君側!

  這正是台輔們最擔心的情況,許多是非得失,他們自己能夠衡量得很清楚。但是很重要的一點就在于他們沒有兵,就算有什麼主張,得不到武力的保障,都隻能流于空言,自然不能震懾衆情。

  如果他們能夠得到皇帝和皇太後的全力支持,還可以通過大義、通過道理,最起碼穩定住中樞的局面,得以一緻對外。

  “目下群臣,大多懾于沈氏兇威衆勢,反而疏忽與忠義禮法。世風頹敗至斯,豈是邊事孤振能挽!”

  褚翜講到這裡,言中多有憤慨。群臣隻擔心江北強藩會不會揮兵于内,反而不在意沈維周究竟是否權奸。

  褚翜等人在東堂呆的這段時間裡,群臣叫嚣最響便是要嚴厲徹查此事,最快給梁公一個滿意答複,絕不可以讓梁公負氣出走,繼而揮軍反攻江東。

  這種論調,還算是客氣的。更有甚者就差指着褚翜等人鼻子喝罵昏聩無能,逼反方伯,較之早年的故中書庾亮還要為禍更大!

  這些人真的就心向沈氏嗎?他們隻是擔心江東再惹兵禍罷了,而且如今的梁公沈維周,聲勢較之早年的蘇峻與祖約又強大何止數倍!

  所以現在,褚翜等一衆台輔們是承受着上下夾攻,外帶沈維周那裡龐大的不确定性。壓力之大,可想而知。

  聽完褚翜講述此前東堂情景,諸葛恢也是忍不住皺起了眉頭,而蔡谟臉色則變得更加黯淡。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其實并不能說台輔們失算了。最起碼沈維周明确的喊出了清君側,其揮兵向内的态度已經顯露無遺,就算現在不發動,及後必有一日會成為現實。

  從這方面而言,江北強藩的威脅已經成了實實在在擺在面前的危機,可以說是從上到下都已經意識到這一點。

  可問題是,現在屠刀就架在脖子上,再去讨論其人忠奸與否已經沒有意義,關鍵是該如何應付過眼下的難關。最起碼要哄得對方先将屠刀撤回,再來痛罵其人權奸禍國。

  可是,如此一來便意味着台中要因此付出龐大代價,使得原本就存在的劣勢變得更加明顯。而這是台輔們所不能忍受的,因為他們此舉就是要利用有限的時間獲取到最起碼能夠隔江稍作對峙的能力,換言之就是要将建康城的局面徹底掌控住。真到兵戎相見那一天,就算不能最終獲勝,也要利用手中所掌握的籌碼獲得談判的資格。

  “唯今之計,唯有固守暫作拖延。沈維周因于微末小事而歸都,可以想見北事必然不能得于從容,而且他也不可能全無所得便撤回淮南。隻要能夠捱過群情洶湧,拖得一刻便能有一刻所得!”

  這會兒褚翜态度變得堅決起來,此前他或還有些許從容,但是随着雙方徹底翻臉,沈家首先要對付的便是他。而且此刻台内群臣抨擊,也主要集中于他執政無能,他已經沒有了退路。

  諸葛恢等人聞言後,也都是默然點頭。江東紛争久拖不決,說到底還是對沈維周更加不利,他們的确承受着皇帝、皇太後并台内群臣的攻讦壓力,沈維周何嘗不是還要承受邊事的侵擾。

  眼下雙方互作僵持,最起碼也要探明對方的底線,然後就是看誰更加拖不起。

  可是,事情發展又怎麼可能盡如人意呢。台輔們決定繼續咬牙堅持後便各自散去,可是僅僅隻是過了一個晚上,到了第二天的上午,變故再次發生。

  此前被奪職監禁牢舍中的北軍中候趙胤,突然自殺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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