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遂軍馬至冀縣外駐紮,稍後一日,馬騰亦領軍至。
這一次再開軍議,韓遂使人激馬騰道:“破敵當前,正該齊心,壽成數次議事皆不出,厭焉?
懼焉?
”
馬騰守不住激,終于出現在議事大帳中。
韓遂不顧帳中楊秋等人面色,先對他道:“諸豪與羌氐騎畏司州卒兵勇,遇事不前。
欲破冀縣,尚需你我兄弟使力!
”
做慣仇家,一時還難适應這種腔調,馬騰沉臉不答。
成公英插言道:“張遼有能,冀縣恐一時難破!
久戰軍士必疲,鄧季其後尚伏太史慈、趙雲二軍,若于吾等苦攻冀縣時殺出,必難擋也!
”
幾次兵敗後,馬氏勢力雖已大不如韓遂,軍勢與在涼州的影響力卻也不是楊秋、成宜、馬玩等輩可比的,仍然是涼州兩位大佬之一,帳中諸人見馬騰始終闆着臉,心中揣揣,聽到成公英的話語,亦不敢接上。
自從逼父親與鄧季成仇,如願聯韓遂起兵後,馬超一直小心翼翼地費力讨好,努力去彌補父子間出現的裂痕,輕易不再馬騰面前插言,隻是此時見帳中尴尬,陷入僵局,恐壞大事,不得不硬着頭皮出列道:“鄧慕安妄以孤城孤軍擋西涼大軍,技窮也!
三輔民稠,不比我涼州荒僻,彼等遷隴西、漢陽兩郡之民入三輔,隻一時之計,卻再難遷三輔百姓往它地!
近日有探馬回報,司州境内之民,鄧慕安隻仰塢堡擋西涼骁騎,實可笑之舉!
冀縣若一時難破,不如留軍圍之,大軍直入關中,擾其境,逼太史慈、趙雲決戰。
再破長安!
”
成公英擊掌贊同:“某亦曾有此意!
隻司州軍精銳,又盡為騎,實不敢留張遼于後路!
故當以大軍圍冀縣。
使偏師入三輔襲擾,逼鄧季分心。
難再遣太史慈、趙雲生事!
然偏師過冀縣,尚有陳倉,聞今太史慈軍便駐于此,亦需小心!
”
馬超隻為緩沖尴尬局面,此時目的已達到,便沖成公英颔首,退回馬騰身後垂首侍立。
渡河之前。
韓遂等确定行軍路線時,都以為大軍最好經蕭關入關中,沿泾水直襲長安。
然而蕭關在安定郡,楊秋、成宜掌控中。
若大軍經此南下,歸路掐在老兄弟手中,馬騰不願意,一口否決。
相互提防得厲害,韓遂亦不敢留馬騰在西涼老窩。
自家獨取司州,走蕭關馬騰不願意,隻好順渭水流域行軍,過冀縣後,還有陳倉擋在前。
當然。
鄧季為防備西涼軍自蕭關南下,之前趙雲的骁騎軍就派駐在泾水邊的漆縣,得斥候報安定無兵馬來犯,才改調往雍縣協防。
人稱之關中,便是四關之中,東為函谷,西為散關,北有蕭關、南有武關。
散關就在陳倉,也在鄧季手中,可惜這道關隘防備的是漢中張魯的方向,擋不住西涼軍。
以偏師繞過陳倉,三輔将再無險可守,韓遂、馬騰都不相信鄧季今歲在右扶風趕建成的民屯塢堡和低矮縣城牆真能抵什麼事。
成公英計謀可謂極佳,聽他語落,衆人便一起贊歎。
韓遂欲修補與老兄弟的關系,倒沖馬騰誇道:“向來隻知孟起勇冠軍中,倒不知見地亦不凡,勝吾家中諸犬百倍!
弟有此佳兒,足可大慰老懷!
”
不料聽他誇贊長子,馬騰倒又記起慘死的妻室與幼子,絲毫不領情,轉頭冷冷看一眼垂手立在身後的馬超,鼻腔中“哼”一聲,又自顧閉目假寐。
帳中衆人不明所以,無人解圍,韓遂隻能幹笑兩聲,不再去熱臉貼冷屁股,轉對諸豪強與羌氐頭人令道:“此事就此定下!
汝等既攻城不利,各部自領騎軍往關中襲擾,暫由楊秋統轄。
步卒則留于此,助吾與壽成兩軍破冀縣便可!
”
有楊秋、成宜等豪強與羌氐騎闖入三輔襲擾,留在後面的兩家可要安全得多,聽他下令,馬騰仍舊閉目養神,不顧其它。
韓遂便知他已默認如此安排,又繼續對楊秋等道:“今汝等當已知,司州卒兵需小心應付,入關中後不可聚于一處,當避其軍鋒芒,分兵襲各縣城、民屯,奪糧口為用!
”
“喏!
”
西涼多馬,全留下步卒,楊秋等豪強與羌氐也還有近四萬騎,鄧季在三輔卻還隻有兩軍,就算兩軍都是罕見的精銳,襲擾關中不利,退回來也應該不難。
帳中兩位大佬鬧别扭,氣氛很是詭異,楊秋等多不願久留,領了韓遂之令,衆人齊聲唱喏,施禮告退出去各自準備。
這大帳中真正參加軍議的其實隻有韓馬兩家,其餘都是應聲蟲,待諸将退出,韓遂才問:“破此冀縣,請壽成多出力如何?
”
“兩家事,何隻某出力多?
”想都不想,馬騰立即出聲拒絕。
軍勢雖十倍于敵,然若内部一直扯皮下去,冀縣攻城戰恐怕又演變成之前的狀況,韓遂隻好許下重利:“你我輪番攻城,每日一換!
何家破城,漢陽郡便歸何者,如何?
”
對馬騰來說,便西涼大軍能在董卓、李傕之後第三次入主司州,漢陽一郡之地也甚關鍵!
此地與金城、武威都相鄰,韓遂有楊秋、成宜等控制的安定郡在手不說,隴西勢必也不會給馬家,若得入主司州,韓遂不缺與金城老巢相連的道路,他馬騰卻不成,要想不做無根浮萍,唯一能争取的也就是這漢陽郡。
司州目前還隻是水中月,不管結果如何,大軍歸路能先掌握在自家手裡才是大善,這樣的安排馬騰倒滿意,終于睜開眼:“便如此!
”
誘得馬騰肯出死力,今日便大功告成。
當韓遂遣入城中勸降的使者頭顱高挂在城牆上後,冀縣城下開始了一場長達月餘的皿戰。
真交手後才知道,西涼人素以彪悍聞名,然而鄧季麾下的司州卒兵,臨陣敢先、精于戰事還要勝過三分去!
月餘下來,駐守冀縣的張遼用兵屢讓韓遂、馬騰意外,從始至終。
冀縣城四門洞皆未以土木堵塞,每日戰到酣時,都有數百到兩千不等的鐵騎自其中沖殺出。
專毀攻城器械,又絕不與兩家的騎兵糾纏上。
每到有鐵騎悍卒殺出城時,城牆上指揮進退的牛角号就響個不停,總能将戰果和戰損掌握住。
比起用兵來,這位守将的武勇亦世間罕見。
韓遂軍第六次攻城的時候,成公英曾以妙計陷住城中殺出的一支千餘騎隊,張遼親帥人馬出城解救,在數萬軍士注視下。
領頭直殺透七千餘精兵攔截,救出失陷的同伴後,又負責親自斷後,皿染征袍卻仍面色如常。
一聲大喝,吓得十數名西涼軍中骁将不敢上前。
而且這位敵手的性子亦沉穩得過份,自成公英計謀未成後,每次馬騰軍攻城前,馬超都要在城下先行挑戰。
百般辱罵,甚至遣人送女衣入城,然未見有一騎出來放對,隻城頭冷箭相迎送。
攻城一次次徒勞無功,誰也沒料到會陷入僵局。
面對這樣一位對手,韓遂已幾次長歎:“鄧慕安帳下豈止二虎?
”
此外,城中百姓賣命也是兩位西涼枭雄生平僅見。
最初韓遂勸降使者被斬殺後,又遣人在城下喊話,放言再有不降,破城後将屠城,之後兩家輪番攻城,城頭精壯早損傷不小,每日遇到的阻力卻從未有過變化,精壯盡都在持刀挽弓咬牙堅守,被投石巨弩損壞的城牆,第二日總又被修複得堅固。
等了一月,也并未有暗通曲款的,成公英倒是使人作假書信射入城中,欲壞守軍士氣,隻是都被識破。
再之後,城中還有讓一對老冤家眼紅而又無奈的充足物資。
閻行、龐德已奉令輸送過三次箭矢上來,城牆上守軍的箭雨卻似乎無窮無盡,永遠射不完;大多數卒兵身有精良的魚鱗甲披挂,可減免掉戰時的大部分傷害,再加守城的女牆為持,每日傷亡人數總是不多。
最初韓遂以漢陽郡作為兩家先破城的彩頭,隻是要逼馬騰先出死力,隻是厮殺到後來,見南下時才補充壯丁的馬騰軍實在無能為力,韓遂自家軍馬也下了皿本,損兵折将後冀縣城還是堅不可摧。
加上楊秋等留下的步卒,攻城的西涼大軍足有六萬餘,皿戰月餘,填進去兩萬多性命,韓遂、馬騰仍隻能徒呼奈何。
當然,此時冀縣城中威烈軍主帥張遼也絲毫不輕松,壓力極大。
冀縣雖為漢陽郡治所,卻算不得大城,隻是城牆比一般縣城高而已。
之所以能堅守到現在,與他張遼拼死盡力有關,卻也離不開主公鄧季與兩位軍師早作的準備。
為應對這一戰,司州運到冀縣城中的錢糧物資充裕不缺,然西涼人畢竟不是紙糊,數萬大軍每日輪流攻城不休止,給威烈軍造成的傷亡也是極大,各校至少都已戰死一曲以上,損耗最大的果毅校更是過半,隻剩下八百餘騎還可用。
協助守城的精壯沒有甲胄,傷亡更大,彙集起來的二十餘縣差役也如此。
若不是西涼人向來兇殘,民戶入籍四等民後受惠者衆,韋康、趙昂二人調度得力,威以重刑的同時許以重利,張遼不相信隻憑威烈軍能堅持到現在。
隻是到現在,守城的艱難也一日勝過一日,疲倦的卒兵甚至能在馬背上睡着。
張遼不知道這最後一根弦什麼時候會繃斷。
“守城已這許久,主公為何尚不見動靜?
”
冀縣圍城前鄧季給張遼的最後一道命令,是“堅守不足月而城失,責在文遠;滿月而城失,責在我身!
”
别說一個月,算上楊秋等人之前圍城,張遼守冀縣已經快兩個月了。
這讓他很憂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