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涼這麼想着，向老人望了望。
兩人目光相遇，老人臉上露出一抹苦澀的笑容，低聲道：“花甲之年，落此下場，恩公是不是覺得我這一生都毫無建樹，極其失敗？”
“這……我……”溫涼支吾着不想回答，即便
老人所問問題的答案已經很明顯，自己确實有這種想法也必不可能點頭承認，隻好恭維道，“老人家拼搏一生，不向權貴低眉折腰，着實讓人佩服。”
老人眼神犀利，盯着溫涼沉默不語，那眼神仿佛是利刃，快要将人心刺透。溫涼迎着他銳利如刀的目光，隻覺得周遭的空氣氛圍越來越凝重，不由得暗自驚歎這老頭兒自帶的威嚴氣場。
兩個人就這樣一言不發，對視了半刻鐘，老人忽然挺直身子骨，無聲而笑，道：“好，恩公對老朽有此評價，甚好甚好！”
說罷，老人将身子一蜷，疲乏地合上了雙眼，
溫涼隻覺得周圍的空氣一冷，老人散發出的氣勢也逐漸消失。
隻見老人雙頰上僅有的一點點紅暈逐漸消失，整張臉變得毫無皿色，慘白一片，溫涼有點慌了，急忙問道：“文老，你感覺怎麼樣？是否将文姑娘和郝仁叫回來？”
銀針刺穴帶來的提神醒腦的效果明顯已減弱不少，溫涼明白老人終究是要走了，便想這把文茵和郝仁叫回來，誰知老人好像根本沒有聽見一樣，對他的詢問置若罔聞，忽又睜開眼睛，望着心急如焚的溫涼，問道：“恩公年齡幾何？”
溫涼不明白老人為何突然問出如此毫無來由的問題，怔了一下，還是慢吞吞的說出答案:“晚輩今年二十歲。”
“哦。”老人半眯着眼審視着一頭霧水的溫涼，眼縫中閃過一絲精光後，扶着柱子止不住的劇烈咳嗽起來，同時兩唇之間不停的向外湧出殷紅濃皿。
“像，真的像……像……”老人雙唇抖動，拼盡最後一點氣力，聲音如蚊呐般緩緩說出這幾個字來後，閉上了雙眼。
溫涼不解其意，急忙追問道:“老人家，什麼意思？像什麼？”可老人已去。
“文茵，郝仁！”
聽到溫涼歇斯底裡的呼喊聲，文茵與郝仁一前一後沖進軍帳裡來。
“爺爺！爺爺！”
文茵尖叫着撲向已經合眼了的老人，搖晃着他的手臂，嚎啕大哭。
“走了？”
郝仁呆站着。
溫涼黯然點了點頭，歎息一聲，站了起來。以老人嚴重的傷勢而言，他能堅持到此時已經是個奇迹，唯一的遺憾是他的孫女沒能見上他最後一面。
想到此處，溫涼不免有些内疚，勸道：“文茵姑娘，節哀順變。”
文茵抱着漸失體溫的祖父，也不知是否真的沒聽見，她仍舊嗚咽抽泣着，況且驟失至親的痛苦，怎麼會被幾句安慰話輕易撫平？
眼見着天快要亮了，郝仁覺得還是盡快将老人安葬為妙，普通百姓在軍中留宿就被不許，更何況現在老人病死在軍帳之内，如果陳操之知道，定然會找世子的麻煩。
郝仁抱住快要悲傷昏厥的文茵，憐惜道:“茵兒，别哭了。祖父已經走了，他不想看到你為了他這樣折磨自己。還是早些讓老人入土為安，往生極樂吧。”
溫涼應和道:“郝仁說的是，咱們還是先讓老人入土為安為宜。”
“好。”文茵終于點頭答應。
郝仁徑直抱起瘦得隻剩下一副骨架的老人，慢悠悠的出了軍帳，文茵跟在後頭。
溫涼找來幾個士兵，帶上了工具，也出了軍營。
這時候，天漸漸破曉，大地一片朦胧，如同籠罩着一層銀灰色的輕紗。周遭萬籁懼寂，突然有了一聲小鳥啼鳴，劃破了這陰森恐怖的寂靜。一會兒，東方天際浮起一片魚肚白，大地也漸漸地光亮了起來。
郝仁指着東邊的一片樹林，哽咽道:“那邊好，那邊有山有樹，還有泉水，當真是山清水秀，鳥語花香，老人家在那兒容身最好不過。”
到了林子裡，幾個士兵挖坑掘墓，不一會兒就将老人下葬。因為時逢戰亂，老人的後事便簡陋不已，就像軍中士兵陣亡後一樣，用草席包裹住遺體，匆匆埋葬。
文茵驟失至親，一時無法接受這嚴酷的現實，跪在墳前久久不肯離去，哭着說要留下來給祖父守孝。
郝仁和溫涼無奈，輪番規勸她許久，她還是不肯改變想法。
試想，在這荒郊野外如何守孝？這處林子正處于琅琊縣外的高山山坡上，荒無人煙，距離琅琊縣城得有十裡的距離，要不是有朝廷征讨琅琊的軍隊駐紮，這地面上哪會有什麼人氣？
且不論，以目前的形勢而言，往後數月必然是琅琊亂軍和虎軍對峙，如若戰事一起，局面将更加混亂。
那她文茵一個弱女子如何在這裡守孝三年？在這地上連個遮風避雨的草廬都沒有，黑夜來臨之後猛獸出沒，該去何處躲藏？想到這裡，郝仁再次規勸她，可拗不過她的性子。
溫涼便叫幾個士兵就地取材，在附近找了出平坦的地界，給文茵搭了座極其簡陋，勉強能遮風擋雨的小屋子。
有，總比沒有的好。
不過，這小姑奶奶要留下守孝，郝仁怎麼放心的下？嘴上氣不過抱怨着文茵，郝仁身體卻很誠實，選擇留下來照顧文茵。
溫涼處理完老人的後事，無事可做，便信步下山，剛走到軍營前邊，就碰到焦急得普通熱鍋上的螞蟻的監軍匡月樓。
匡月樓一見溫涼，立馬急呼一聲:“大事不好，世子！”
溫涼心虛的回頭，往身後瞧了瞧，心想老人病故的事應該知道的人不多，那陳操之更不會知曉，怎會來找自己的麻煩，便問道:“發生什麼事了，匡叔？”
“大事不妙啊，那門牙将王平死了！”匡月樓咬咬牙，強裝鎮定，補充道，“昨日我處以王平軍棍一百之懲罰，可就在剛剛，士兵發現他躺在帳内已經斷了氣，這可如何是好？”
溫涼也有些慌張了:“這……他真死了……怎麼會這麼巧……他這命怎麼比紙還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