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河北距蜀岡約六裡,貫通州城南北,正好處于城中間,把揚州城分為兩半,向南經水門可駛入大江。
鄧子元所在揚州分壇位于羅城南邊大市旁,為揚州最為繁華之地,緊鄰太平橋。
距太平橋不遠的地方,幾艘大船一字排開,靠在河岸邊。幾十名身着破舊衣服的雇工忙忙碌碌地往船上搬運成箱的貨物。
蔣成右手拿着一個銅制酒壺,拔開瓶塞,仰首飲下一口酒,酒如同火線一般從喉嚨流入肚中,瞬間産生一股熱力,透向全身各處。
酒香中夾雜着藥味,使人一聞就精神振奮。這酒是天巫宗秘傳酒方,用數十種珍貴原料釀造而成的法酒,有着調神氣,提性靈的作用。
法酒産量不大,雖然天巫宗财大氣粗,但原料難尋,每年所産不過十數斤,隻有長老級别的高層才能分得一二,蔣成自然是有資格享受。
塞上銅壺,蔣成厭惡地看着一本正經指揮船工的鄧子元一眼,“撲”地向甲闆上吐了一口痰。
道貌岸然的鄧子元原來功夫頗為高明,前年到總壇時還有着五品境界,如今看他那副酒色過度,氣息虧虛的樣子,能保持五品境界不衰退都難,更不用說更上層樓。
“幫派争雄靠的是武力,财富和權力應該為前者服務而不是相反,或者至少兩者并重。可惜聖主及宗中執事沉迷于享受,早無打拼的勇氣和刻苦的用功。”蔣成心裡暗道。
“天狼”蔣成和“暗豹”安德關系甚好,都看不慣以向雲飛為首的宗中執事着迷于享樂,不事武力的處世方法。結果安德被逼走,隻好前往越王府托庇在聖女周萱兒門下,而蔣成則負責天巫宗暗底下武力,經常與敵對勢力搏殺,勉強保持聲名不降。
與白蓮社相比,天巫宗錢财來得過于容易。平民百姓的香火錢好賺,而白蓮社下屬的黑白社等分支都靠着運送貨物,制造器物獲利,難度比較起來有些大。
鄧子元嘴上說要隐秘行動,心裡卻不以為然。江南地界有誰敢拔天巫宗虎須,況且這回财物太多,想藏也藏不住。
遠處河岸旁邊的街巷處,數個平民裝束的行人盯着大船看,監視着船隊的動靜。
這些大船載重不輕,就算在運河、長江中也不多見。鄧子元耗費了許多精力和關系才在短時間内弄到這麼多的大船,是以他頗為自豪。揚州城中能辦到的商家并不多,由此可見他在揚州城中的地位和自身的能力。
李榮乘着一艘小艇,停留在距城南水門不遠的河道邊,等候天巫宗船隊的到來。
狄仁傑來到揚州後,命令揚州府的官吏搗毀天巫宗所屬淫祠,可揚州的官吏平時與天巫宗勾結,弓彭祖又不在意此事,使得官吏們敷衍應對,而狄仁傑也無法直接派千騎動手,以免引起恐慌。
揚州為朝廷四大都督府之一,向由親王擔任名義上都督,可謂是統治南方的中心,不是泗州這種小地方可以比較,輕易動用軍隊會造成不好的影響,惹得人心動搖就不好了。
“你是王家人,王琨跟你什麼關系?”李榮坐在艙中,看着對面的年輕人問道。
這名年輕人是由劉軒派來與己方接洽,應是白蓮社的人,眉目間與王琨有些相像,盡管李榮不過見過王琨兩面,且在夜晚,但對李榮來說夜裡視物不是什麼難事。
能夠年紀輕輕晉階六品的人并不多見,何況修得“天機武劍”這種絕學。李榮從劉軒口中打探到王琨的身份,眼前衣着華貴,眉目與王琨相似的年輕人,應也是琅琊王家的人。
“在下王珂,王琨乃是我的大兄,你見過我哥?”王珂說道。
李榮的身份并不是什麼秘密,臨行前王旭和劉軒曾特意叮囑過王珂,稱之為年輕一代的榜樣,讓王珂能學習一二。
“我與他交過兩次手,因時機不對隻接了他幾劍,無法盡睹天機武劍的絕學。”李榮感歎道。
“天機武劍”做為和“玄音妙劍”齊名的武學,李榮早已心向往之,可惜當時的機會真的不好,不然李榮一定會好好與王琨較量一番。
“聽說李兄學得玄音妙劍,此乃我南朝至高武學,我也希望能見識一下。”王珂傲然說道。
“你?你的境界不如你哥,但沉靜氣度比他要強一些,比他有前途,但能不能突破七品先天仍在兩可之間。”李榮說道,“如果你能在五年内突破七品先天境界再來找我吧!”
無論是王琨還是眼前的王珂,都沒有入得李榮法眼,論戰鬥力還不如遇到的安德,不過是靠着家世之助,用資源堆到此境,六品境界已是極限,想突破先天絕無可能。王珂看氣度比王琨強一些,但也有限。
“你就能笃定晉階先天?”王珂不信地說道。
李榮微微一笑,沒有應答,閉目養神。
王珂見了也不再言語,有點鬥氣似的學着李榮閉目調息。武者不用口舌分勝負,而要靠實力見真張。
太平橋旁,天巫宗的船隊裝貨完畢,船隻紛紛拔錨起程,順序向着南城水門駛去。
南城水門是揚州城最大的城門,專門通行大型船隻,是以天巫宗的這些大船隻能從那裡出城。
蔣成跨坐在船舷上,迎着河風望着沿河兩岸的風景。
揚州自西晉覆滅,司馬氏南渡就開始繁華起來,經過數百年的發展,到了隋末就有“揚一益二”的說法,連炀帝楊廣也流連揚州不返洛陽,可見其繁盛程度。李唐建立,朝廷更以揚州做為統治南方的中心,城中商戶數以萬計,來自全國各地的商旅都在這裡開有商鋪,官河兩岸商鋪林立,人潮洶湧,絲毫不比神都洛陽遜色多少。
鄧子元因是揚州分壇壇主,熟悉城中人情,就留在蔣柏清身邊侍候,派了副壇主宋明華跟在蔣成身邊。
宋明華一樣跟蔣成不對付,留在第二艘大船上指揮着船隊。
船隊朝着南水門駛來,龐大的體形,少見的數量引得兩岸的行人不住觀望,驚歎,不知城中那家勢力有着這樣的财力和物力,雇得起這麼多大船。
如果還有選擇,鄧子元不會這麼張揚,買通守門兵丁連夜出城才是正理。無奈狄仁傑來後,城中各方勢力暗中角力,情勢緊張,鄧子元在軍中的内線也不敢為天巫宗開脫,輕易放行船隊。
唐代實行宵禁制度,每晚由巡街士卒值守,一更三點敲響鐘鼓,所有城門及各坊市坊門關閉,次日清晨五更三點開啟,違犯宵禁夜晚在街上行走的人以犯夜罪論處,笞二十。揚州城也是如此,城門都按時關閉,船隊也出不去。
天巫宗的大船長達十丈,寬一丈多,高約一丈有餘,吃水深達半丈,潔白的船帆半張開,劈開河水,向前行去。蕩起的水波沖得水道兩旁其餘船隻一陣亂晃。
李榮站在船頭望着大船,目光掃過跨坐在船舷處的蔣成,露出會心的笑意。
蔣成也似有所覺,目光回過來,看了李榮一眼,不知為何,心裡産生一股敵意。
大船毫不停留順水遠去,船隊接連而行,耀武揚威地駛出水門。
王珂忙吩咐水手奮力搖橹,緊緊追在船隊後面,不大一會就超了過去。
揚州城南十裡處就是長江,有河道直通長江。
李榮、王珂不是單槍匹馬,另外埋伏有人分乘船隻停在長江口處。
狄仁傑進入揚州城前,留下一艘戰船,約有五十餘名千騎士卒在城外,以防不測。王旭也派有百餘精銳武士乘着十數艘走舸,小艇跟在戰船後面。
“全體戒備,快去叫宋明華過來,”蔣成輕身一躍,跳到甲闆上,對着身邊的人說道。
宋明華沒有與蔣成同乘一艘船,隻讓分壇中一位普通手下邢子期跟在蔣成身邊。邢子期也是鄧子元的心腹手下,這批财物可是揚州分壇多年積累下來的财富,鄧子元送出後也覺得心疼不已,派自己的心腹跟着。
“戒備?有誰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搶我們天巫宗的船?”邢子期不以為然地說道。
“啪”,蔣成二話不說伸手就是一巴掌,打得邢子期就地一轉,差點摔倒在地上。
“快去,蠢貨!”蔣成早就看不慣鄧子元,宋明華的驕橫,沒想到一個小小的下人還敢與自己回嘴。
邢子期眼中露出怨毒的神色,不敢再說什麼,趕忙跑到船後用信号通知宋明華。
城門口李榮的身影給蔣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何況蔣成有一種特别的直覺,遇到危險往往能提前感應出來。這種直覺救了蔣成多次,無疑在李榮身上也感到了十足的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