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崔琰,回到館驿之後,卻立即命人準備好了熱水木桶。在别人眼裡,他好像當年的蔺相如一般鎮定自若,但隻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後背早已經濕成了一片。雖然臨行之前,郭嘉曾反複寬慰他,此行絕不會有任何兇險。但刀斧臨頭的那一刹那,崔琰依然被吓了個不輕。
隻是,重任在身的他,很好地僞裝起了自己的恐懼。因為隻有這樣,才會讓益州君臣認為,這一切自己都兇有成竹。
熱水侵入到皮膚裡,将身體裡的虛汗蒸了出去,崔琰這才感覺舒服了一些。
隻穿了一件寬松的中衣,拖着木屐崔琰渾身舒泰地走回了前廳,剛想着泡上一壺龍井解解乏,眼前看到的一幕,卻讓他連滾帶爬地地又回到了後間。
過了好一會,穿着整齊的崔琰,才重新走了回來。
“世人皆言清河崔季珪品德高潔,正直收禮,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崔琰的耳朵裡,傳進了一陣春風般和煦的聲音,而在他的對面,正跪坐着一個白衫長裙氣度雍容的女人。
也正因為如此,非禮勿視的崔琰,才會匆忙返回更衣。
是從大儒鄭玄的崔琰,對于禮法的重視,要遠超過一般人。莫說等在這裡的是個女人,便是一個男人,崔琰也絕不會允許自己衣衫不整的見客。
隻是,這個女人來的太過蹊跷,為何驿卒沒有為自己通傳呢?而最關鍵的是,她又為何而來呢?
女人不說,崔琰也不問,問多了都是麻煩。所以,他好整以暇地沏了一壺龍井,然後便正襟危坐在了女人對面。
比拼耐性,曾經在鄉間耕讀一呆就是數年的崔琰,還從來沒輸給過任何人。這個女人,自然就更加不是他的對手了。
“季珪先生,妾身劉門吳氏,冒昧來此,隻有一事相求,懇請先生施以援手,若能救出夫兄,妾身必定結草銜環以報!”
碧綠清澈的龍井,還沒蓋滿杯底,吳氏一咬牙,跪倒在崔琰的面前祈求道。
崔琰連忙放下茶壺,閃身避開,連連擺手道:“夫人快快請起,如此大禮,琰萬萬承受不起!”
吳氏固執地搖搖頭道:“先生若不答應我,妾身甯願跪死在這裡!”
崔琰眼神一冷,負手轉過身去,“既如此,那我就隻能拜托劉益州為我換一處居所了!”
窗外的綠竹,随風搖曳,婀娜多姿,沁人心脾,可是崔琰卻隻感覺到一陣心煩意亂。劉瑁這件事,他的确不好插手。劉璋已經給足了他面子,他也不能不識擡舉。而且最關鍵的是,如果他再橫生枝節的話,隻恐節外生枝。壞了他自己的性命事小,壞了韓俊的大事,他可就百死莫贖了。
眼前的風吹竹葉,好似蕭聲羌笛,優美動聽。可是他的身後,卻突然也傳來了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
崔琰心裡一驚,猛然轉過頭去,入眼所見景象,讓他瞠目結舌,慌忙遮住了眼,心裡默念了無數遍的清心咒才冷靜下來。
“夫人這是做什麼?快些将衣裳穿上,不然的話,我就喊人來了!”
已過而立之年的崔琰,當然不是沒有見過女人,但是時間又有幾個女人,有吳氏這般完美的酮體呢?所以,剛才的一刹那,他真的生出了獸皿沸騰沖上去的沖動。
但是,這些年的書,畢竟還是沒有讀到狗肚子裡,崔琰很快便恢複了冷靜。
吳氏抱着衣衫抿着嘴,抽泣着道:“妾身實在是沒有别的辦法了,家中雖有些薄财,但思及先生乃高潔之士,想來看不上那黃白之物。而妾身又不能眼睜睜地看着夫兄去死,隻有出此下策,還望先生見諒!”
崔琰苦笑着搖了搖頭,“夫人,你要我助你,卻又要害我。如此這般,讓我如何替你說話?”
吳氏連忙解釋道:“先生誤會了,妾身如此絕無他意。隻盼先生事後能憐惜妾身,為我夫兄說一句話便可。”
崔琰苦笑道:“你穿好了衣衫,我與你細說可好?”
吳氏楚楚可憐地咬了牙,堅持道:“妾身自負還算有幾分麗色,不知先生為何視而不見?請先生放心,妾身一定用盡渾身解數,讓先生,讓先生今夜如在雲霄夢境之中。”
崔琰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将吳氏帶來的绮念逐出腦海,咬着牙斬釘截鐵道:“你若執意要害我,我也不會對你再客氣了!”
吳氏吃了一驚,滿臉驚慌地搖着頭辯解道:“天地良心,妾身絕對沒有要害先生的意思,不明白先生為何不願相信妾身滿腔的誠意。”
崔琰歎口氣道:“夫人身具大富大貴之相,天下皆知,琰位卑權小,如何敢據為己有?若是被主公知曉,定我一個僭越之罪,我又向誰去哭訴?”
女人,不是不能碰,但絕不能随便碰。
崔琰剛剛投入韓俊麾下,對于韓俊的為人秉性還算不上太了解。但是對于暗影閣的厲害,卻已經心裡有數了。
所以,不管吳氏有多麼天香國色,不管他有多麼的沖動,為了他自己的身家性命着想,他都必須要克制。
吳氏愣了一下,這才明白過來,輕蹙着眉搖了搖頭,還是将衣衫重新穿在了身上。
劉瑁的經曆告訴她,男人對于權利的追求,是能夠克制一切欲望的。所以,她也就想明白了崔琰堅決不肯碰她的原因所在,同樣也是權欲作祟。
想到正在牢獄中受苦的夫兄,吳氏不由得悲從中來,泣不成聲地軟倒在地,目光中充滿了絕望。
崔琰再是鐵石心腸,這會兒也不由得生出了一絲絲憐香惜玉的情緒。忍不住長歎了一口氣,崔琰皺着眉頭安慰道:“劉益州已經做出了決定,至少在深秋之前,你夫兄的性命無礙。所以,你也并不是全無機會。”
吳氏聞言,目光裡頓時挂上了一絲希冀的神采,牽住了崔琰的衣帶懇求道:“那我應該怎麼做,請先生教我!”
崔琰猶豫了一下,偷偷看了看窗外,最終還是長歎了一口氣道:“時機成熟之前,我不會透露半句的。我相信,到那個時候,不用我多說,你也會明白該怎麼做的。”
送走了吳氏,崔琰花了很長時間才終于将激蕩的心情平複了下來,這次益州之行,帶給了他太多的感觸。也終于讓他明白,之前躲在鄉下家中閉門造車,還天真地以為天下英雄不過如此是多麼的幼稚可笑。
表面上,他僅憑一己之力将益州君臣玩弄于鼓掌之中。但實際上,若是沒有暗影閣的從旁策應,沒有郭嘉提前布下的周密計劃,他崔琰,将會毫無收獲!
漢泰平元年夏至,一年中最熱的時候,重修之後總算恢複了幾分昔日氣象的長安城外,卻迎來了一隊全副武裝的騎兵。
兩萬幽并鐵騎,整齊肅穆地進入了巍巍長安城中,秩序井然,沒有引起絲毫的噪亂。
沮授與徐晃,關中的文臣武将之首,迎候在灞橋邊,滿臉的渴盼之情。
沮授跟随韓俊的時間,比所有人都要早,這些年來任勞任怨,叢幽并到關中,從未有過任何不滿。執掌關中這數年來,更是讓曾經一度在戰火中幾近荒蕪的關中地區,重新煥發了勃勃生機。
而徐晃,當初韓俊提拔他之前,不過僅僅是白波軍中一個無足輕重的下級将領。韓俊對他,本就有知遇大恩,更是因為韓俊的信任器重,他才有機會獨領一方。
“公與先生,公明,想煞我也!”
遠遠的,韓俊便飛身下馬,朝兩人疾走而來。
沮,徐二人,自然不能站在原地等着韓俊走過來,大步迎上去的同時,滿臉的激動之情怎麼也掩蓋不住。
“主公英姿,更勝當年,實在是讓人不勝歡喜啊!”
沮授笑容滿面地拱手施禮,可是還沒等他彎下腰去,便被韓俊一把托了起來,“這些年來,辛苦公與先生了。一路走來,見關中再不複當年的凋敝荒涼,全賴公與先生之功啊!”
稍微停頓了一下,韓俊又轉頭看向徐晃,“當然,公明戍守在此,保得一方平安也是功不可沒啊!最讓我高興的是,你二人合作無間,相得益彰,實是當今之廉頗與蔺相如啊!”
跟在韓俊身後,郭嘉背着手溜溜達達地走過來了,但是在沮授面前,卻難得正經了一次,恭恭敬敬地施了個禮。當年沮授主動讓出軍師之位,可以說是賣了郭嘉一個人情。郭嘉再是玩世不恭,這點禮數還是懂的。
“這個浮浪子,你二位自然是認識的。錦榮,伯達你們也不陌生,這一位,則是我要為你們重點介紹的,黃忠,黃漢升!神箭無雙,更有萬夫不當之勇!”
對于韓俊的識人之能,沮授向來是十分佩服的,能夠讓韓俊如此隆重介紹的,就一定不會是平庸之輩。所以,沮授也絲毫沒有拿架子,和顔悅色地拱手道:“主公很少誇人,而黃将軍能得主公這般評價,定然是世間罕見之神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