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隐忍了這麼些年的劉瑁,如果沒有做好完全的準備,是絕不會也不敢冒然發難的。
曾經董扶和趙韪還活着的時候,劉璋認為他們是自己最大的阻礙。但是等到他們先後離世之後,劉璋才突然發現,原來,一直以來,他們才是自己最大的依仗。
渾身發抖地看着階下沉默裝死的群臣,劉璋很想大喝一聲問問忠臣何在?但是很顯然,在他和劉瑁分出勝負之前,恐怕是沒有人會站出來的。
益州群臣心裡都很清楚,如果保持中立的話,不管這兄弟二人誰最後上位,他們最多也不過辭官回鄉而已,而不會有生命危險。但是,一旦站位錯誤,等待他們的,就隻會是狂風暴雨了。
劉瑁得意的笑了,這麼多年終于真正的笑出了聲來,換了一副諄諄教誨的口吻對劉璋道:“季玉,正所謂識時務者為俊傑,難道時至今日,你都沒發現,益州在你手中這些年,一直都是死氣沉沉,萬馬齊喑麼?若不是你昏聩無用到了極點,又怎麼會沒有一個人站出來為你說話?人心所向,我不想看到更不會允許,我劉家的基業斷送在你這個不肖後人手裡。”
劉瑁擲地有聲的這一番話,如同重錘一般敲在了劉璋的心上,讓他面色慘白,身如篩糠,嘴唇劇烈抖動着卻又說不出話來。
一時間,偌大的議事廳上,鴉雀無聲,針落可聞。
所有人都低着頭,等着劉璋的決定。
劉璋,會拼死反抗,還是黯然讓位呢?
劉璋癱坐在了地上,雙眼無神地望着前方,目光裡充滿了絕望。而劉瑁,則是滿臉得色,神采飛揚,好似已經取得勝利了一樣。
眼看着,劉璋哆哆嗦嗦的就要開口了,階下卻突然傳來了一陣放肆的大笑聲。
循着笑聲看過去,隻見崔琰搖頭晃腦地道:“劉益州,現在,你還要打我殺我嗎?”
劉璋猛打一個激靈,苦笑着搖了搖頭。他馬上就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益州牧了,運氣好的話,或許還可以做個閑适的富家翁。運氣不好,在監獄裡度過餘生甚至人頭落地也不是沒有可能。而且,依劉璋對劉瑁的了解,後者的可能性甚至要更大一些。
崔琰滿意地點了點頭,又笑着問劉璋道:“那劉益州現在可願意為我幽并鐵騎無償提供糧饷?”
劉璋雖然暗弱,但卻并不是笨人,叢崔琰的話裡,隐隐捕捉到了一絲反敗為勝的希望。整個人精神為之一振,猛地站起身來,滿臉希望地看着崔琰重重點頭道:“隻要貴使能幫我渡過此劫,莫說隻是提供糧饷,便是再多出三倍五倍,我也願意!”
劉瑁不屑地掃了崔琰一眼,搖搖頭歎口氣道:“季玉你莫非是急糊塗了嗎?他不過是一個外人,又怎麼可能幫到你?不要忘了,我手裡拿的可是天子诏令……”
被人小看了的崔琰,不滿地挑了挑眉,笑了笑看着劉瑁問道:“誰能證明,你手裡的天子诏書是真的?”
劉瑁愣了一下,不自覺地朝着一個方向看了一眼,輕咳一聲穩了穩心神,狠狠地瞪着崔琰反問道:“那你的意思,是我手裡的聖旨是假的?”
崔琰一臉誠懇地點了點頭,“沒錯,是假的!”
劉瑁頓時像被人踩到了尾巴一樣跳起來指着崔琰的鼻子罵道:“你不過隻是一個小小的使節,從來都沒見過聖旨的人,又憑什麼判斷真假?你不要以為劉季玉饒了你,你就安然無恙了。我告訴你,别人怕他韓俊,我可不怕。惹火了我,将你五馬分屍看他韓俊敢不敢說一個‘不’字!”
崔琰像看傻子一般盯着劉瑁,輕輕搖了搖頭歎口氣道:“劉君郎也算是一代人傑了,卻沒想到生出來的兒子,卻個個如豚犬一般不堪大用!”
在這種場合說出這番話來,崔琰得罪的,可不是一個兩個人。他能有這樣的膽量,有天生鐵膽的因素,更重要的是,他背後站着的韓俊,是當今天下所有人都要仰望的存在。當然,除了劉瑁這樣坐井觀天的人除外。
“你該死!”
火冒三丈的劉瑁,狠狠地指了指崔琰,“将他給我推下去,亂刀砍死之後再扔到野地裡喂狗!”
崔琰老神在在地背着手,毫無懼色的笑着搖了搖頭,“劉瑁啊劉瑁,你不過隻是一個無官無職的庶民罷了,真以為憑着一紙矯诏就能夠一飛沖天了?”
“你們幾個,還傻站在那裡做什麼?沒聽到我的話麼?”
劉瑁氣急敗壞地瞪着那幾個紋絲沒動的東州兵怒吼道:“難不成,你們想要造反嗎?”
“這罪名太大,我們臭當兵的承受不起,還請公子慎言!”
人群中走出來一個裹的像粽子一般的武将,拱拱手道:“自先州牧君郎公組建東州兵以來,近十年來,東州兵為兩任主公宿衛值守,從未出過任何差池。不知公子造反一次,從何而出?”
“你,你是何人?”
劉瑁也的确不認識孟達,他已經淡出益州的政治圈很長時間了,似孟達這般的後起之秀,也的确入不了他的法眼。
“公子是前任東州兵主将,而末将不才,正是現任的主将孟達,孟子敬!”
孟達那天雖然傷的極重,但勝在年輕力壯,所以恢複的極快。刀傷雖然仍在,但精神卻是極好。
劉璋感動地看着孟達,忍不住感慨道:“卿不負我,我必不負卿!”
這下子,輪到劉瑁被氣得渾身發抖了。他做過東州兵的主将,自然知道在東州兵中,除了益州牧與主将的話之外,其餘任何人的命令都不管用。
所以,雖然以前的孟達毫不起眼,但是現在的他,卻是足以改變局勢的關鍵人物。
“公子剛才問我,我為什麼知道你手裡的聖旨是假的。原因其實很簡單,那道聖旨,是我親手交給張子喬的!”
崔琰今天,是打定了主意要語不驚人死不休了。剛才一句話,得罪了滿座的益州文武。現在這句話,卻是要把自己推到天下人輿論的風口浪尖上的打算。
矯诏,可是要誅九族的彌天大罪。當年曹操陳留舉兵,手持的便是矯诏,但是直到今天,他也不敢承認。而崔琰,居然就這麼堂而皇之地承認他矯诏的罪狀,他是瘋了嗎?
背靠大樹好乘涼,天下人都不敢做的事情,他做了,那是因為他身後站着的是韓俊,大漢大将軍韓俊。
所以,崔琰無所畏懼地笑了笑道:“在我臨行之前,大将軍聽聞瑁公子更為賢明通達,因此才表奏天子任命你為益州牧。但是今日我所聞所見,瑁公子對天子對我家主公,都毫無敬畏之心,而且處事草率,為人急躁,絕非能為大漢牧守一方的良臣。因此,這道聖旨也就失去了意義,和假的又有何區别?”
“天子金口一開,豈有輕易收回之理?”
劉瑁咬着牙,不甘心地掙紮道:“而且就算天子要罷黜我,也需明诏天下方可。現在,我就是天子欽點的益州牧,這是誰都改變不了的事實!”
崔琰又笑了,很開心地笑了,緩緩擡起胳膊來,從懷裡摸出了同樣黃澄澄的一卷錦帛來,“罷黜诏書,就在這裡,瑁公子要看一下麼?”
劉瑁看了一眼縮在角落裡一聲不吭的張松,絕望地閉上了眼睛,隻感覺天旋地轉,絕望到了極點。
突然,殿外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讓困頓萎靡的劉瑁陡然提起了精神,滿臉的期待之色。
可是,殘酷的事實,讓他很快又陷入到了絕望的深淵之中。因為昂首走進來的人,并不是他期待的那個人。
嚴顔全身披挂地拜倒在劉璋面前,朗聲禀道:“末将聽聞有人意圖不軌,急調巡城營兵馬于府門外設伏,生擒聚兵持械的賊将吳懿,聽候主公處置!”
“原來,這隻不過是一場夢而已!”
劉瑁失魂落魄地搖了搖頭,“夢醒了,我也該去我該去的地方了!”
“逆賊劉瑁,欺君罔上,大逆不道,罪在不赦!命将其連通賊将吳懿一并下獄,呈報朝廷之後,秋後處斬!”
這正是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劉瑁萎靡了,劉璋立即變得眉飛色舞。
崔琰淡然拱拱手道:“恭喜劉益州輕描淡寫間将一場禍亂消弭于無形,接下來的事情,外臣不宜在場,還請劉益州恕罪。”
崔琰,或者說是他背後韓俊的能量,今天着實讓劉璋大開眼界,因此再也不敢有半點輕視了,慌忙回身還禮道:“貴使還請自便,今日讓你看笑話了。煩請貴使回去之後,替我轉告大将軍,隻要他但有所求,璋絕無不允之理!”
“那就先謝過劉益州了!”
崔琰施施然地離開了,隻留給了益州群臣一個灑脫的背影。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你們今天的表現,讓我很失望!除了孟達之外所有人,停俸三月,以儆效尤!”
劉璋在崔琰面前氣焰全消,可是在益州群臣面前,他卻變得硬氣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