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定和胡轸雖是涼州同鄉,但兩個人的關系從來都算不上親密。胡轸年輕之時便已經名揚涼州,而楊定一直到董卓身死之前都籍籍無名。但時過境遷,如今兩個人再度站在一起,胡轸卻在不覺間矮了一截。
兩個人聯合作戰,本是無奈之舉,自然就更談不上齊心協力,甚至于就連兩軍紮下的營帳也是相隔甚遠,彼此之間的敵意警惕顯露無疑。
“明日便是事先約好的攻城時間了,不知文才兄作何打算?”
楊定雖然是在和胡轸說話,目光卻是直勾勾地盯着天邊的夕陽。
胡轸滿肚子的不痛快,可是依然強顔歡笑道:“整修兄麾下兵強馬壯,自然是攻城主力,我這邊老弱病殘的,心有餘而力不足,也就隻能是能幫着整修兄敲敲邊鼓了。”
楊定冷哼一聲,不怒反笑道:“文才兄真是好算計,不愧是我西涼軍中屹立多年而不倒的智将啊!我手下的兒郎上去拼命,你卻等在城下坐收漁翁之利,這等厚顔無恥的話我真想不明白你是怎麼厚着臉皮說出來的!”
胡轸咬了咬牙,強壓着怒火反問道:“那整修兄是何意見?”
楊定闆着臉正色道:“你我兩軍輪番上陣,每過兩個時辰一換。另外,設立執法隊,若是有畏縮不前者,臨陣脫逃者,立斬當場,絕不姑息!”
胡轸眨了眨眼睛,又問道:“那誰先上陣?”
楊定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沒有給胡轸留半分面子地譏諷道:“為了避免受到你手底下那幫慫包的影響,堕了我軍士氣,還是我先上吧。”
胡轸強忍着心裡的不快,拱拱手擠出一絲笑容道:“那我就預祝整修兄旗開得勝,首戰告捷了!”
楊定冷哼了一聲,轉身便走,卻聽胡轸又在他身後提醒道:“韓俊小兒最善夜襲,整修兄可千萬不要疏忽大意啊!”
楊定站住了身體,轉過身去冷冷地看着胡轸道:“某是戍邊小卒出身,一步步累功升到了今天的位置,對于戰場之上的陰謀詭計見的多了,不需要文才兄在側指指點點。”
胡轸悶哼一聲,扭頭便走,他的示警并非是出自一片好心,實際上在他心裡也并不認為韓俊會來襲營。倒不是說韓俊不敢,而是四路圍城兵馬之中,他們的實力最弱,幾乎不可能成為韓俊的首選目标。
可惜的是,胡轸無心之語卻是一言成谶。
楊定雖然表面上對胡轸的提醒嗤之以鼻,可是心裡面卻對營防巡邏又重視了幾分。回到營地之後,明暗崗哨又加了好幾隊,又命令士卒休息之時兵不卸甲,時刻保持警惕。又強忍着倦意親自巡營到接近醜時,終于還是撐不住了坐在帥帳中沉沉睡了過去。
楊定睡的很淺,他的睡眠質量一直都很差,更不用說大戰當前的時候,實際上他隻是在眯着眼打盹,側着耳朵卻在傾聽着大營之内的一草一動。
四更天,天邊已經微微泛白,但蒼茫大地仍然處在一片黑暗的籠罩之中。
楊定猛然站起身來,眸子中散發出一股冰冷的殺意,深吸了一口氣,大踏步走出了營帳。
如果說剛才睡夢之中,楊定隻是依稀聽到了模糊的馬蹄聲,那麼此時他已經十分确定,韓俊真的發動了夜襲,而襲擊的目标,正是紙面實力看上去最弱的胡,楊聯軍。
“有敵來襲,傳令全軍戒備,嚴守營門,點亮火把,發出信号向友軍求援!”
楊定有條不紊地開始布置防禦,表面上波瀾不驚,心裡面卻是驚濤駭浪,後怕不已,若不是自己睡覺驚醒,恐怕真的會被幽并鐵騎襲入大營,到那時候再想要後悔可就來不及了。
楊定軍的反應很快,這也讓率軍偷襲的趙雲微微感覺到了一絲意外,不過也并沒有因此而大驚之色,因為楊定軍本就不是他此行的目的。
而距離楊定軍不遠的胡轸軍,卻仍然處在一片混亂之中。當胡轸披頭散發地穿着中衣手忙腳亂地開始部署防禦的時候,卻已經是來不及了。
趙雲一馬當先沖殺在最前面,丈餘銀槍上下翻飛,如入無人之境一般直突入胡轸軍營長的中心腹地,所過之處挑飛了無數的火把,将偌大的一座營帳變成了火海一般。
洶湧的火舌,将黑漆漆的天空染成了刺目的猩紅色。而在這火海之中,趙雲率領的以前精銳鐵騎卻好似猛虎出山一般左沖右突,猶如一個個人形殺神一般收割着胡轸軍士卒的性命。
胡轸從來都不是個視死如歸的統帥,否則的話,也不會兩次反叛了,眼見的敵兵勢大不可阻擋,也就不再阻擋了。慌裡慌張地爬上一匹戰馬,不管不顧地打馬亡命而逃。
将是兵之膽,怯懦的胡轸又怎麼可能帶出一支不懼生死的兵馬來呢?在胡轸跑路之後,他麾下的兵馬自然就更沒有了抵抗的勇氣,紛紛丢盔棄甲不顧一切地撒開腿朝着黑暗四下潰逃而去。
趙雲率部将胡轸軍答應搗了個天翻地覆之後,撥馬回頭望着不遠處楊定軍的大營冷笑一聲,銀槍一指下殺氣森然地下命令道:“把這些膽小沒種的西涼狗往那個方向攆!”
楊定本已經做好了萬全準備,就等着趙雲來沖營了,卻怎麼也沒有想到,幽并鐵騎還沒來,卻先等來了成群結隊亡命奔逃而來的西涼同胞。
而就在他們的身後不遠處,楊定分明能夠感受幽并鐵騎那緩慢而有力的鐵蹄踏地聲。
所以,當機立斷的,楊定舉起了自己的環首刀,“派人發出警告,刀槍無眼,箭矢無情,但凡有進入營地百步之内,休怪我等不念同胞之誼,一律殺無赦!”
随着楊定的話音落下,他身後的弓弩手們紛紛彎弓拉箭,借着熊熊的火光将一排排飛矢激射而出。這一箭,隻是對胡轸軍敗兵的警告,因此全都射在了空地處,并沒有對他們的西涼同胞造成實質性的殺傷。
但是,楊定的做法卻是激怒了被幽并鐵騎像攆鴨子一般趕到這裡來的胡轸軍敗兵,本來就滿肚子的屈辱,現在又遭受到了這樣的待遇。怒火中燒之下,再加上他們也不相信楊定真敢對他們下死手,因此隻能是硬着頭皮繼續沖擊楊定軍的大營。
不是他們真的悍不畏死,而是不管回頭還是朝着兩側潛逃,都是死路一條。之前不是沒有人嘗試過,但卻無一例外的全都慘死在了幽并軍的鐵蹄之下。所以,他們隻能是咬着牙賭上自己的性命,用上全部的力氣将奔跑的速度提到最快,這也算得上是另類的“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了。
可是,楊定卻扼殺了他們所有活下去的希望,就在他們距離大營門口越來越近的時候,排空而來的箭矢,讓他們一個接一個地倒在了皿泊之中。倒在地上的西涼兵,渙散的眼神卻全都看往一個方向,那是他們的家鄉,再也回不去的家鄉。
死在自己眼前的這些人,或許其中就有自己的同村鄉黨,也可能會有自己的遠房親戚,但是楊定卻必須強迫自己丢掉所有的憐憫和不忍,因此他心裡很清楚,若是他婦人之仁地收留這些敗兵,很可能他麾下的兵馬很快也會成為屁滾尿流的敗兵。
不過一盞茶的時間,楊定軍的大營門口便屍積如山,皿流成河,而内心正在飽受煎熬的楊定,一張臉也變得猙獰可怖,對于幽并軍的仇恨也達到了最高值。
而他手下的将士們,堅強一些的還能忍住,承受能力差一點的,已經是滿臉熱淚了。兔死狗悲,物傷其類,胡轸軍的悲慘下場,讓他們對于自己的未來充滿了恐懼,但在另外一方面,也讓他們對于抵抗幽并軍的決心變得更加強烈了。
在楊定軍大營外大概兩裡遠的地方,趙雲緩緩勒住了戰馬。此時,朝陽已經在天邊露出了一抹鮮紅的顔色,漆黑如墨的蒼穹也變得漸漸澄澈起來。
“差不多,是時候了!”
趙雲入定一般地坐在馬上,豎起耳朵傾聽着遠方的動靜。
趙雲按兵不動,楊定也不敢出營作戰,幽并鐵騎的無雙戰力在數日前的長安巷戰中給他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所以,他必須要借助營防工事才有勇氣和幽并軍一戰。這對于曾經馳騁天下的西涼鐵騎而言,不得不說是一個莫大的恥辱。
楊定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趙雲的身上,卻沒有想到,就在拂曉之際,就在他的背後,三個方向同時傳來了驚天動地的喊殺聲。
“完了,全完了!”
楊定仰天長歎一聲,萬念俱灰一般地癱坐在地上,心裡面已經是瞬間想明白了幽并軍的打算。四面合圍,這是把他當成了甕中之鼈啊!難怪趙雲按兵不動,也難怪幽并軍會選擇在四更天發起突襲,原來這一切,都是為了這一刻而準備好的啊!
楊定軍的兵馬其實并不少,步騎加在一塊兒足足有兩萬餘人,但是想要擋住如狼似虎的幽并鐵騎,這點人還是遠遠不夠的。最關鍵的是,無論軍心士氣還是铠甲兵刃,西涼軍都遠不如他們的對手。在兵力相差懸殊不大的情況下,西涼軍如果能夠獲勝那真是天大的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