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州牧劉璋,時年三十歲左右,面相敦厚,體态雍容,天生一副仁君之相。說起話來也是四平八穩,不疾不徐,眯着眼睛打量着階下昂然而立的崔琰,感歎道:“大将軍麾下,果真是藏龍卧虎,英才濟濟啊!貴史之名,以前還從未有所耳聞,但今日一見,這般氣度膽略,卻足以讓我益州百官為之心折啊!”
崔琰淡然笑道:“劉益州謬贊,琰愧不敢當。我家主公麾下,才幹學識強于我者,車載鬥量,難以數計。”
“既然如此的話,那大将軍為何派遣你來益州?難道,在他眼裡,我家主公就這般不堪麼?派一個無名小卒前來,是來給我們益州難看的麼?”
劉璋還未開口,旁邊就有人冷着臉插話了,拂袖輕哼一聲,站在崔琰面前冷笑道:“我益州再是不濟,也有沃土千裡,上将百員,帶甲數十萬,容不得任何人小看!”
崔琰面不改色,拱手問道:“敢問閣下高姓大名。”
“征束中郎将趙韪!”
趙韪,昔日劉焉帳下第一愛将,跟随劉焉叢極北幽州不遠萬裡來到益州,深得劉焉信任。興平元年,劉焉因兩子被斬于長安,心疼之下憂思成疾,背疽發作而死。劉焉死的太急,還沒有來得及定下接班人。在溫仁的劉璋與急躁的劉瑁之間,大權在握的趙韪,理所當然地選擇了更容易控制的劉璋。雖然,在民間劉瑁的聲望更高,對益州也更加的了解。
推劉璋上位,他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臣;讓劉瑁繼位,他趙韪恐怕就很難風光下去了。
劉璋剛剛從長安到益州不久,無根無基,隻能依靠自己;而劉瑁則不然,首先他有一個在成都當地根基深厚的大舅哥,然後他本人也和川蜀本地派打得火熱,一旦讓他掌權,後果不堪設想。
所以,根本就沒有猶豫太久,趙韪就果斷率兵進府擁立劉璋成為了益州之主。
當然,趙韪權勢雖大,但也不是全無反對他的人,劉瑁的大舅哥,時任益州兵曹從事的吳懿,便是最看不慣他的人。
吳懿沒有什麼了不起的,但他有個了不起的叔父叫做吳匡,十常侍作亂謀害何進之時,時任洛陽步軍校尉的他,與袁氏兄弟,曹操等人共同舉兵攻進宮城,将十常侍斬殺殆盡的同時,還把何進的弟弟何苗順手咔嚓了,一戰而名動天下。同時,吳懿還有一個命格貴不可言的妹妹。另外,吳懿也算是跟随劉焉來益州的元從老臣,因此哪怕趙韪權勢滔天,他也是凜然不懼。
悶哼一聲,吳懿站在趙韪面前厲聲道:“益州,乃是大漢之益州,劉家之益州。益州再強盛,恐怕也和趙中郎沒有多大關系吧?”
趙韪面色陰冷地瞪了吳懿一眼,咬牙道:“吳兵曹,我忍你很久了!我勸你,不要挑戰我的忍耐極限!”
對于眼前的争執,崔琰漠不關心,而是徑直看着劉璋又道:“劉益州,我奉命前來,可不是為了看你們益州内鬥的。貴屬這般吵吵鬧鬧,一旦傳揚出去,恐怕劉益州臉上也是無光呀!”
“都給我閉嘴,退下!”
劉璋再是暗弱,也是一方諸侯,被崔琰當着面譏諷,臉皮再厚也是挂不住的。虎軀一震,罕見地拍着幾案暴怒道:“你們不嫌丢人,我還臊得慌呢!”
趙韪和吳懿同時一震,不敢再争辯下去,各自拱手退到了一邊。
崔琰冷笑着搖了搖頭,似乎在自言自語一樣,“如此這般,也難怪阖一州之力,也對漢中彈丸之地無可奈何了!”
“你說什麼?”
趙韪臉色巨變,一個沒忍住,剛想要反駁回去,卻被劉璋狠狠瞪了一眼,又不甘心地退了回去。
劉璋深吸了幾口氣,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冷峻地看着崔琰問道:“貴使此行,難道隻為羞辱益州而來?”
崔琰不慌不忙地搖搖頭,“非也,隻為助益州一臂之力而來。”
“嗯?”
劉璋露出了深思之色,又細細地打量了崔琰一眼,“直說無妨。”
崔琰拱拱手道:“漢中張魯,其祖張陵,又名‘米賊’,乃天師道創始人,死後傳于魯父張衡,而魯母也信道,重養生,兼挾鬼道,雖年老但有少容,而這也為她招來了殺身之禍。其中緣由,無需我細說,劉益州自然明了。張魯繼其父祖之道,以道惑人,于初平二年以陰謀詭計先後戕害漢中太守蘇固,益州别部司馬張修,截斷斜谷道,封鎖漢川,與朝廷對抗。主政漢中以來,卻不修德政,而自稱‘師君’,大肆傳道,緻使漢中‘鬼卒’‘祭酒’等道衆橫行,禍害蒼生,荼毒百姓,不下于當年黃巾之禍。我主大将軍韓俊,為民請命,表奏天子,欲提雄兵出子午谷,剿滅魯賊,平定漢中,不知劉益州意下如何?”
“那等妖婦所出,就該千刀萬剮!”
劉璋終于還是無法再控制自己的情緒了,因為崔琰方才提到的那兩個人,是他這輩子都無法原諒的。
雖然,其中的一個,已經被他命人亂刀砍成了肉泥。
也正是因為如此,曾經和他稱兄道弟的張魯,才會與他翻臉成仇。所以,這兩個人的名字,就是劉璋心裡的一根刺。
暴怒的劉璋面前,崔琰卻依然淡定自若,微笑着又道:“益州與漢中之間,連年交戰不休,卻至今仍難分勝負,不知劉益州可願與我家主公結盟,南北夾擊,平分漢中?”
“萬萬不可!”
人群中站出來一員氣勢逼人的中年武将,大步走到崔琰面前沉聲道:“漢中乃我益州治下,我主與張魯之間的争執,乃是我益州的私事,與大将軍并無關系。還請貴使回報大将軍,就說我主謝過他的好意,但是結盟一事,卻再也休提!”
崔琰淡淡問道:“你是何人?”
“益州牧府從事中郎,嚴顔!”
站如松聲如鐘的嚴顔,威勢逼人,神态堅毅,目光裡透着甯折不彎的堅毅。可是崔琰卻根本不為所動,甚至眼皮都懶得擡一下,“難道,在這益州,除了趙中郎之外,随便蹦出來的貓貓狗狗都能替州牧做主了?”
“你大膽!”
崔琰這句話,可不止惹怒了嚴顔一個人,那邊趙韪也是火冒三丈,手指着崔琰喝罵道:“莫非你以為,我的刀,沒有殺過人嗎?”
崔琰不以為意地搖搖頭道:“趙中郎可曾記得,有一個舊人名字叫做甘甯的?”
“錦帆賊甘甯?”
趙韪色變道:“他現在何處?”
崔琰撫須笑道:“甘甯将軍,現任我幽并水師副統領一職。我來之前,他曾與我說,要想與益州結盟,隻需說動趙中郎便可。隻是我左思右想,還是認為,在這益州,趙中郎權勢再大,恐怕也很難做到一手遮天吧?正所謂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我不認為,在這益州,趙中郎說出來的話,比劉益州還管用。所以,結盟與否,我隻聽劉益州的意見。”
劉璋臉色陰晴不定地想了好久,最終還是沒有下定決心,強擠出一絲笑容對崔琰道:“此事重大,我還需慎重考慮,倉促之間,很難給貴使一個明确的答複。我已備下薄酒,貴使遠來辛苦,還請先去館驿歇息可好?”
崔琰痛快地點點頭道:“如此,我便客随主便了。”
劉璋站起身來,拱了拱手。
崔琰回了一禮,便在侍者地引領下,前去館驿就餐歇息不提。
等到崔琰離開之後,議事廳上頓時炸開了鍋。大将軍韓俊的赫赫威名,他們之前早已有所耳聞,今天見到了崔琰的風采,更是議論紛紛。
“都給我閉嘴!”
趙韪被崔琰含槍夾棒地罵了一通,心情自然美麗不起來,臉色難看地對劉璋道:“主公,韓俊居心叵測,此次結盟與我益州而言,是禍不是福。所以,臣下建議不予理會。”
劉璋眯着眼睛點點頭,問其他人道:“還有誰想說點什麼嗎?”
趙韪反對的,吳懿向來都是支持的,這一次也不例外,朗聲回道:“主公,想來你也聽說過,大将軍韓俊在北疆戰功赫赫,威名遠揚,麾下幽并鐵騎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因此他既已決議攻伐漢中,便絕不因未能與我結盟而放棄。而以漢中兵馬之力,将幽并鐵騎擋在陽平關外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所以,無論我軍出兵與否,漢中都注定易主。既然如此,那主公何不順水推舟,與大将軍結盟而分一杯羹呢?一者可雪主公心中之恨,二者也能為這些年來戰死僵場的川蜀兒郎報仇雪恥,三者又可收回漢中舊地。一舉三得,何樂而不為呢?”
劉璋不動聲色的又點了點頭,繼續問道:“還有呢?”
“還有就是,主公若無進取之心,則趁早将益州拱手送與他人,如此或可免于刀兵之禍,安享榮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