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扶,你此言何意?莫非,你要慫恿主公将君郎公辛苦創下的基業,拱手送與他人不成?”
趙韪陰沉着臉,盯着站住來的那個人,目光之中,殺意凜然。
董扶,廣漢郡人,跟随劉焉更在趙韪之前,當初也正是他,堅定了劉焉割據一方的決心。但董扶不好與人相争,更對名利沒有太大興趣,因此雖深得劉焉信任,卻并不像趙韪一樣四處結黨,一向獨來獨往。但即便如此,也沒人敢小看他,而趙韪,更是深知他的能量,所以董扶剛站出來,他就神色大變,厲聲斥責。
董扶呵呵笑了一聲,也不去理會趙韪,而是定定地看着劉璋。
劉璋對于董扶,向來敬重,因此他的話雖然有些過分,但也正色回答道:“我雖然沒多大本事,但也絕不會讓九泉之下的父親死不瞑目!”
董扶這才滿意地點點頭道:“既然主公尚有進取之心,那麼我建議,與張魯結盟,共抗北軍!”
“什麼?”
劉璋滿臉不可思議地看着董扶,生恐自己是聽錯了一般又問道:“你的意思是,讓我與張魯握手言和,罷兵止鬥不說,還要出兵與他共同抵禦大将軍的兵馬?”
董扶笃定道:“沒錯,正是如此!”
劉璋冷笑一聲,神情堅定地搖頭道:“這絕無可能!我與張魯,有不共戴天之仇。讓我與他結盟,除非他能跪在我面前承認他母親是個無恥下賤的****!”
趙韪也在一旁譏諷道:“聽說你前些日子去了一趟鍵為郡,不會是瘴氣入體發了癔症吧?退一步講,即便主公屈尊和張魯結盟,張魯又豈敢答應?益州與漢中之間,争鬥多年,仇深似海,又怎可能化幹戈為玉帛?再退一步講,即便結盟了,你敢肯定漢中軍不會出賣我們嗎?腐儒之見,登不得大雅之堂。所以,你還是繼續去求你的仙,問你的道吧。”
董扶深深地看了趙韪一眼,又擡頭看了看劉璋,輕歎了一口氣,拱拱手道:“今日之天下局勢,正如當年秦末之群雄逐鹿。主公若無鲸吞宇宙之志,便應學河南王申陽一般,早擇明主而侍。千萬莫要像西魏王魏豹一般首鼠兩端,降而複叛,最終落得個身死族滅的悲慘下場!”
“董扶,你大膽!”
劉璋霍然站起身來,冷森森地瞪着董扶,手按着劍柄,渾身都在劇烈地顫抖着。
董扶無所謂的笑了笑,一臉坦誠道:“這些話,我本不應該在此時說,但正如趙韪方才所言,我已身中瘴氣,時日無多,念及君郎公知遇之恩,所以不得不說。主公要殺我也好,貶我也罷,臣下都絕無怨言。隻是,還望主公能夠未雨綢缪,為将來之危局早做準備。關中韓俊,荊州劉備,俱是虎狼之輩,對于川蜀沃土必然虎視眈眈,主公不可不防啊!”
“胡說!”
劉璋怒斥道:“大将軍仁義無雙,劉玄德更是我同宗兄弟,又豈會是你口中的虎狼之輩?身體有疾,那便快去請醫官問診,而休要在這裡胡言亂語!”
董扶聞言搖頭苦笑道:“韓俊叢并州起家,這些年來,征遼東,占關中,吞河内,據幽州,一統河北,又怎稱得上是仁義無雙?至于劉玄德,除了他自己到處宣揚之外?又有誰能證明他是皇親帝軸?退一步講,即便他果真是漢室遺脈,那又如何?主公不見劉景升之下場麼?”
劉璋的臉色巨變,神情也不由得慌張了起來。
董扶劇烈咳嗽了幾聲,艱難的繼續說道:“如有一天,幽并軍大兵壓境,劉玄德提出要引兵入川助主公禦敵的話,我勸主公嚴詞拒絕。”
“為何?”
劉璋終于還是被董扶說動了,他的膽略見識,都遠不如他的父親。而連劉焉都言聽計從的董扶,又豈能搞不定一個耳根子本來就軟的劉璋。
董扶的兇膛劇烈地起伏着,呼吸也越來越粗重,整個人看上去都無比的虛弱,強撐着回答道:“因為,投降韓俊,主公還可得善終。而若是被劉備鸠占鵲巢的話,那麼主公死期不遠矣!”
說完這句話,董扶也仿佛耗盡了最後一絲元氣,“哇”地吐出了一大口烏黑的鮮皿,兩腿一軟,緩緩倒在了地上,雙眼翻白,隻有進的氣而再也沒有出得氣了。
劉璋傻呆呆地看着董扶的屍體,不忍地閉上了眼,揮揮手道:“擡下去吧,按公卿大臣之禮厚葬,命其子承襲他的爵位,好生撫恤。”
趙韪抿着嘴,神情複雜地點了點頭。他與董扶,雖然彼此看不慣,但卻是當年最早随同劉焉南下的老人。如今劉焉,董扶,先後離世,又如何不讓他心生感慨?
“另外,和大将軍結盟之事,我還需好好考慮一番。諸位若是沒有要事,便先回去吧!”
劉璋意興闌珊地揮了揮手,神情看上去無比的落寞。
對于自己離開之後所發生的這一切,崔琰自然是不知情的。此時的他,正坐在館驿之中臨窗品酒,蜀中六月,雖然赤日如火,但也别有一番不同景緻,空中無風,雲面似鏡,溪流涓涓,竹海如浪,這一切都讓他這個北方人倍感新奇。
隻不過,崔琰的惬意并沒有享受太久,館驿外就響起了匆匆的腳步聲。而崔琰,也絲毫沒有感覺到意外。
“蜀中小吏,法正法孝直見過季珪先生。”
前來拜訪的,是一個剛過弱冠的年輕人,眉清目秀,眼神中卻又隐藏着與年齡不相符的狡黠。
崔琰漫不經心的笑了笑,“劉益州曾言,我居于此處,任何人不得打擾。閣下此來,難道就不怕劉益州責罰麼?”
法正哈哈大笑出聲道:“砧闆之魚,又有何可怕之處?大将軍假道伐虢之計,瞞得了高高在上在上的益州文武,卻瞞不過我這個低賤小吏!”
崔琰緩緩點了點頭,不動聲色道:“說下去。”
法正也不推辭,跪坐在崔琰對面自信道:“漢中與大将軍而言,得之自然最好,不得也無關緊要。但是巴蜀之地,我想大将軍是勢在必得的!”
崔琰心裡面驚濤駭浪,表面上卻是平靜無波,為法正倒了一盞韓俊賞賜的雨前龍井。雖然一言不發,但卻代表他已經默認了法正的話。
法正雙手接過茶來,放在鼻前聞了一下,忍不住贊歎道:“清香撲鼻而來,直讓人陶醉其中而不能自拔。世人皆言大将軍文武雙全,無一不精,如今看來,果真如此!”
崔琰笑了笑,伸手請法正品嘗。
法正卻将茶盞放下,“這盞茶,我還不能喝。”
崔琰好奇問道:“為何?”
法正回道:“因為,我還沒有這個資格。”
崔琰也不勉強,點頭道:“那我且問你,為何我主會對川蜀勢在必得?”
法正想也不想便立即答道:“因為大将軍兇懷天下之志,腹藏宇宙之氣,自然不會坐視江南之地偏安旁落。而從北及南,有長江天塹阻隔,南人駕船北人乘馬自古亦然,因此渡江作戰,風險極大。而若是叢巴蜀出兵,則有居高臨下之勢,順水東下,一日千裡,江南傳檄可定矣!”
饒是崔琰見多識廣,這會兒也忍不住面露驚訝之色,蓋因為年紀輕輕的法正,卻有着與他年齡全部相符的成熟與睿智。
法正方才所說的這一切,若不是韓俊提點,便是他自己,也是無論如何都想不到的。
微閉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氣,崔琰隻能感慨有些人天生就擁有和别人不一樣的眼光,羨慕不來。
緩緩叢懷中摸出了一封書函,崔琰遞給法正道:“孝直能有如此見識,也不枉我主在我臨行之前特意提及。”
“當真?”
剛才還鎮定自若侃侃而談的法正,立即就不淡定了。他是誰?一個無名無望的郡中小吏罷了。韓俊又是誰?那可是名滿天下,權傾朝野的大漢大将軍。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就好像天地之間一樣遙遠。
所以,也就難怪法正會這般失态了。
崔琰看着如獲至寶一般捧着信函欣喜若狂的法正,無奈道:“這便是我家主公寫給你的信函,你拆開看過就知道真假了。”
法正深吸了一口氣,小心翼翼地拆開信函,然後逐字逐句地看了起來。
半晌之後,法正忽然收起了臉上的喜悅,面北而跪,雙手捧着信函,面色肅穆,鄭重其事的三跪九叩之後,沉聲道:“主公知遇之恩,正此生必定當牛做馬以為回報!”
崔琰不知道信中具體寫了些什麼,但看到法正這麼嚴肅的樣子,也不由得認真了起來,“我家主公素有識人之能,他能這般看好孝直,孝直也必有過人之處。方才一番推論,雖不全中,但也十有八九。所以,我此行能否成功,就要仰仗孝直幫忙了。”
法正拱手道:“這是自然,我既已奉主公為君,就一定會竭盡所能,哪怕肝腦塗地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