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琰再一次見到劉璋的時候,明顯能夠發現,他的氣勢與之前有了明顯的變化。
将這麼多年來,一直壓在他頭頂上好像一團黑雲般密不透風的趙韪推翻之後,劉璋的身上,終于有了一方牧守應有的威嚴。
但是對于崔琰而言,這樣的變化,卻根本不能影響不到他。一本正經地施禮之後,崔琰淡然問道:“結盟一事,不知劉益州考慮的怎麼樣了?遷延日久,我擔心大将軍會等不及。”
劉璋眯着眼睛掃了崔琰一眼,笑着問道:“冒昧問一句,大将軍将會統率多少兵馬南下?”
崔琰反問劉璋道:“劉益州希望我家主公率多少兵馬?”
劉璋呵呵笑着搖了搖頭,“貴使若是一直這樣藏頭露尾的,隻會讓我置疑你此行的誠意。”
崔琰神情一凜,拱拱手道:“劉益州誤會了,非是我不肯直言相告,而是臨行之前,我家主公曾囑咐我,兵馬數量必須要和劉益州商議之後再做決定。”
“哦?”
劉璋挑了挑眉毛,心裡隐隐生出了一股被認同的成就感,滿意地點點頭道:“依我之見,相比于大将軍的赫赫神威,鼠輩張魯實在不值一提。隻需兵馬兩三萬,漢中彈丸之地也必然不堪一擊。”
崔琰笑道:“這還真是英雄所見略同,我家主公也是這般看法。”
劉璋頓時得意的大笑,看崔琰也順眼了許多,點點頭道:“那便由大将軍出兵三萬,益州也出兵三萬,南北呼應,兩路并進,如何?”
崔琰喜道:“這麼說,劉益州是同意了?”
劉璋颔首道:“這是一舉兩得的好事,我有什麼理由反對?”
崔琰道:“既如此,那我這便禀告主公,另外還要辛苦劉益州早日備好糧草,做好出兵準備。”
“這是自然。”
劉璋忽然感覺到似乎哪裡有些不對,看了崔琰一眼,疑惑地問道:“貴使方才所言,是什麼意思?”
崔琰一臉理所當然地道:“自然是要劉益州為我幽并鐵騎備好兵糧馬草了。難不成,我軍大老遠的叢幽燕跑來漢川為劉益州勞心出力,還要我們自備糧饷不成?”
劉璋很想要告訴崔琰,你無恥的樣子,很有我當年的神韻。
但他隻是堅定地搖了搖頭,“這不可能!”
崔琰無所謂的笑了笑,“劉益州想清楚了?”
劉璋冷哼一聲,反問崔琰道:“你是在威脅我?”
崔琰聳聳肩,“如果劉益州一定要這樣理解的話,也未嘗不可。聽說當年君郎公四子之中,論及才幹魄力當屬三子劉瑁。但最後,劉益州令人費解地成為了君郎公的接班人,坐上了益州牧的位置。這其中的緣由,很是值的推敲啊!”
劉璋的一張臉,頓時變成了豬肝色,紅中透黑,緊咬着牙關怒瞪着崔琰厲聲道:“你不怕死麼?”
崔琰正了正衣冠,臉上一片肅穆,沉聲回道:“太史公曾言,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輕于鴻毛。琰本鄉間一耕夫,承蒙主公擡舉,委以重任,心裡也早就做好了打算。此行,不成功便成仁!”
“很好,那我便讓你求仁得仁,成全了你!”
劉璋神情陰冷地點了點頭,一揮手打聲招呼道:“來人!”
“請主公三思!”
眼看着崔琰就要被如狼似虎的東州兵架出去了,剛剛被劉璋任命為律令師的法正,在這千鈞一發之際站了出來,深吸了一口氣,朗聲道:“兩軍交戰,尚且不斬來使,更何況此人是為結盟而來呢?主公今日若是殺了崔琰,固然可解心中之氣,但會因此而觸怒大将軍不說,還會惹來天下人的非議,實為不智!”
“法正!你大膽!”
劉璋猛地站起身來,跺着腳吼道:“你剛才也聽到了,他都說了些什麼!如果還留他活在世上,豈不是會被人笑我益州軟弱可欺麼?”
在劉璋的怒火面前,法正毫無懼色,冷笑一聲,直視着劉璋道:“主公若能憑一己之力平滅張魯,又何懼天下人的看法?反之,即便殺了崔琰,又豈能改變天下人的看法?殺一崔琰,而為益州引來滅頂之災,主公認為值麼?”
劉璋惱羞成怒一般地咆哮道:“法孝直,若不是我看錯了你提拔了你,今天你根本就沒資格站在這裡和我說話!難道,你就是這樣報答我對你的恩情嗎?”
法正不卑不亢回答道:“正因為主公對我有知遇之恩,所以我才會冒着掉腦袋的風險站出來!良藥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主公若是認為法正說話難聽,那大可讓我閉嘴。”
“那你就給我閉嘴吧!”
劉璋狠狠地瞪了法正一眼,又轉過頭去怒吼道:“你們還都愣着幹啥?将他拖下去,重大四十棍,趕出益州!”
雖然表面上,劉璋對法正的話不屑一顧,可是内心裡,卻還是受到了影響。
東州兵架起了崔琰,轉身就要往外走,可就在這個時候,他們對面卻大步走來了一個面色冷峻,神情凜然的中年人,一個他們并不陌生的人。
他們東州兵之前的主将,前益州牧劉焉三子,劉瑁。
“滾到一邊去!”
自從劉璋繼位益州牧之後,劉瑁便好似人間蒸發了一樣,徹底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視線當中。
所有人都以為,劉瑁這輩子也就這樣了,在劉璋的陰影之下苟且地活着,與琴酒美人為伴,也算不上太委屈。
但是隻有劉瑁自己知道,這些年來他活的有多憋屈,雖然有美人在側,雖然有佳肴在手,但他卻一點都快活不起來。
人都是這樣,如果沒有希望,也就不會有奢望。可是希望明明就在眼前,可偏偏又在眼前破滅,恐怕任何人都會和劉瑁一樣,對這個不公平的老天充滿了憤懑,更對那個破滅他希望的人恨之入骨。雖然,他們是一母同袍的親生兄弟。
雖然,劉瑁已經淡出東州兵很長時間了,但是他的餘威卻仍并未完全消失。六七個原本還張牙舞爪的東州兵,在劉瑁出現之後,立即變成了小綿羊一般乖乖地站到了一邊。
劉璋鐵青着臉,語氣不善地冷冷問道:“三哥,你這是什麼意思?”
劉瑁躬身施了個禮,這才好整以暇地開口道:“這句話,應該是我來問你才對吧?”
“你我雖是兄弟不假,但我是益州之主,而三哥卻無官無職。我是什麼意思,好像三哥還沒有資格來問吧?”
很顯然,劉瑁的來意不善,那劉璋也就沒必要繼續給他留面子了,這句話好像尖刀一般,狠狠地戳進了劉瑁的心裡,戳到了他的痛處上。
劉瑁來之前,雖然已經做好了充分的心理準備,但仍然是被劉璋這句話給刺激到了,狠狠地一咬牙,獰笑道:“你雖是益州之主不假,但請你扪心自問,你有什麼資格坐在這把椅子上?”
劉璋拱手朝着北方虛拜了拜,呵呵笑道:“我有沒有資格,我說了不算,你說了更不算,隻有陛下才說了算。陛下明旨诏令,我劉璋為益州牧,那我劉璋就算是再不堪,也是不敢違抗天子旨意的。”
劉瑁冷笑着點了點頭,突然叢懷中掏出了一卷黃綢來,鄭重其事地捧在手裡,上前幾步,在劉璋面前展開,“那你看一下,這是什麼?”
“什麼?”
劉璋隻是随意地瞟了一眼,臉色便即大變,因為他一直以來最擔心的事情,終于還是發生了。
相比于劉瑁,他唯一的優勢就在于大義的名分,也就是說,天子的旨意。
可是,眼前的這道聖旨上,分明寫明白了,從這一刻起,他劉璋就不再是朝廷認可的益州牧,劉瑁才是。
戀棧權位,是所有人的通病。如果這道旨意,在劉焉剛剛離世的時候出現在劉璋眼前,那麼或許他不會有任何反應。因為在那個時候,幾乎所有的益州人,包括他自己在内,都認為劉瑁比他更有資格繼承大位。
但是現在,一切都不一樣了。
他劉璋吃到嘴裡的肉,自然就不會再舍得吐出去。尤其是,在如今他已經和劉瑁反目成仇的前提下,他就更加不會退位讓賢了。
調整了一下呼吸,劉璋滿臉不屑地拿起聖旨來,冷笑道:“這是什麼?不過是一道僞造出來的聖旨罷了。難不成三哥以為,憑借這道莫名其妙的聖旨,你就能一躍飛到我的頭頂上去?”
“為什麼不能呢?”
劉瑁直視着劉璋狠狠道:“我隐忍多年,為的就是眼前的這一刻。劉季玉,我明白告訴你,你已經别無選擇了!”
“是嗎?”
劉璋陰測測的笑了笑,突然擡高了聲調對階下目瞪口呆的群臣道:“劉瑁僞造聖旨,意在謀反,其罪當誅!你等以為如何?”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不想遭殃的人,在勝負分出之前,自然緘口不言。尤其是在趙韪,董扶這兩位益州元老先後離世之後,益州群臣之中,剩下的,大多都是所謂的“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