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薄靳言降下車窗,木然地看向窗外一閃而過的黑色轎車。
不知道為什麼,他的心跳突然加速,就像是第一次為她心動那樣,他輕捂着心口,悄然感受着強有力的心跳聲。
“老劉,我能感覺到,她離我很近,很近。”
薄靳言從不信玄學,可是他分明能夠感受到她。
劉忠不知道該怎麼回話,隻能裝作沒聽見,做出一副專注開車的樣子。
喬星純幸存下來的幾率太低了。
按理說,薄靳言該給她修個墓地,讓她的亡魂安息。
奈何薄靳言倔得很,一直在強調喬星純還活着。
十裡江灣她的房間,他始終還保留着。
梳妝台上她的化妝品,薄靳言也讓人定期更換。
衣櫃裡的衣服。
每個星期都會換新,大部分是品牌方直供的。
而大部分時間。
薄靳言都會在她的房間休息,枕着她枕過的枕頭,一邊期待着自己早點死去,一邊又奢望着她能平安歸來...
“薄總,江楓眠已被緝拿歸案,證據确鑿,他逃不掉了的。”隔天,陳虢便興沖沖地将喜報傳了過來。
“他什麼時候被槍決,再通知我。”
薄靳言的狀态不太好,他體内的毒在慢慢滲入肺腑,這幾天,咳嗽都比往日頻繁。
“薄總,簡雲深來海城有一段時日了,要不要請他來給您看看?”
“算了。”
薄靳言擺了擺手,淡淡地說:“送他回去吧,我沒心情。”
他費了很多心思,才請到了心高氣傲的簡家人,原本是打算讓簡雲深替喬星純看病的。
至于他自己體内的毒,他是一點所謂也沒有。
現如今,喬星純生死未蔔不知所蹤,他再也沒心思見什麼簡家人。
“可是...”
陳虢還想說些什麼,霍深竟拄着龍頭拐杖,走進了别墅大廳。
“陳虢,你先去找簡雲深,記得帶份賀禮前去。”
“好的,薄總。”
陳虢離開後,霍深已然徑自坐到了沙發上,他甚至還給小白送上了一架純金的飛機模型。
小白怯生生地躲在薄靳言身後,面對這個名義上的爺爺,他其實沒有多少感情。
霍深見狀,心裡略有不快,淡淡地說:“靳言,這小子都這麼大了,怎麼一點禮貌也沒有?”
“我教的。”
薄靳言摸了摸小白的頭,旋即示意福伯将小白帶上樓。
霍深被薄靳言噎了一下,臉色更加不好看。
不過僅分秒的功夫。
霍深又恢複了鎮定,笑着說道:“怎麼,還在跟我生氣?”
“我沒在跟你生氣。”
薄靳言尋思着,生氣這個詞分量還是太輕,他現在恨不得把這個老東西弄死。
當然,這老東西就算暫時死不了,也活不長了。
“張濤的事多虧了你,想我一世英名,竟栽在了這個混賬東西身上,實在可氣!”
“說吧,今天來找我,是為了什麼事?”
薄靳言心裡很清楚,張濤一死,等同于斷了霍深的左膀右臂。
加上江楓眠并非霍深骨皿。
霍深肯定是不願意出面保下江楓眠的。
今天跑來找他,這老匹夫想必也是走投無路了。
“靳言,寰宇集團總裁之位還是你的,我手裡頭的股份,等我百年之後,也全是你的。”
“咱父子倆之間确實有一些誤會。不過我相信,父子沒有隔夜仇,你說對吧?”
說話間,霍深便拿出了他最新立下的遺囑以及股權轉讓書等等文件,逐一攤在了茶幾上,“我沒有其他要求,隻希望你能讓小白那小子改姓霍。”
“小白不能改姓霍,他得姓喬。”
“靳言,你這是非要和我對着幹?”霍深的眼神裡閃過一抹愠怒,他都讓了好幾步了,薄靳言竟開始得寸進尺。
“忘了跟你說了,我找到了我媽藏起來的那個U盤。”
“U盤裡,她将你對他的威逼利誘交代得清清楚楚。當然,還有那段幾家人同喬振業密談的視頻,我媽也完好地保存了下來。”
薄靳言這些時日并沒有閑下來,張濤一死,他安插在霍深身邊的眼線便發揮了作用。
斷了霍深逃跑的後路,薄靳言便将視頻遞交了上去。
很快,喬振業的案子就将重新審理,到時候喬家必能洗清冤屈。
至于當初參與迫害喬家的所有人,通通難逃法網。
霍深原以為銷毀了所有的犯罪證據,不成想薄月秋竟還留了一手。
聽到薄靳言這麼一說,他當場愣住了。
過了好一會兒。
他才稍稍穩住了心神,沉聲說道:“靳言,你這麼做對你又有什麼好處?你和寰宇集團本就是利益共同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這麼簡單的道理,你該不會不懂吧?”
“爸,你該不會以為我真就隻能靠着寰宇吧?”
“什麼意思?”
“字面意思。”薄靳言向霍深遞上了一張名片,“這家公司是五年前我在國外成立的,再過幾個月,就能落戶北城。這一切,還要得益于你的悉心教導。”
“你?!”
霍深很不喜歡這種完全失控的感覺。
不過轉念一想。
薄靳言總歸是自己的骨皿,兒子優秀,他這個當父親的,與有榮焉。
霍深暗暗穩住了心神,笑着說道:“想不到,你的本事比我想象的還要大。”
“有件事我一直沒弄明白,現在可否請你給我解惑個?”薄靳言懶得和霍深虛與委蛇,開門見山地問。
“你問。”
“你為什麼非要對喬家趕盡殺絕?喬家得罪過你?”
“事到如今,我也不怕告訴你,我和喬家卻有舊恨。”
霍深心想,喬家已然被他弄得家破人亡,也沒什麼不可以說的了。
停頓了片刻。
他這才将那段陳年舊恨緩緩道出:
“在戰亂時期,我和喬家先輩,也就是喬星純的爺爺曾一起參過軍。我倆在一次戰役中,共同救下了當時的元首。誰料元首更看重他,他一路平步青雲,還娶了我的意中人,我卻一直不受重用。”
“你就是因為這個,把喬家搞得這麼慘?”
“這個理由還不夠?喬家搶走了本該屬于我的一切,我怎麼不能報複回去?”
霍深本就是一個小肚雞腸的人,但凡是得罪過他的人,他都會用盡手段,十倍百倍地報複回去。
薄靳言點燃了一根煙,猛吸了一口,而後在迷蒙煙霧中,不疾不徐地道:“視頻我已經遞交了上去,你欠喬家的,我會替喬家一點一點讨回來。”
“你瘋了?”
霍深原以為薄靳言是打算用那段視頻威脅他,沒想到薄靳言竟這麼快将視頻提交了上去。
“對了,還有一件事你有必要知道一下。”
薄靳言站起身,将另一份親子鑒定報告摔在了他面前,“我呢,也不是你的骨肉皿脈。霍深,接受事實吧,你壞事做絕,注定要斷子絕孫的。”
“不可能...這不可能!”
霍深在很早之前,就和薄靳言做過親子鑒定的,再加上薄月秋對他一往情深,他就沒有懷疑過薄靳言的身份。
沒想到,薄月秋竟背叛過他!
他雙手緊攥着薄薄的報告單,聲音略略有些發顫,“薄靳言,你僞造出這份報告單,是為了替喬星純報仇?”
“有沒有一種可能,報告單不是僞造的?霍家的基因有問題,你該不會不知道吧?”
薄靳言深深地看着陣腳大亂的霍深,眼睜睜地看着他被警方铐上手铐押上警車,心底裡卻怎麼也開心不起來。
喬星純在的時候,江楓眠等還沒有露出馬腳,他沒法做到為她報仇雪恨。
現如今喬家的大仇終于得報。
遺憾的是,喬星純再也看不到了。
他環顧着空蕩蕩的客廳,一種莫名的孤寂感攀上心頭。
家裡沒了女主人,再不複往昔熱鬧。
想起喬星純給他做的黑暗料理,他又有些後悔。
他就不該将那些飯菜倒掉。
再難吃,也是她親手做的...
收拾好情緒,薄靳言去了一趟海城男子監獄。
和江楓眠相對而坐。
薄靳言眼裡的怒火幾乎是噴薄欲出,他攥着拳頭,咬牙切齒地問:“像你這樣的禽獸,就該被掐死在襁褓中。”
“薄靳言,你現在一定很痛苦吧?”江楓眠心有不甘,卻也明白再無逆轉的時機。
唯一讓他感到寬慰的,便是他和薄靳言的這場博弈,薄靳言也沒有赢。
“如果你的目的是讓我痛苦,那麼你成功了。”
薄靳言手裡仍舊揣着喬星純用過的皮筋,他之所以跑來探監,無非是想要讓喬星純親耳聽到真相。
片刻之後。
薄靳言又開了口,沉聲問道:“你在監獄裡,都對喬振業做了什麼?喬振業,不可能自t尋短見。”
“我催眠了他,他這個人很容易相信别人。他到死都不知道,我就是當初那場密談裡的第六個人。”
“也正是因為我的催眠,他被迷了心智,找了喬星純說了遺言,而後坦然赴死。”
“薄靳言,你知道嗎?如果不是你,我很可能是這世界上最出色的醫生,也有機會成為最優秀的催眠師。”
“可惜我這輩子都活在了陰影裡,霍深在将你接回霍家後,我就成為了他暗地裡最鋒利的劍。”
“要不是你,我哪裡用得着做這些?”
江楓眠自小就有着嚴重的反社會人格,不過年幼時,還能很好地粉飾骨子裡的劣根性。
直到得知自己的身世,直到他被霍深打造成殺人不眨眼的利刃,他的陰暗面才開始愈演愈烈。
“你和霍深雖然不是親父子,有一點倒是挺像的。你們都很愛推卸責任,明明是天生壞種,卻總想将你們幹過的壞事推到别人頭上。”
“薄靳言,你在我面前說這些有意義嗎?你該不會以為你這些話能夠傷害到我吧?說起來你也是個可憐人,因為你失去了摯愛。”江楓眠明顯有些魔怔了,要不是隔着玻璃牆,他甚至想要撲上去,親口咬斷薄靳言的動脈管。
“為了報複我,所以蓄意縱火,害死了三百多人?”
“他們本來就是病人,死了反倒一了百了,他們應該感謝我才是。”
“江楓眠,你真該死。”
薄靳言總感覺那三百條人命都是因他而死,可江楓眠這個始作俑者卻還在這裡沾沾自喜。
他忽然很是後悔,不該讓法律來懲治江楓眠。
像江楓眠這樣罪大惡極的人,應該被淩遲,槍決到底是便宜了他。
“反正我就賤命一條,被抓的時候我就做好了赴死的準備。”
江楓眠前一秒還想着将薄靳言撕碎,下一秒又開始魔怔地發笑。
他忽然站起身,雙手撐在冰冷的石闆上,邪肆地看向薄靳言,“對了,你想不想知道喬星純過去的五年是怎麼過來的?”
薄靳言沒說話,攥着皮筋的手幾不可查地顫了顫。
江楓眠見他這般表現,顯得更加得意,“你可能不知道,喬家落敗,喬星純其實還不至于被全行業封殺,她找不到工作,完全是霍深搞的。我在永安巷的出租屋裡,還有個手機,手機裡記錄了她這五年來的點點滴滴。你不妨去翻翻看。”
“......”
薄靳言默然,出了監獄,就徑自奔向永安巷。
翻看着江楓眠手機裡喬星純的模樣,他早就碎裂得不成樣子的心又一次受到重創。
他跌坐在地上,一張一張翻看着她過去的影像。
這部手機裡,存了大概有兩千張喬星純的照片。
其中有她蹲在地上大口吃包子的照片,也有她穿着人偶服大汗淋漓地做兼職的照片。
當然還有她在酒吧做服務員,被人調戲無處可躲的照片。
照片裡,她在用盡全力地為自己,為念念拼得一線生機。
曾經那麼愛笑的她,卻總是躲在樓梯口痛哭。
薄靳言看完了所有的照片,精神也徹底地崩潰了。
走出永安巷。
他就以強奸罪的罪名,親手将自己送進了監獄。
如果這輩子都沒辦法彌補對她的虧欠,那麼就讓法律來制裁他好了。
他被帶走的那一天。
陽光正好,斜斜地灑在他臉上。
他剛好想起喬星純多年前,在燦爛的陽光下,對他說過的一句話。
她說:“薄靳言,你是人間妄想...”
那一天,她是那麼美好,美得連陽光都偏愛着她。
每道光影落在她身上,都是那麼剛剛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