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冬日清晨,積雪壓枝。
離公府。
竭湖大長公主輾轉反側,徹夜未眠。
五年前,皇兄在那場宮變中薨逝,她傷心過度患上了郁症,一直斷斷續續吃着藥,如今丈夫也入獄了,她更是備受打擊,情志不舒,氣郁失暢,各種痛苦情緒郁結于心。
靖羽公世子離淵,作為嫡長子,此刻正在病床邊伺候着。
“禦醫開了柴胡疏肝散,母親您多少喝一些。”
離淵拿起紫金火鉗,撥弄着爐火,把藥罐給夾了出來。
他不假手以人,這些本該是丫鬟小厮做的活兒,世子親力親為,揭開藥罐的紫砂蓋子,用絲綢布巾包着藥罐耳,小心翼翼地把湯藥倒入一隻水晶琉璃杯裡。
“淵兒,别燙了手。”
竭湖大長公主本來沉浸在悲傷情緒中,抑郁難以自拔,看到長子這般孝順,一顆心寬慰了些。
“母親放心,兒子這二年在軍中操練,早就皮糙肉厚的了,燙不着。”
離淵毫無疑問是個大孝子。
他端起裝着藥的水晶琉璃杯,自己先喝了口,确定沒有任何異樣,才端到竭湖大長公主面前,“溫度剛剛好,母親趕緊喝了。”
禦醫和丫鬟,怎麼都勸不進的藥,唯獨世子來了,才能讓大長公主喝下半碗。
“你父親遭此劫難,這一個月,淵兒你暫代家主之位。”
“是。”
“晏泱那個亂臣賊子,做的真是太絕了!”一想到攝政王,大長公主就氣得肝疼,“五年前害死了皇兄,五年後又對你爹下毒手,冤他入獄!咳咳咳……”
情緒過于激動,氣息不順,一陣劇烈的咳嗽。
離淵趕忙上前,扶住了母親,輕輕拍着她的後背幫她順氣:“母親t息怒,哎,咱們也是倒黴,被晏家捏住了錯處。”
“哼,什麼錯處。”
竭湖大長公主明顯不服,“胥兒不過是頑皮了些,跟國子監的小子們開玩笑打打鬧鬧而已,他才七歲,天真無邪沒有壞心。”
離淵隻能稱是。
他七弟有多蠻橫,當哥哥的還是知曉的,但母親溺愛幼子溺愛得厲害,不好反駁。
“沒有天理王法了,晏太後和攝政王一手遮天,竟然為了這麼一點小事,重判你爹!”
大長公主氣紅了眼,“當初本宮就讓皇兄不要立晏雅那個賤人為後,立你姑姑,皇兄不聽,現在好了吧。謝家的江山,都要葬送到外姓人手裡!”
離淵更是不敢接言。
先帝舅舅都駕崩五年了,母親能說得,他一個晚輩可說不得。
“冬天牢房陰冷,這封信你交給刑部尚書,讓他通融一下,放你進去給你爹送些體己。”大長公主從枕下抽出一封書信,夜裡睡不着寫的,“這都臘月二十三了,這個年,你爹隻能在裡頭一個人孤獨的過了。”
說着說着,又哽咽起來,“需要用銀錢的地方,不必省着。”
離淵就等着這句話了:“母親放心,兒子會辦好,刑部尚書本就是咱們的人,他媳婦兒與咱們離家是同宗。除了打點刑部的錢,還差一百萬兩銀子,是要賠償給……那邊兒的。”
“賠給那個破落商女的兒子?!”
竭湖大長公主的臉沉了下來,聲音尖銳地仿佛枭鳥夜啼。
離淵有些緊張:“那孩子叫慕無涯,已經被攝政王收為親傳弟子了。事情鬧到這個地步,咱們不占理,就算為了面子上的光燙,也得把賠償給送過去,盡早息事甯人。”
大長公主沉默了許久。
惱歸惱,但理智還在,她的驸馬還在天牢裡扣押着呢,不是硬碰硬的時候。
這種情況,需得“思退”。一個大世家想要行穩緻遠,要懂得“往後退”。
“行,你額外再去賬房支一百萬兩。”
離淵心裡高興,他預先墊付的三十萬兩,這不就回來了。
*。*。*
天璇街,赈災棚。
靖羽公世子特意挑了一件最好看的對襟絲綢長袍,外頭披一件頗為華麗的玄色皮袍大氅,戴上最帥氣的玉冠,打扮了足足一刻鐘,在銅鏡面前照到滿意了,才高高興興地出門。
那心情,跟粉絲見明星偶像差不多。
離淵下了馬車,遠遠地就瞧見了慕聽雪正在放糧,排隊領米面的災民,從天璇街頭一直排到了巷尾還拐彎。
“為民生立命,難怪慕姑娘能寫出這樣的千古佳句。她見百姓泣于饑寒,哀民生之艱,雖為女子,不是朝廷官員,卻願意為了天下蒼生奉獻螢火之光。”
世子内心越發羞愧,想起自己二世祖一樣混日子,竟連一女子都不如。
他走上前去,熱情地打招呼:“慕姑娘,早啊。”
慕聽雪眼角的餘光,撇了這他一眼,沒搭理,把一碗濃濃的白米粥,盛給了一個瘦弱赤腳的小叫花子。
離淵有些尴尬,不過他不怕尴尬。
追星嘛,锲而不舍、厚臉皮很重要。
“舍弟頑劣,給慕姑娘和令公子帶來了不少麻煩,這是剩下的七十萬兩賠償金。”
慕聽雪不客氣地接過銀票,淡淡地“嗯”了一聲。
離淵昨兒在國子監被晏泱錘了一拳,還吐皿了,其實這會兒是帶着傷的,他虛弱地咳嗽了兩聲,繼續沒話找話:“聽聞慕姑娘醫術高超,不知能否請您看個診?”
“不方便。”
慕聽雪直接回絕。
這小子跟花孔雀似的,巴巴個不停,精神頭那麼好,很明顯是禦醫給瞧過了,也吃過藥了。
晏泱那一拳,打得還是有分寸的,避開了要害。若真把靖羽公世子給打得内髒大出皿,這雲都的天,也要變了,離家勢必會魚死網破。
“慕姑娘這兒人手不夠吧,本世子閑着也是閑着,給你幫幫忙。”
離淵努力刷好感。
慕聽雪放下舀粥的大勺,一雙明眸危險地眯了起來:“你在我這兒,套不到什麼有用消息的。我不是晏黨。”
在她看來,離氏的少當家接近自己,隻有一個可能——對方認為她跟攝政王父子關系匪淺,來監視她。
離淵愣住,一雙很特别的淺色紫眸裡,漫上了一絲委屈:“慕姑娘誤會了,本世子沒那個意思。”
“那你什麼意思?”
“想跟姑娘談談詩和遠方。”
“……”有貓餅吧!
“咳,這是本世子最近的一些拙作,還請姑娘指點一二。”
文藝小青年離淵,忐忑且興奮地從袖子裡,取出一本手作詩集稿,遞了上去。
這一幕。
剛剛好落在了來街上置辦年貨的慕玉河眼睛裡。
她的小院子就在天璇街附近,早上起來,劉杏給了她三吊錢,讓她去買土雞蛋幹果、年畫對聯鞭炮,再落魄也要過年,窮有窮的過法兒。
慕玉河自從上次被慕聽雪從長樂園林裡轟出來之後,就摔傷崴了腳,好不容易養好傷出門,就看到了這無比紮心的情景:“世子這是在幹什麼?贈詩?”
在雲煌國,那些喜歡附庸風雅的公子小姐們,若是在詩會上遇到了心儀之人,會把自己所作詩詞原稿,贈予對方。
定情信物,不一定要香囊、荷包、發簪、手镯什麼的,詩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