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嘈雜中，林軒逸回身看見她，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連忙走過去，“你頭怎麼回事，怎麼流這麼多皿？”
他看着林清婉衣裙上的皿漬，魂都吓飛了一半。
“沒什麼，就是不小心磕到頭了，破了個口子，不嚴重。”
林清婉略略解釋兩句，又問，“這些人，二哥打算怎麼處置？”
林軒逸蹙眉，“咱們車上帶的吃食不多，我的意思是…不如就先分給那些老人與孩子，總不能看他們餓死不是。”
林清婉默了默:“二哥可曾問過他們是什麼人？”
“問了，他們說是南邊來的難民，家裡太窮，一路要飯到這裡的。”
“南邊來的？”林清婉微怔。
“五王封地的？”
林軒逸點頭，臉上帶上憤然，“五王生性殘暴，更是在奪嫡失敗之後更加狂戾，不僅在當地強行征兵，還搶老百姓的糧食财物，簡直荒蕪人道。”
“可惜，朝廷分身乏術，騰不出手收拾他，新帝剛剛臨朝，前庭後宮不穩，不适宜此時再起戰火。”
林清婉靜靜聽着，看着跪在地上的那些百姓，心中卻有别的心思。
“五王若當真如此荒道，那他們是如何逃出來的，五王封地幾萬子民，又怎麼隻逃出他們區區幾十人？”
林軒逸聽後也皺起眉，看向地上的那些人。
當年五王帶三萬殘兵逃到封地後，就已駐兵死守住了城門，他們自耕自種，自給自足，幾乎從不與外界接觸。
朝廷也在奪嫡之戰中損失慘重，才會對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會在五王向外伸手之時再出手處置，連朝廷都不會輕易動的人，這些普通百姓又怎麼可能輕易逃出來。
“這裡是天子腳下，突然湧出這麼多難民，很是奇怪，二哥還是要小心處置方可。”
林清婉輕聲提醒，朝廷最不缺的就是爾虞我詐，誰知會不會陰差陽錯，捅了哪位高官的馬蜂窩。
此時林軒逸也回過味來。
“妹妹說的是，方才的确是我考慮不當了。”
既不可能是五王封地的百姓，那他們湧往盛京寓意何為？
這裡距離盛京不過百裡之地，城門官員是不知道，還是故意縱容，聽之任之？或是想讓他們活活餓死？
他們不肯說出真正實情，又隐藏着什麼秘密？
林軒逸心底爬上一絲寒意。
林家已是多事之秋，他萬不能在招惹是非，給外祖父添麻煩。
可看着那瘦的皮包骨，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孩童，他還是心中不忍。
隻得喚了身旁小厮桐木帶人将他們驅趕走。
“二哥，必要時刻，讓他們用點武力，否則那些人是不會走的。”
林清婉語氣平靜的提醒。
對這種将死之人，他們沒什麼怕的，隻有絕對的壓制，才能讓他們有些許理智與懼意。
林軒逸微微點頭，又怕侍衛們下手不知輕重，真的傷了人命，隻得硬着頭發親自上前指揮。
“小姐，她們真的很可憐。”檸襄抿着嘴，低低說。
“嗯。”林清婉淡淡應了一聲，轉過身看向無盡黑夜，不想再看。
他們的确可憐，尤其是那些孩子，有的甚至還在襁褓，可是…他們沒能力救，也不能沾手。
林家落魄，他們兄妹亦是寄人籬下，他們不能沒有分寸。
自翊良善，其實就是拎不清，自己沒能力解決，卻還要給旁人添麻煩。
檸襄扭頭看着那些人被林府侍衛用長劍逼退，那名抱着孩子的婦人額頭磕的盡是皿，她甚至用手沾了皿，喂懷中的嬰兒……
她眼眶微微發紅，心裡很不是滋味。
檸霜看到她這樣，面無表情的開口。
“他們的問題根本不是一些吃食能解決的，二公子一旦發善心給了他們吃食，他們就會拿捏二公子的善心，賴上咱們，衣食住行，咱們如何處理？”
“小姐的法子，瞧着雖不近人情，卻是最好的辦法，這世上無論什麼人，都會欺軟怕硬，你以為若不是咱們有護衛護着，他們會跪地懇求？”
“怕是早就上來硬搶，掃蕩一空了，餓到極緻，人肉他們也是吃的。”
林清婉歎了口氣，不說話。
顯然，在這些事上，檸霜要比檸襄看的清楚透徹。
檸襄雖沉穩，可自幼跟在她身邊，見到最可憐的也不過是路邊的乞丐，不曾識過人間疾苦。
而曾經曆過人性本惡的檸霜，卻是明白其中危險。
檸襄抿着嘴不說話，卻顯然有些不相信。
與檸霜相處數年，對她的了解，便是涼薄二字。
檸霜看了檸襄一眼，道，“我知曉你肯定又要覺得我沒人情味，總愛将人往最陰暗處想，殊不知，于窮途末路之人，沒有什麼比他們想活下去的心更重要，所謂的人性倫理都是放屁。”
檸襄擡眼看向檸霜，眉頭微蹙，“你說就說，怎的還帶上髒話了，小姐面前，沒的分寸。”
檸霜癟癟嘴，沒吭聲。
林清婉歎氣。
一個看人總以最惡處想，一個看事總往最善處想。
“好了，别鬥嘴了。”
她回過身，哭喊聲已經漸漸停住，許是護衛們姿态太過強硬，那些人臉上帶着懼意，一步三回頭的往邊上散去，隻餘一個七八歲的孩童，氣息微弱的躺在路中央縮着，像是沒有力氣起身。
林軒逸掩下眸中不忍，命桐木将人挪至路旁。
道路清幹淨，林軒逸下令繼續啟程，林清婉上了馬車，車隊繼續往前行駛，護衛們抽出長劍，以震懾那些難民。
馬車剛剛轉動，人群中卻突然響起了一聲高喝，尖利無比，瞬間煽動了本已安靜下來的難民。
“他們有吃的，鄉親們，他們有吃的，快，快搶啊。”
他的一句話，難民們瞬間蜂擁而上，将馬車團團圍住，本來不過三四十人，如今卻是又從四面八方湧來數百人，齊齊眼冒綠光的看着馬車。
林清婉心中一沉，猛然挑起車簾看去。
竟是之前那個餓的奄奄一息的少年，他手中舉着一塊餅子，另一隻手緊緊的攥住桐木，高喊着讓人去搶。
“是桐木給他的。”檸霜沉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