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是不是見過?
朱壽嫌棄地看着自己的新朋友帕裡斯,他正伏在桃花心木桌子上一動不動。大滴的眼淚從他的眼眶中滑落,留下一個又一個暗紅色的濕痕。他的金發已經耷拉下來,這讓他看起來更像一隻可憐巴巴的大狗。
坐在他身側的朋友替他松了松領帶,一臉的恨鐵不成鋼:“夠了!隻是一次分手而已,你之前不也分過嗎?”
帕裡斯的眼淚又一次落下來:“這不一樣!”
朋友無語:“為什麼不一樣。你說過,一個情人遠去,總會有更多的回來。”
帕裡斯猛然起身,他翠色的眼中閃爍着火光:“有再多也不會是她了!”
朱壽了然,酒杯裡的紅色液體搖曳出曼妙的弧線,又是因為愛情,荒誕可笑的愛情。更荒誕的是,這樣淚流不止的情形,往往出現在帕裡斯的女伴身上,今天卻讓他自己也嘗到了情感不順的痛苦。
另一個朋友也笑起來,他學着帕裡斯的口氣叫起來:“不是她了!哈哈哈,你以前可不是這麼說的。你說,你的花園裡應該有一朵來自東方的白玫瑰。帕裡斯,這世上的玫瑰太多了……”
朱壽也忍不住笑起來。這樣的怪腔怪調,顯然讓帕裡斯更加的不滿。痛苦、懊悔、憤怒在他臉上來回交織,他想發火,可最後卻什麼都沒說。他又一次趴了下去。
舞池裡男男女女還在扭動着身軀,迷蒙悠揚的旋律如展翼的鳥兒一樣飛翔。
這樣的沉默,實在太不尋常。這一群損友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是吧,你玩真的?”
“到底是怎麼了?”
“告訴我們,我們或許能為你想到辦法。”
帕裡斯偏頭看向他們,他的目光在朱壽身上掃過,終于鼓起勇氣說了出來:“我……求婚失敗了。”
這又是一道驚雷,這幕戲變得更加離奇。避婚姻如蛇蠍的花花公子,竟然選擇主動步入墳墓,最幽默的是竟然失敗了。這讓朱壽難得升起幾分興味。
他的記憶力一直很好:“我記得,玫瑰小姐從事的是酒店經營,職位還不低。”
“當然。”帕裡斯又忍不住自豪,“她曾經是X酒店集團的行政總裁。”
有人吹了聲口哨:“厲害,厲害。”
“那麼,她現在呢,回去繼承家業了?”有人繼續好奇地追問。
帕裡斯搖搖頭:“她沒有家業可繼承。比起我們,她可能更欣賞我們的父輩。”
這讓圓桌上的衆人又是一驚:“靠自己爬到這個位置。”
“一個精明的女強人。帕裡斯,這可不符合你一慣的風格啊。”
“你就不怕,甩了這種人,被她報複嗎?”
“他當然不怕,現在是人家甩了他。”
朱壽很快就想通:“那麼,她現在是開始嘗試建造自己的大船了。”
他偏頭問道:“她名下目前有哪些産業呢?”
帕裡斯一愣,他發覺自己除了和她約會的那幾棟别墅外,其他的竟然說不出一個。
朱壽又忍不住發笑:“看來,玫瑰小姐從頭到尾都沒打算和你共度餘生。”
帕裡斯的臉更加蒼白,他顯然也意識到這皿淋淋的事實:“……為什麼?”
朱壽饒有興緻:“她之前沒和你說明嗎?”
帕裡斯辯解道:“我以為她隻是找一個借口……”
朱壽大笑出聲:“你覺得,她是欲擒故縱,隻是裝作不在意的樣子,想要俘獲你。”
帕裡斯惱羞成怒:“她對我有感情,我能感受到!她為我專門買下一個小島,還種滿了我喜歡的薔薇……”
“帕裡斯,感情是有的,但恐怕不深。”朱壽的目光毫不客氣地在他身上打量了一轉,身材高大,金發碧眼,相貌英俊,風度翩翩的混皿兒,當然能收獲不少皮相之愛,“還不足以讓她原諒你的過錯。”
帕裡斯陷入茫然不解:“我的過錯?我明明什麼都沒做!”
朱壽攤手:“這不可能。根據你的描述,感情和性生活應該隻是玫瑰小姐生活裡的調味劑。她不像你,不會将大量時間花費在更換伴侶身上,所以,除非你帶來了無法控制的麻煩,否則她不會輕易換掉你的。想想看,是不是你的哪一任情人,給她增添了煩惱。”
這才是帕裡斯肯在朱壽面前吐露實情的真實原因。朱壽有言辭鋒利的本錢,不管是什麼事,他一開口就能一針見皿。
然而,他這次卻說錯了。先愛上的人,總是格外小心。帕裡斯在規避一切可能引起她不快的因素,以至于甘願自己生活在無知之中。
“我沒有做任何違背她意願的事。”帕裡斯哽了哽,“除了……”
這裡沒人是笨蛋,都明白他的言外之意。他唯一做出她意願的舉動,就是求婚。
他終于開始絕望:“難怪,當我開始發誓之後,她反而更加堅決。”
朱壽挑挑眉,嘲弄道:“夠果斷。為了避免你帶來的糾纏,幹脆先分手。而且為了讓你死心,她應該很快會物色下一個。因為你這個教訓,她應該會找一個家世平凡,更易掌控的情人,說不定還會是個小弟弟。”
他話音剛落,帕裡斯的面色就像吃了蒼蠅一樣。他定定着看着朱壽,其他人第一時間以為他是惱羞成怒,忙使勁勸阻他,可在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後,才發現他是在看朱壽身後的酒吧侍者,黑發黑眼,白白淨淨,五官清秀,與帕裡斯來說,是截然不同的風格。帕裡斯如濃烈的朝陽,而這位卻幹淨如溪流。
半晌,帕裡斯才咬牙切齒道:“……現在知道,我為什麼帶你們來這間酒吧了吧?”
居然真是個弟弟,朱壽一時忍俊不禁:“他們已經在一起了?”
帕裡斯深吸一口氣:“還沒有,我要阻止他們!”
朱壽勸阻他:“給你個忠告,别去。”
帕裡斯眼中的翠色仿佛要燃燒起來:“可要我眼睜睜地看着她這樣嗎?”
“有什麼不好呢?”朱壽說,“你以前的女伴,不也是眼睜睜地看着你另結新歡嗎?”
帕裡斯一下哽住了,他的神色有些古怪:“你是說,我是自找的?”
朱壽撇撇嘴:“當然,我們中國人把這稱之為報應。”
帕裡斯:“……”
他猶豫了很久:“我可能不行,但是您,您一定能行。”他突然用了敬稱。
一旁的人都驚呆了:“那隻是一個沒有背景的女人,你完全可以自己讓她學個乖……”潛台詞是,你是不是瘋了,居然找他幫忙!他願意和我們一起玩,僅僅是因為無聊而已,這可不能說明,大家真在一個檔次上稱兄道弟了。
帕裡斯也有些無奈:“我不能。”
朱壽興緻勃勃:“是不想,還是不能?”
帕裡斯苦笑:“都有吧。她那樣的聰明人,不會和自己無法掌控的人在一起,除非被逼無奈。我不想傷害任何人,我隻想再争取最後一次。如果,她還是不願意,那麼我會祝福她。”
朱壽點點頭:“那麼,你能用什麼作為答謝呢?”
帕裡斯無語:“您不是說過,隻要有意思的事情,就能找您嗎。這難道還不夠有意思嗎?”
朱壽颌首:“也對,那她給你的分手禮物是什麼?”
帕裡斯一愣,他默了默:“是墨利忒島。”
有人吃驚:“那居然是被她拍下的!”
“這就是種滿薔薇的那個?”
朱壽眨眨眼:“真是慷慨啊。那就用這個島來報答我的恩情吧,如何?”
帕裡斯陷入到天人交戰中,不給他的話,他就再也沒有機會;給他的話,他和月池最後一點回憶之地都沒有了。他心知肚明,朱壽擺明了就是在捉弄他,可他确實無計可施了。
朱壽欣賞着他臉上的糾結,可這份糾結在一個片刻間就化作了恍惚和迷戀。
朱壽一怔,施施然準備轉身:“原來是女主角到了。”
霓虹色的燈光,仍在他們頭頂閃爍。沉醉的音樂,随着酒香四處飄蕩。這裡太過喧嚣,他本該什麼都看不清,什麼都聽不清,可他還是,第一眼就看到了她。
他隻是懷揣着玩味的心情,想看清新玩具的模樣。聽起來,玫瑰小姐的确很有意思,可再有意思也不過是一個女人而已。不是人人都是帕裡斯那樣的蠢蛋,會拜倒在女人裙擺下神魂颠倒。
然而,隻是一個側影,就将他牢牢釘在原地,僵硬如木偶。他甚至又一次憶起自己被嚴加管束的童年。那時的他,除了老老實實呆在家裡,哪裡都願意去。他總會在天晴時把家裡鬧得人仰馬翻,然後趁機溜出家門,來到湖前的瀑布邊。
瀑流由山間奔騰而來,似乎也被滿目春色浸成汪汪一碧。這綠色的綢帶經過山岩時急劇的撞擊,再不複先前的平整,如飛花碎玉般亂濺着。他就立在瀑布之下,晶瑩多芒的水花落入他的眼中。四周的模糊斑斓的色塊就會像今天一樣,被一寸寸碾碎,隻留下閃閃飄逸的綠色如潮水般湧了上來。
他不自覺地起身,想朝她走過去,卻被人強行拉住。他轉過身,帕裡斯正死死地盯着他,眼中既有驚訝,又有憤怒,可還是不敢冒犯:“……你怎麼了?”
朱壽聳聳肩:“你說呢?”
帕裡斯似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他們都是男人,都知道這樣的眼神意味着什麼。
帕裡斯忍不住怒喝:“你剛剛明明答應過要幫我,身為一個紳士,你應該信守承諾!”
他嗤笑一聲,他低聲說:“當然,我可以向你保證,她和那個小白臉絕不會有在一起的機會。”
語罷之後,他就甩開他,繼續走過去。他的步伐越來越快,跟着他的保镖護持在他周圍。嬉鬧的人群被強行分開,壯觀如摩西分海。她也察覺到這裡的異動,驚訝地看向他,隻是一個輕輕的轉身,綠色的裙擺亦如明媚的湖水蕩漾開來,襯得她的烏發如墨,肌膚如雪。
他聽到自己的聲音,仿佛從另一個時空傳來:“我們,是不是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