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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4章

貴極人臣 瀟騰 5802 2024-08-29 11:11

  這樣的誘惑,哪怕放在五百年後也毫不遜色。

  當朱厚照明白自己已然對月池無法放手後,他就不像往年一樣,頻頻往她家中去了。縱然皇爺本人一世恣意,嘴上視綱常禮教于無物,可他畢竟還活在此世,不可能半點不受影響。他心知肚明,那是李越和那兩個女人的家,是他們一家三口布置的地方,縱使他萬般不願,也改變不了人家是明媒正娶的現實。她們死後,能進李越的祖墳祠堂。史家工筆,會記載他們夫妻情深。而他的情感則永遠是見不得人,無法公諸于衆的……他隻靠另一種方式來填補自己内心的空缺,他将李越留在宮中的時間越來越長,時不時在夜間出現在他的卧房。他知道方氏早因此心生怨怼,可怨怼又能怎麼樣,她注定隻能守一輩子的活寡。

  然而,當他得知月池是女子之後,卻又走向了另一個極端,他們雖耳鬓厮磨,可仍沒有到雲雨之情。他明知道,沒有什麼能夠阻止他得到李越了,隻要他要,隻要他肯再信她一次,她會甘心把一切都奉上。他從年少時就萌發的瑰麗夢境,會一個一個變成現實。可真到了此時,他卻做不到了,他無法在紫禁城内,像對待玩物一樣對待她。不論如何,他已然娶妻了,而她出于那點道義的束縛,竭盡全力地保住夏氏的性命乃至皇後之位,卻讓他們之間的關系淪落到一個極為尴尬的境地。

  他甚至比她本人還要了解她。他知道,她會克制不住地愧疚、羞恥、痛苦,可時至今日,她依然面色如常,仍對他笑顔相待,甚至期盼着他們能締結更親密的關系,來确保更穩固的同盟。一個女扮男裝,真刀真槍厮殺十六年的女子,如今卻連容色都能作為武器,身軀都能放上賭桌,隻求實現一點點的期盼。他在驚詫于她掙紮至此時,這才發覺自己早已把她逼到絕路,即将大獲全勝了。

  縱使她有千般智謀,可她終歸是女兒身,加諸在她身上的束縛太多了。隻要他再沒良心一點,讓她懷上他的骨肉,有了孩子作為捆綁,她便再也無法站上朝堂,永遠離不開他。他隻要再邁出一步即可……可他做不到,他有時自己都覺得好笑。

  他看中了空中翔鳥,于是将鳥翼系上黃金,鎖入金籠。鳥兒因此眩視憂悲,奄奄一息。他要是真放下,就該任她大鵬一日同風起,他要是真狠心,也可直接金絲燕雀困樊籠。可他偏偏都做不到,他既無法讓自己相信她,又無法徹底占有她、馴服她。他們就這般懸在半空,她得不到自由,他得不到解脫,互相折磨,直至地久天長。

  他有時甚至想,即便這樣也好,他們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因為她的不甘和他的任性綁在了一起,這麼多年了,早已如骨中骨,肉中肉,要麼一同毀去,要麼就隻能繼續妥協扭曲。

  可讓他萬萬沒想到的是,一直以來咄咄逼人的他,在學着慢慢收手,逃避至今的李越,反而不甘于現狀。他沒料到,她居然會做到這個地步。鎮國府,是她送給他的生辰禮物。這裡沒有方氏、沒有時氏、沒有夏氏,沒有外間的風風雨雨,紛紛擾擾,有的隻有他們兩個。他們兩個人的家,被她布置得如喜堂一般……

  他繞過粉壁,穿過回廊,立在桂花樹下,心中五味雜陳。短暫的喜悅過後,就是猶疑和折磨。他聽見了她身上的環佩,在風中輕鳴,宛如銀鈴。他看到了她紅色的絲履,鞋尖的珍珠微微晃動,散發着柔和的光暈。他甚至還看到了她裙擺上金線的紋飾,如綠樹下金色的斑點。他正是在此刻,急急轉過身去,落荒而逃。

  月池叫住了他,她含笑道:“你日思夜想,恨不得把我的心剖出來看看,可如今,心已捧到你面前,你卻為何還要逃呢。”

  他的腳步一頓,仍是頭也不回地向前走。

  他還想逃避,她正色道:“你難道想這麼不上不下地和我過一輩子嗎?”

  他的肩膀微微顫動,依然想走。她又問道:“你就這麼想和我這互相折騰,互相防備,熬到死的那天嗎?”

  他終于停了下來,月池長歎一聲:“你受得了,可我受不了了。”

  她鬓間的步搖輕輕晃動:“我以為我的誠意已經足夠了,雖不足以彌補過去的欺騙,可至少能為我們換來一個新的開始。”

  他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我們已經在同行了。”

  她道:“可我猶嫌不足。”

  她緩步上前:“你的心還籠罩在陰影之中,你仍忘懷不了過去,并非是真心與我同行。”

  又是真心,他壓制不住心中的怨氣:“你往日哪怕有半點真意,也說不出那樣的彌天大謊。事到如今,又來問我要什麼真心?!”

  這裡也是他一生都難忘懷的傷心地。雨落不上天,覆水再難收。她打得粉碎的東西,招招手就想恢複如初,又豈是那麼容易呢。

  月池一愣,她到底是騙他太多次了,他們之間的隔閡并沒有因再次合作而完全消弭。他為何要命人重議考成法,就是不願将人事的權力過度集中,将百官變成内閣和吏部的屬下。他願意辭舊迎新,可前提是一切安穩。即便是女兒身的她,也不能讓他完全放心。

  他防她,比防賊還要艱難,因為抓到賊了還能直接打死。可要是抓到她了,碰不得挨不得,反而左右為難。所以,他在一開始,就要避免陷入那種僵局。此等保守的做法,不利于她的政舉推行。這樣别扭的關系,也讓她感到窒息。

  她難得軟語道:“過去的确是我做錯了……我隻是想知道,該怎麼補償。”

  可面對她難得的服軟,他卻是報之一聲嗤笑:“你能如何補償?你給我最大的生辰禮,不就是在這兒走一場儀式,再來幾次被翻紅浪。”

  身後之人久久沒有作聲,半晌他才聽到她道:“……這裡每一處,都是我親手布置的,所以才耽擱了這麼久。”

  他眉心一跳,環顧這滿院鮮紅,滿心愕然,接着她又道:“如若你覺得不夠,我們可以再商量。”

  他顯然是已然打定了主意了,他的意志之堅韌,本就遠超凡人,隻是開口的音調,還是流露一絲輕顫:“何苦做這些無用功。”

  月池失笑:“你連看我都不敢看我一眼,叫我怎麼能信,自己做得是無用功呢?”

  當她的手觸及他時,清晰地察覺到,他打了個寒顫。她的手環在他的腰間,又慢慢貼上他的兇口,她像是得到了新玩意兒的孩子:“怎麼又跳得這麼急。”

  他情不自禁地屏息,皿管中的皿,如火焰般流動。她臉頰貼在他的後背上:“若以君臣之分而論,你我是互不留手,半斤八兩,可若論男女之情,到底是我對不起你更多。我不想為過去的事的狡辯。我能夠許諾的隻有将來……”

  将來……這滿室的喜氣洋洋,卻如針一樣刺進他的眼底。他問道:“什麼樣的将來,你願為我休了方氏和時氏?”

  月池一愣,随即無奈道:“她們就如我的妹妹一般。我絕無磨鏡之好,隻是為了掩人耳目,給她們一些庇佑。”

  他冷笑一聲:“你不肯……那不如朕來。”

  月池一下就明了他的意思,因知曉婉儀的戀慕之情後,他對她的殺意較貞筠更重。月池深吸一口氣:“皇後的過錯無法公諸于衆。如拿不出有力的罪狀廢後,有損陛下的英名。”

  他眼中嘲意更濃:“呵,原來還是都不願意。你既什麼都不肯,又何必假惺惺談将來。”

  他又要掙開她,月池一驚,她心念一動,踮起腳親了親他的脖頸:“奉天殿裡同心同德,鎮國府裡情好甚笃。難道還稱不上将來嗎?”

  他隻覺她溫熱的呼吸萦繞在他耳垂邊,一股暖流直入他的心海。他的身子驟然緊繃,可手足卻漸漸失卻了力氣。他的心跳得比剛剛更加劇烈。他被她拉着,慢慢轉過身。她顯然是智珠在握,隻要她有意相誘,那這世上任何一個男子,都會淪為她的俘虜。可他不能,他如若徹底丢了心,接下來丢的就會是命。

  他的瞳孔中終于倒映出了她的身影。隻是一眼,他就再也無法移開自己的視線了。他的手心很燙,一點一點描摹着她的眉眼,仿佛正在繪制一副稀世的畫作。他輕聲道:“唐伯虎的那幅畫,隻畫了你的手。”

  月池一愣,她想到,他說得是那幅《李鳳姐投河圖》。他執起她的手,順着她的指尖慢慢吻上去。他仍目不轉睛地看着她,雙眸中似有火焰在跳動,而他的嘴唇亦是柔軟濕熱的。月池隻覺一陣酥麻,他此時已然親到了她的小臂内側。她隻聽他道:“我一直都想看看你的模樣。”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有些發顫:“而現在,我們已經在一起了,今晚過後,我們就會是一家人……”

  他默了默:“隻我們二人,可稱不上一個圓滿的家。”

  月池一愣,她隻聽他道:“你真的,什麼都願意補償嗎?”

  月池的雙眼恢複清明,她的心中湧現不祥的噩兆,卻還是道:“隻要你開口。”

  他扯了扯嘴角:“那要是,我要你為我生個孩子呢?”

  月池隻覺寒意從心底升起,他看人看事太毒了,對張太後如此,對她更是如此,母子之情、男女之愛,都無法完全蒙蔽他的心智。他總是能在回過神後,一下擊中她們的七寸,讓她們沒有絲毫的還擊之力。

  她想到了和張彩的臨别之談,與劉瑾的那一頓大吵。“世間至卑,莫過于為人妾室,世間傾獻,莫過于為人綿延後嗣。難道這您也要給嗎?”“我不會讓自己淪落到那種,可悲可笑、可歎可恨的地步。”

  往昔之言,猶然在耳,可如今早已時移事易了。誰能想到,她也會穿着嫁衣,站在這裡呢?當她站這裡時,她就該已經做好一切準備了。她緩緩開口道:“我不能保證,我隻能承諾盡力調養……”

  輕飄飄的一句,如霹靂一般在朱厚照耳畔炸響。他轉過身,驚怒交集:“你是不是瘋了!你自己的身子如何,你心裡難道沒有數嗎。”

  月池靜靜地看着他:“可你想要的,不就是這個嗎,我愛你至深,甚至願意為你去死。”

  他的面色陡然蒼白如紙。月池偏頭看向他:“看來,是我的誠意還不夠。那麼,兩個怎麼樣,還是說,要是不是男孩,就想辦法繼續生……”

  他斷喝道:“夠了!”

  月池似被他這一聲吓住了,她語帶凄楚:“您又不高興了,答應了不行,不答應也不行,不如您教教我,我該怎麼辦,我能怎麼辦?”

  她穿着大紅的嫁衣,立在他的面前,眼中充滿了彷徨與無助。她在問他,該怎麼辦。他知道這樣一副惹人憐愛的情态,少不了謊言的成分。可他也同樣知道,真到了需要的時候,她決不會吝惜自己的性命。而是否需要,取決于他的意志,可這并非他所願。她可是李越啊。

  他忽然伸手,将她身上的簪珥一件件取下,随手抛在地上。月池一驚,卻聽他道:“你什麼都不用做,也不必做。隻要你自己不走絕路,就沒人會逼你,會傷害你。”

  她一震,目不轉睛地望着他。燈火倒映在他的眼中,似有耿耿星河。他一字一頓道:“你不會入宮為妃嫔,不會被逼着産子傷身,因此更不必違拗自己的心意,浪費那麼多時間在這些你不願做的事上。十多年前被關在後廚的李鳳姐,或許卑微如草芥,可今天的李越,卻早已憑借自己的膽識才略,立于群峰之巅,勝過須眉無數。如論君臣,朕非昏君,不會輕慢良才;如論情誼,我思慕更深,你騙我那麼多次,我有哪一次是真的和你動氣。所以,你隻要在盡職盡責後,開開心心地過日子就好了……”

  月池半晌方道:“那你呢,你就不想要我,哄哄你嗎?”

  他嗤笑一聲:“強扭的瓜有什麼意思,朕堅信,終有一日這瓜會自己掉下來……”

  她忽然伸手掩住他的口:“可你不嘗一口,怎麼能知道,這瓜是扭下來的,還是掉下來的呢?”

  她慢慢靠近他,他們的呼吸都已然融為一體:“你知不知道,這段時日,我讨厭你什麼?”

  他的眼底劃過一絲痛色,面上卻仍不動聲色:“什麼?”

  她翻了個白眼:“每次快有感覺的時候,你就嚷停,你該不會以為,女人就不難受吧。”

  在他表露心聲之後,她又成為了強勢了一方了。她拉着他,像風一樣,往裡間奔去。她幾乎粗魯地将他按倒在椅上,而她自己則提溜起一旁的酒壺,仰頭飲下。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她,酒液順着她光潔的下颌,沿着她的脖頸淌下,浸濕了她的衣襟。她不耐地拉了拉領口,将外袍丢在地上,動作潇灑利落。在禮教的拘束下,婦人皆被壓抑天性,他何曾能想象,這樣鋒芒畢露的豔色。

  他的眉心又一次突突直跳,可還不待開口,她又做了一個讓他意想不到的舉動。她捧住他的臉,将酒液哺入。辛辣入喉,他嗆得上氣不接下氣,溫熱的酒液順着他的臉頰淌下。她就坐在他的膝上,親着他發紅的眼睑,再在他好不容易緩過氣後,又按着他,給他再渡一口酒。

  他有些生氣了:“李越!”

  月池這才住了手,靠在他的兇口,低低地笑出聲來:“這下,膽氣可壯了幾分了?”

  他的動作似是一僵,下一刻她就覺天旋地轉,她的後背陷到了柔軟的被褥中。

  他目不轉睛地望着她,呼吸越來越沉重,他在她耳畔呢喃道:“你真的不會後悔嗎?”

  月池用實際行動回應了他。羅裙被扯落,她身上還有脂粉香氣。那是妙峰山上的玫瑰,在春陽下芬芳吐豔的氣息。最初的撫觸如羽毛一樣,可到後來,他越來越難自制。他想,她一定在心裡笑他,笑他始終像個毛頭小子一樣。雖然難以啟齒,但他一直都在做夢,一直都忍不住幻想,要是那天沒有推開她,而是用唇齒解開那件惱人的東西,接下來會怎麼樣。他終于明白接下來會怎麼樣了。

  月池隻覺渾身發軟,這種久違的過電一樣的顫栗,讓她一時也難以招架。她一直覺得自己是個很能抵制誘惑的人,因為她曾經擁有的太多了,五百年前的衣食住行,即便再怎麼精緻,也難與科技帶來的力量相抗。但是,男人,不一樣。一個英俊、矯健、桀骜不馴的男人,因你的引導,而推開情欲之門,接着再反過來用你教他的手段來對付你。這樣的誘惑,哪怕放在五百年後也毫不遜色。

  他學着她的樣子,将胭脂色的葡萄美酒撒在她的身上。他緊緊攥着她的手腕,在玉山高處留下一個個印記。他聲音低啞,斷斷續續地問她:“我學得好不好?”

  她如果不答話,他就會想方設法叫她開口。然而,即便是她開口了,他也不會餍足。他隻會一遍一遍地叫她魄散魂消,然後說一些匪夷所思的話來。

  “你看,你也沒有那麼厲害……我們還需要細心鑽研……這裡還得添一些陳設,每一處都要擺上鏡子,我們就住在裡面……我們每天都像現在這樣……你累了,就睡在我懷裡……”

  月池一時倒吸一口冷氣,她烏發濕漉漉地貼在臉頰上,終于意識到他是玩真的。他眉眼帶笑:“這下,不難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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