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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3章

貴極人臣 瀟騰 3967 2024-08-29 11:11

  女官還有分割宦官事權,與之制衡的作用。

  瑞和郡主此舉是陽謀。在月池公然搶劫,她又有心為爵位殊死一搏時,她就隻能選擇站在皇權一方。在這種時候,得罪人都不算什麼了,老太太心明眼亮,和那些人處得好有屁用,難道他們還會上奏請聖上還爵嗎?隻要有權位在,還怕沒有狗腿子。

  她唯一擔心的,就是李越說一套做一套,在取得她的财力支持之後,李越若是裹足不前,憑微末戰功再鹹魚翻身,她又能拿這個天子近臣怎麼樣?所以,她要逼李越動手。郡主與武定侯府的聯系太緊密了,武定侯的身家雖不能說全部在她掌握之中,但她也能摸出了七七八八。她命人連夜整理出賬冊交予李越,讓他照此去取錢糧。這要是去一拿,李越就是生生斷了武定侯府在九邊的财路,雙方必是不死不休。

  月池雖然欣賞瑞和郡主的謀算,但也不想坐着當一個牽線木偶,并且這種時候,幫手當然是不是越多越好。她對郡主道:“我聽說郭良公子已有嫡長子,聽說還十分聰慧。”

  郭良一聽她說話就覺背心發冷,他問道:“你好端端地提這作甚!”

  月池微微一笑:“已有子息傳承宗祧,建功立業也無後顧之憂啊。”

  郭良心裡咯噔一下,他霍然起身道:“你!你好狠毒的心呐。姑祖母、母親,不可聽他胡言亂語,萬萬使不得……”

  月池擺擺手道:“公子想到哪兒去了。公子千金貴體,自然不能去戰場上厮殺,可做些糧草運輸等事務,還是綽綽有餘的。不過,下官隻是随口一提罷了,能不能舍得孩子去套狼,還要看諸位的想法。”

  瑞和郡主都被氣笑了,她道:“老身出錢還不夠,你還想再要人。”郭良總不能當一個光杆司令去運糧,他要是去,該有的班子還不得配齊。

  月池毫不臉紅:“咱們是在合作,下官是在豁命。”

  郡主也被堵住了,她緘默片刻道:“容老身細思。”

  月池起身拱手一禮:“一切單憑郡主做主。”

  她還拍了拍郭良的肩膀,笑道:“郭公子,後會有期,咱們來日方長。”

  郭良:“……”郭良已經快尿褲子了。

  畢竟來時趕路熬了好幾日,回程途中,月池、劉瑾和張彩選擇用馬車代步一截。車上晃晃悠悠,月池靠在車壁上閉目養神。劉瑾和張彩則連閉眼睛的心情都沒有了。張彩嘩啦嘩啦翻閱賬簿,劉公公隻覺頭痛欲裂,他的十個腳趾頭一起用力,恨不得把鞋底摳出一個洞,在腳踏上印出指模。

  到了要棄車喬裝換馬時,劉瑾方忍不住開口:“我是不會幹的!”

  月池一愣,她放下手中的黃粉,扭頭看向他道:“什麼?”

  劉公公咬牙道:“我說,咱家是不會幫你恐吓官員的。”

  月池眉心微動:“老劉何出此言?”

  劉瑾一面粘胡子,一面啐道:“少裝蒜。老子算是明白你葫蘆裡賣什麼藥了,要硬奪田産以充軍備,可宣府的這群人也不是吃白飯的。他們要存心阻攔,你們一個七品,一個五品,能頂什麼用。難怪非拉老子下水,原來是想我當個稻草人去吓雀兒!我就把話撂在這兒,這事兒老子不幹!”

  月池一臉痛心地望着他:“老劉,你怎麼能說粗話呢?果然是沒進過内書堂的人,腹中文墨就是堪憂。”

  張彩的額角一抽,劉瑾的臉漲得通紅:“你有文墨,可你幹得這叫人事嗎?你這是把我和尚質放在火上烤啊。尚質,你說是吧。”

  張彩苦笑兩聲,他的眼睛像兩口古井,目光亦如古井之水一般幽深,他定定地望着月池,一言不發。

  月池仍好脾氣笑道:“這怎麼能叫在火上烤呢?這叫富貴險中求,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想想你在宮裡的老同僚們……”

  劉瑾想起他們就頭大,這他媽才叫進退兩難,上天無路,入地無門。他把袍子抖得直響,嚷嚷道:“反正老子不幹,老子說不幹就不幹!”

  話音未落,他頭上就挨了重重一記暴栗。他吃痛大叫,捂着頭看着月池。月池笑得仍然和氣,她道:“老子讓你幹,你就得幹。老子這一去,要殺得人何止千百,多你一個也無妨。”

  劉公公癟癟嘴:“你殺啊,殺了我算了!沒了我,我看你怎麼怎麼彈壓他們。李禦史,你也不能把人一下逼上絕路不是。咱們有商有量……”

  月池喝道:“沒得商量!我是不好殺你,但是,我可以折磨你啊。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語罷,她就戴上鬥笠,擡腳下車。張彩對劉瑾道:“您就聽她的吧。她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了。您這樣的人,到哪裡不是九死一生呢?”

  劉瑾咬牙道:“你懂什麼,就算一定得幹,那也得多要點保障才行。”

  然而,劉公公這譜沒擺多久,就被打臉了。宮中傳來消息,夏皇後請旨:“萬歲心念邊塞,臣妾等深居宮闱,安享榮華,常常自覺不安。我等雖為女流之輩,卻也願效明皇舊事,略盡綿力。”

  明皇是指唐明皇,他在位時曾經命宮女為戍邊戰士做戰袍,其中有一位宮人在戰袍中縫入了布條,布條上則寫着她所作的詩句。詩曰:“沙場征戍客,寒苦若為眠。戰袍經手作,知落阿誰邊?蓄意多添線,含情更著綿。今生已過也,重結後身緣。”後來,這袍中詩被将士發現,将士禀報主帥,主帥禀報唐明皇。唐明皇見這詩句真摯動人,大為感動,就将這位宮人嫁與了将士。

  夏皇後借此典請旨,實為一語雙關,一則是做戰袍,二則是請放年長宮人嫁給士卒,享受天倫之樂。這是天大的仁政,憲宗爺在時獨寵萬貴妃,先帝爺在時獨寵張太後,宮中絕大多數宮女都守了幾十年的活寡,能有放出去的機會,怎能不心動。

  而對朱厚照來說,他又看不上一群年老色衰的宮人,能用這種辦法,辦成對他的大業有利之事,他怎麼會不答應。然而,饒是聰明如朱厚照,也沒想到的,這隻是夏皇後第一步棋,她還有後手。過了幾日後,夏皇後就再次請旨,言說六局一司辦事不力,懇請聖上允準臣妾重新整頓。

  宮廷女官制度由來已久,從周朝時就設女官以贊内政。洪武爺登基之後,在内廷立六局一司,六局分别是尚宮、尚儀、尚服、尚食、尚寝、尚宮,一司是指宮正司。如問起女官的用處為何,大多數人估計一張口就是:“約束嫔妃,管理宮闱。”元朝末年,宮闱中也是亂象頻生。嫔妃私通外臣,收受賄賂,乃至于穢亂宮闱。洪武爺的确想選拔知書識禮的女官,導引後妃行事,使她們不要做出違禮之事。

  但是,他們都忘記的是,女官還有分割宦官事權,與之制衡的作用。洪武爺剛登基時,三令五申,不準宦官識字。宦官不認識字,宮中大小事宜自然是交給女官來論處。後來,永樂爺登基待宦官親善,宣德爺更是在宮中設内書堂,教導宦官識字,宦官這才漸漸壯大,被委以重任。宮裡就這麼大一點地方,不是西風壓倒東風,就是東風壓倒西風,宦官起來了,女官自然就弱勢下去。六局一司的職權被侵奪,最後大多成了有名無實的空架子。

  女官中不是沒有出類拔萃之人,隻是宦官的靠山是皇帝,女官的靠山卻是皇後和太後。有的皇後連自己都保不住,還談什麼整頓宮闱。至于太後,年事已高,誰伺候不是伺候,很多時候也懶得折騰。宦官們早就沒把宮女放在眼中,誰知橫空出世一個夏皇後。

  英華殿中,婉儀一身素服,不施粉黛,烏油油的鬓發中也隻有素白銀器。她跪在蒲團之上,面朝佛像,兩手合在心窩,雙目緊閉,正是在跪經。她年幼時也常跟随母親去廟中祭拜,可随着年紀漸長,她對這些泥塑木雕越發不信。神佛若真有靈,為何總是好人蒙冤受屈,壞人福壽綿長。與其去求一個沒見過的虛無之物,還不如靠自己。

  她心中雖這麼想,面上的神色卻越發虔誠,口中的《地藏經》念得悅耳動聽。她為孝宗皇帝做佛事,幾乎是日日都來祭拜,以祝禱先帝安享極樂。這麼做一是緩和她和朱厚照的關系,二是博取仁孝之名。對于後妃來說,名聲也是重要的政治資本。可是這麼久久地跪下去,她的膝蓋發青紅腫,夜夜都在作痛。

  晚間回坤甯宮時,香蕙一面忍着淚,一面替她熱敷。婉儀毫無所覺,她倚着小幾,讀《昭鑒錄》早已入了神。

  沈瓊蓮在這個時候掀簾入内,她看着這個蒙她教導的女學生,卻覺十分心驚。她福身一禮道:“娘娘。”

  婉儀擡起頭,她的神态越發穩重,她揚起手道:“沈先生來了,快看座。”

  沈瓊蓮卻禀道:“臣有事啟奏,還請娘娘屏退左右。”

  婉儀一愣,她揮了揮手,宮人們俱退了出去,正欲關好門扉時,沈瓊蓮卻道:“開着便是。”

  在宮裡,與其緊閉門窗防偷聽,還不如大打開來得安全。沈瓊蓮低聲道:“娘娘究竟意欲何為?”

  婉儀眸光一閃道:“我不知先生是什麼意思。”

  沈瓊蓮道:“您知道。難道您真要為不值當的人或事賠上全家的性命嗎?”

  婉儀沉聲道:“先生未免太危言聳聽了”

  沈瓊蓮覺得她完全被情愛蒙蔽了心智,她問道:“是不是他帶信求您相助?”

  婉儀搖搖頭:“他沒有。他什麼都沒說。都是我自己的主意。我心甘情願。”

  沈瓊蓮都被氣笑了:“你才和他見過幾面?他隻怕連你的樣子都記不清了,你還在這裡說這些傻話。”

  婉儀靜靜地望着沈瓊蓮,她道:“三面。”

  沈瓊蓮一愣:“什麼?”

  婉儀偏過頭,她手持書卷,娴靜優雅,眼中波光如水一般柔和。她輕聲道:“就見過三面。第一面是江南,他先說‘抱歉。在下無能為力。’可緊接着,他立馬就拉住我,急道,‘走,再不去就來不及了。’”

  “第二面是在宮後苑,他說得是‘拿披風來,立刻送夏小姐回壽昌宮的住所去……我沒事。’”

  沈瓊蓮已然聽得臉色煞白,她急急掩住婉儀的口,道:“别說了!”

  婉儀淡淡一笑:“您别怕,隻有最後一句了,他說得是‘還請娘娘在此享用……’”

  其實說到底,隻有三面之緣,五句閑談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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