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王世子的鞭子揮到了半空,便再也落不下去了。
他的手腕子,被鳳離揚手抓住,卻是無論如何也動彈不得了。
“孽子!”世子幾下裡用力,也沒能掙脫鳳離的手。看似清瘦單薄的鳳離,竟是有着這樣大的力氣?
“還不放手!”
世子驚恐地發現,在他不知道的時候,長子似乎已經有了什麼不同。明滅閃動的燈火中,鳳離的面容模糊不清,唯有一雙黑眸如寒星。
為了掩飾自己的慌亂,也為了挽回些身為父親的體面,世子又艱難咽下了涎水,補充了一句指責,“你眼裡還有我這個父親嗎?”
“父親?”鳳離看着面上摻雜了狼狽,戒備與惱怒的親生父親,再也不想維持什麼溫潤如玉的風度了。“從前為了博個好名聲,我裝模作樣地長到了如今,壓抑着本性過日子,實在是……我從不曾想過,恣意一次竟能叫我這樣的暢快。所以往後……我都會繼續地暢快下去。至于世子妃和您的寶貝女兒,最好就不要再來招惹我。”
“你!”
如果不是手還不能動,他實在是想也叫鳳離嘗一嘗被打耳光的滋味,“莫不是你以為,有父王和母妃護着你,你就能為所欲為了?”
對着這樣桀骜的兒子,世子火上頭,氣攻心,“你不要忘了,這王府裡且還輪不到你來做主子!總有一日……”
鳳離眉梢微動,手上用力,将自己的父親甩了個趔趄,也叫世子即将出口的大逆不道的話噎在了喉嚨裡。
世子正當盛年,照理說不該被兒子這樣的清瘦少年甩開。
隻是他近些年來沉溺于溫柔鄉裡,雖不能說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卻也差之不遠。因此,隻是被鳳離随手一甩,竟然是沒有能夠站穩。
他驚怒地看着鳳離,“你敢與我動手?!”
鳳離微笑,“不敢。”
屋子裡就他們二人,誰會相信他對親生父親動手呢?
“我勸父親一句,不要想着外邊去傳什麼話。畢竟,說出去誰能相信,我會與父親動手呢?”鳳離見世子目光閃動,就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必是打算到外邊散步一番流言,與人們去說一說自己這個做兒子的是多麼的忤逆不孝了。隻他感到實在是好笑得很,跟前半個旁人都沒有,誰又能夠相信呢?
與妻孝未過就與妻妹有了首尾,娶了妻妹做續弦不足十月就生了長女的世子相比,鳳離覺得自己的人品在外人眼中,那簡直是極好的了。
“我自幼養在祖母跟前,得祖父祖母親自撫養教導。又得聖上信任,允我帶諸位小皇孫從學定康侯。但有什麼不好的話傳出,隻怕聖上先會不悅。”
連皇帝都喜歡的孩子,會是不孝的人麼?
所以鳳離很是好心地提醒世子。
世子臉色變換,顯然也是想明白了鳳離的意思。他知道長子所說的俱是事實,然越是如此,才在心裡越發憋悶。他身為王府世子,從小也是被父母寄予了極大期望的。隻是自從娶了小李氏進門,便在父母面前再無一是處。他又做錯了什麼?
娶鳳離生母時候,他是奉了父母之命的。然他真心不喜鳳離生母那種端莊沉穩的女子的,他喜愛的是柔軟溫順,嬌媚可愛,能夠仰視他,在心裡頭将他當做主心骨,當做脊梁仰望的。
他都已經稱了一次父母的心,再娶為自己又有什麼不對呢?
如今父母不喜,連兒子都轄制不了?
認清了這個事實,就叫世子愈發地無法接受,以至于這種憤怒就叫他連方才的教訓都沒有記住,又高高地揚起了手。
這一次,鳳離安然地站着,沒動。
然後,世子就聽見了門外一聲怒喝,“住手!”
卻是安王夫妻二人,憤怒地先後走了進來。
“你要做什麼?”安王妃性子遠比丈夫要火爆,眉宇間盡是惱火,若不是稍存理智,一個耳光便要打醒這個糊塗的兒子了。“我就知道,你那好妻子好女兒不是個省油的燈,定要挑撥你來尋阿離的不是,果然如此!可惱可恨!”
小李氏和鳳妍的手段糊弄不了她,可不代表她兒子也能頭腦清明。
世子叫屈,“母妃,李氏并沒有挑撥什麼!”
妻子女兒平日裡也都孝順,卻因不得母妃喜歡,始終在王府裡戰戰兢兢的。每每思及于此,世子便對安王妃也生出了許多的不滿。
“妍兒臉都被這畜生打破了!”
和妻子相比,安王是個性子平和的人。見兒子一臉的火氣猙獰,眼中幾乎冒出了毫不掩飾的仇恨地指着孫兒。而孫兒,眼簾半垂,秀潤雅緻的面容上看不出半分的惶恐或是委屈,心下便是一聲長歎,知道這父子二人之間,連最後一絲的情分都沒有了。
“心懷嫉妒,口出惡言,阿離身為長兄,教訓一下又有何不可?”安王意味深長地看着兒子,“當年,你也曾教訓過你二弟三弟不是?”
他膝下幾子,曾經也是兄友弟恭的。
“父王,那如何一樣?”世子如今滿心裡都是女兒受了委屈,“二弟他們是男子,妍兒是女孩兒!”
安王搖了搖頭,知道再說什麼,兒子也是聽不進去的。疲憊地揮手,“你回去吧,去看看二丫頭臉上的傷痕,可真的都是阿離動手的。”
世子還待要再說什麼,卻又見父母臉色都十分的不好,恨恨地看了一眼無動于衷的鳳離,含恨帶怨地走了。
安王夫妻兩個又好言安撫了一回鳳離,才回去了。
經了這一遭,安王妃難免心中對長子更加的失望,好歹洗漱了一下倒在了床上。安王對着老妻幾次張嘴,又閉上了。這一夜也是心裡數番掂量,拿不定主意。
次日一早起來,安王妃叫了鳳離到跟前,“你往沈家去一趟,告訴阿琇,就說我知道她昨日受了委屈,叫她千萬别放在心裡。再對靖國公夫人緻歉吧。”
本來,她還想要挑幾樣東西叫鳳離給阿琇送過去。不過早上起來就改了主意——靖國公府也是一等一的人家,哪裡會缺了阿琇吃用的東西?因鳳妍出言不遜,她就給阿琇東西,倒顯得她小看了阿琇了。
鳳離領命而去。到了國公府裡,先去見了顧老太太。
可巧,靖國公今日休沐,正在顧老太太屋子裡,看着顧老太太和溫氏指揮着丫鬟們給沈焱收拾厚衣裳,預備給沈焱送去。
“阿離來了?”顧老太太雖然氣惱鳳妍對阿琇出言不遜,卻不會遷怒到鳳離身上去,依舊熱情,叫鳳離坐下,抱怨道,“你看我這裡正亂着呢——原以為焱兒掌了虎贲軍,可以長長久久留在我身邊了。這可倒好,還是和從前一樣,住到了營裡去,輕易都不能回家。”
“虎贲軍戍衛京都,沈四叔初掌,自然是要忙些的。”鳳離笑着說道。見靖國公夫妻二人都在座,并不似往日那般熱絡,便對二人拱手行下禮去,滿是歉意,“昨日在我家裡,叫九妹妹委屈了,祖母已經教訓了鳳妍,特命我來道歉。”
溫氏忙道,“不過小女孩兒口角了幾句,王妃娘娘言重了。”
靖國公上上下下打量鳳離。
饒是鳳離素來淡定穩重,也被靖國公這種過于露骨的目光看得有些慌亂了。
今日沈家世叔,有什麼不對?
看了看身上的錦服華衣,似乎并沒有什麼不妥的地方。
“世叔?”他試探着叫了一句。
靖國公哼了一聲,扭過了頭去。
他得承認,鳳離這小子,論長相論出身論才學人品都是不錯的。正因為好,他才不得不多想——昨兒妻子的話還在耳邊哪。他當時雖然铿锵有力地表示了,安王妃無論如何不可能替長孫看中阿琇,可,可回頭想一下,他家阿琇那般好的孩子,天下無雙的好,安王妃又不是瞎子,能不喜歡嗎?萬一呢?
要不,王妃和鳳離這祖孫兩個,怎麼都對阿琇那般好?
這麼一琢磨,就覺得鳳離言行舉止都帶着目的了。
心裡就很是不喜。
鳳離:“……”
“我知九妹妹是世叔的掌珠,本是嬌養無比的。”鳳離又彎下了腰,懇切道,“若世叔心中有火氣,隻管對小侄發。”
聽聽,聽聽啊,這低聲下氣的話,哪裡像王府的長房嫡長說的呢?
肯定是有所圖!
靖國公眉間皺起個深深的川字,很想把鳳離趕出去。
“好了,咱們兩家通好,哪裡會因這些許小事就生了嫌隙?”顧老太太是着實喜歡鳳離的,更何況,鳳離在她孫女受欺負的時候,不是仗義挺身而出,揍了一回鳳妍麼?顧老太太看鳳離,就怎麼看怎麼都喜歡了起來,笑眯眯地告訴鳳離,“别管阿琇父親,他這是跟我别扭呢。阿琇昨日着了涼,他想在家裡看着。我卻叫他給焱兒送東西去,這是琢磨着怎麼脫了這差事呢。”
“九妹妹病了?”鳳離忙問,“可請了太醫沒有?”
想了一下,“太醫院裡的王院判,最是擅長診治幼兒。”
“已經着人去請太醫了,也并不嚴重。”溫氏便說道,“就是身上有些懶懶的。”
鳳離便要去看阿琇。
靖國公噌地站了起來,正色道,“阿離,你跟我去虎贲軍營。”
他已經打定了主意啦,不管安王妃和鳳離因為什麼高看阿琇一眼,他這做爹的都得把這危險隔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