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直到沈令宜的腳步聲完全消失,沈遠白都還沒徹底回過神來。
他怔怔地看着房門,擡手在門把手上試了試。
……果然鎖死了,紋絲不動。
所以,沈令宜真的把他關起來了?
還要等到她從辰光回來才把他放出來?
這怎麼可以?!
今天辰光那邊同樣有一堆事情要做,如果沈遠白不去親自盯着,一定會出問題的!
沈遠白猛地回過神來,兩隻手在身上摸索,想要拿手機出來給人打電話。
找了一圈沒找到——他剛才上樓的時候,順手把手機放在樓梯口的小桌上了。
沈遠白:“……”
好,這下情況更糟糕了。
他拍拍門,清了清嗓子,對着外面喊:“有人嗎?過來把門打開。”
這會雖然還很早,但應該有傭人起床了,能聽到他的聲音。
沈遠白耐心等了一分鐘,發現沒有人回應。
他忍不住又拍了拍門:“有人嗎?”
沈星染抱着兔子玩偶,跑到他身邊,開心地勸說:“大舅舅不用喊啦,媽媽早就吩咐下去了,所有傭人都不準來給你開門。媽媽的原話是——”
小丫頭回憶了一下,學着沈令宜當時的語氣,“你就是叫破喉嚨也沒用!乖乖待着吧!”
沈遠白的動作僵住:“……”
是了,這小丫頭也被鎖在房間裡了。
不過看沈星染笑眯眯的模樣,顯然她是知情的。
确切地說,她是同謀。
沈遠白很頭痛。
他擡起手來輕柔太陽穴,思索了兩秒,轉身往畫室的窗戶走去。
實在不行就翻窗戶。
窗戶外牆上有一圈線條,沿着線條可以走到隔壁房間,到時候就能從隔壁房間出去了。
他今天必須要去辰光,必須去!
走到窗戶那裡,沈遠白看着窗戶上嶄新安裝的防盜網,陷入久久的沉默:“……”
這網密得,别說他了,就連沈星染都鑽不出去。
不愧是大姐,辦事從不留漏洞。
沈遠白無奈地閉了閉眼,轉頭問沈星染:“星星,你被關起來不害怕嗎?”
關他也就算了,為什麼把小丫頭也一起關進來了啊!
她才五歲,哪能受得了這種驚吓。
沈星染抱着兔子玩偶搖頭:“不害怕。”
這是她主動要求的。
其實,昨晚沈令宜和她商量的時候,想的是把沈遠白一個人關起來,沈星染隻需要隔段時間去門外看一看他,陪他說說話就行。
是沈星染自己主動提出要和大舅舅關到一起。
一個人被關在房間裡一定不好受,如果有人陪着,就會好很多呢。
所以才有了今天早上的這一幕。
為了把大舅舅騙進來,沈星染特意起個大早,這會有點困了。
她打了個哈欠,對着沈遠白擺擺手:“大舅舅,你先坐着休息會吧,我好困,我再去睡會。”
這間房間名義上是畫室,實際上什麼都有,除了畫畫的各種桌椅陳設之外,牆角處還有一個寬大的沙發,還帶了獨立衛浴。
而且房間本身就有接近七十平米,采光極好,四角明亮,外面的風景也賞心悅目。
是個哪怕待一天也不會煩膩的好地方。
沈星染跑去牆角的沙發上躺着,拉起小被子給自己蓋好——被子是媽媽提前給她準備好的。
除了被子,沈令宜還在房間裡提前放了她喜歡的玩具、書籍,不用擔心她這一天會無聊。
小丫頭抱着兔子玩偶,閉上眼睛,過了一會就睡着了。
還沒徹底接受現實的沈遠白:“……”
他本來還打算再去拍拍門,看能不能叫到人。
現在看沈星染睡得這麼香,他都不忍心吵醒她。
糾結半晌,沈遠白最終還是放棄了叫門的打算。他走到書桌邊坐下,默默看着窗外的風景發呆。
前幾天,他和沈令宜都相處得好好的……
為什麼今天突然就這樣了?
一點征兆都沒有。
如果沒有充分的理由,沈令宜是絕對不會這樣的。
難道說……
他猛然擡眼,心中微涼。
沈令宜已經知道他的病了?
仿佛有一桶冰水從頭頂澆下,在那一瞬間,沈遠白突然感覺四肢百骸都在發冷。
他的病到底還是拖累了整個沈家……
為了他,剛回來不到兩個月的沈令宜就得扛起大旗。
她一個人怎麼搞得定?!
-
和沈遠白的擔憂不同,沈令宜本人自信滿滿:“我一個人當然搞得定。”
她這會正在去辰光的車上。
萬盛強坐在她旁邊,向她彙報沈遠白今天原本的工作安排。
老實說,這些工作量的确很可觀——有各種内外會議,有商業合作談判,還有商務宴會。
再加上沈令宜原本的工作,感覺是一個幾乎不可能完成的目标。
面對萬盛強的擔憂,沈令宜挺淡定。
順便拍了拍他的肩膀:“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小強,七年過去,你早就能獨當一面了。那些我去不去都沒關系,去了也隻是個吉祥物的會議宴會,你自己安排就好。至于剩下的——”
沈令宜拿過平闆電腦,手指在上面輕點,從一堆密密麻麻的行程裡挑出了最重要的幾個,“這幾個我會親自跟進,其他的,讓辰光的高管們各自領回去盯起來。”
想要當一個好的領導,學會偷懶是一門必修課。
顯然,沈遠白的這門課程成績不及格。
她又問:“七年前跟你一起進來的那一批人,現在還剩幾個?”
七年前,沈令宜從辰光基層開始做起,不但自己做出了成績,還挖掘了一批很有潛力的人才,萬盛強就是其中之一。
不知道其他的人如今都怎麼樣了。
提到過去的人,萬盛強眼中閃過激動的亮光,在平闆電腦上打開另一份文檔。
裡面都是當年一起奮鬥的小夥伴的資料。
“我知道令宜姐會問,所以提前準備好了。
“當年我們二十五個同事,經過這七年的大浪淘沙,加上我的話,最終留下來十三個。現在他們各自在管理層做事,都是辰光的中堅力量。
“這些人,是令宜姐你可以絕對信任的人。”
沈令宜接過平闆,仔細查看着資料,心中驚歎不已。
二十五個人,整整七年時間,居然還能留下來十三個,而且還都各自進入管理層,分布在辰光的各個領域。
不得不說,她當年挑人的眼光也太好了吧!
沈令宜感慨地歎息,說了一句什麼話。
萬盛強沒聽清:“啊?”
“我說,”
沈令宜輕笑,“我突然有種白素貞被鎮壓雷峰塔,回來發現孩子中狀元的喜悅感。”
還不隻是一個孩子,是整整十三個!
萬盛強:“……?”
這形容還蠻貼切?
沈令宜越看這份名單越高興,點了其中的一個人:“數據中心經理不是空出來了嗎?讓他去吧。”
趁着沈輝文還沒發現自己被忽悠了,趕緊把人安排上去。
“是。”
萬盛強沉穩點頭。
沈令宜轉頭看他,突然說:“小強,謝謝你,這麼多年幫我把小白照顧得很好。”
萬盛強愣了愣,有些黯然地垂眸:“令宜姐,我做得沒那麼好。老闆他生病的事,我一直都瞞着你……”
這還是沈令宜自己主動查出來的。
自始至終,他都沒有透露這件事。
“不,你做得很好。”
沈令宜搖搖頭,“之前你是小白的秘書,當然要站在小白的立場考慮問題。我認可你隐瞞的決定。”
她伸出手,放在萬盛強面前,擺出一個等待握手的姿勢,“現在,我想要你回到我身邊,為我做事。小強,你準備好了嗎?”
萬盛強垂眸,看着她伸出的手。
他早就準備好了。
為了這一刻,他已經準備了整整七年。
每時每刻,他都在等待。
現在,這些等待終于可以落地了。
他伸出手,毅然決然地握上去。
“當然,沈總。”
-
沈星染睡醒了,從沙發上坐起來,發現沈遠白呆呆坐在書桌前面,好像一直一直都沒動過。
她爬起身,揉了揉眼睛,輕聲喊:“大舅舅?”
聽到喊聲,沈遠白才回過頭,如夢初醒般看向她。
“醒了?餓了嗎?我讓傭人們送早餐進來。”
不得不說,沈令宜辦事真的嚴謹。
為了給房間裡的人送吃送喝,她甚至把畫室的門都改造了,門上可以開一個小門,吃的都從小門裡塞進來。
就連送吃食的人都是全副武裝,戴着口罩墨鏡,完全看不出誰是誰。
免得他們被沈遠白認出來,産生心理負擔。
對此,沈遠白有幾點要說:“……”
真狠。
沈星染爬下床,走到沈遠白身邊,發現桌子上擺着一些吃的,但是沈遠白顯然一口都沒動。
“我吃這些就好啦。”
沈遠白搖搖頭:“這些送進來有一會,可能已經涼了,我讓他們給你拿點新的——”
他話還沒說完呢,沈星染就從餐盤裡挑了兩個小包子出來,笑着說:“沒關系,大舅舅,還是熱乎乎的。”
她一邊把其中一個放嘴裡,把另外一個遞給了沈遠白。
小小的手捏着可愛的包子,高高的舉着,大有一種沈遠白不接,她就不放手的架勢。
沒胃口的沈遠白:“……”
不接的話,好像有種在犯罪的感覺。
他隻好伸手接過包子,放進嘴裡咬了一口。
看他也吃了一口,沈星染這才滿意地點點頭。
她就這麼連哄帶騙地,拉着大舅舅陪她一起吃早餐。
“大舅舅,這個粥好好喝,我給你也舀一點。”
“大舅舅,油條跟豆漿是絕配!快嘗嘗!”
本來沈遠白心煩意亂,哪怕是看着這麼多種類繁多的豐盛早餐,也沒有任何動嘴的欲望。
跟着沈星染在一起,不知不覺間……早餐竟然全部吃完了。
沈星染靠在椅背上,開心地摸着圓圓的肚子:“哇,好好吃!”
沈遠白忍不住笑了笑。
小孩子的快樂就是來得那麼簡單,哪怕隻是吃一頓好吃的早餐,都能開啟一天的開心時光。
相比之下,他的心,好像已經很久很久沒有感覺到純粹的快樂了……
一回想到今天要完成的那些繁重的工作,沈遠白嘴角好不容易揚起的笑意又垮了下去。
……大姐她……
真的沒問題嗎?
-
辰光大廈,會議室裡。
按照沈遠白的行程,今天他到公司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和市場部、銷售部等幾個部門一起召開下季度市場推廣策略和計劃的讨論會。
離會議開始還有三分鐘。
市場部總監和銷售部總監坐在會議桌兩端,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不時擡起手看手表。
市場部總監有點納悶:“今天可真奇怪,沈總居然還沒來?”
按照沈遠白的習慣,開會隻會早到,絕對不會踩着點來。
尤其是這樣的内部會議,他如果沒有其他日程安排的話,一般都會提前十分鐘到場,提前了解下會議情況。
銷售部總監打了個哈欠:“沈總也是人,總有睡過的時候呗。要不就是有事耽擱了。”
市場部總監搖搖頭:“我感覺有點不太對勁。”
兩人話音剛落,沈令宜踩着高跟鞋,噔噔噔地走進了會議室。
一身西服的萬盛強跟在她身後。
看見沈令宜,本來在聊天的總監們住了口,齊聲跟她打招呼:“宜總早。”
“早。”
沈令宜直接坐到會議室的主位上,淡定地擡手看表,“時間剛好,直接開始吧。”
“這……”
兩個總監傻眼了。
情況果然不對勁!
萬盛強解釋:“沈總有些私事需要處理,無法來公司上班,辰光事務暫時由宜總代管。”
什麼?!
小沈總還有無法來上班的時候?
要知道,小沈總可是出了名的勞模,比他爹老沈總還能卷,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風雨無阻,除了在飛機上的時間,其他時間幾乎都在工作。
到底是什麼級别的私事,能讓小沈總連班也不上了?
總監們下意識地不敢相信。
在他們心裡,哪怕彗星明天就要撞藍星,也不耽誤小沈總今天跟他們開會。
可是……
說這話的是萬盛強诶。
那可是小沈總的頭号心腹,在大多數場合,幾乎能直接代表小沈總。
萬盛強肯定不會騙他們。
幾個總監面面相觑,又看了看沈令宜氣定神閑的表情,就算不敢信,也不得不相信了。
市場總監是沈遠白親自培養起來的心腹,姓楚。
楚總監小心翼翼問:“不知沈總什麼時候回來?”
有些事情,還是跟沈遠白交流起來比較輕松些。
沈遠白屬于包容型的領導,什麼事情都可以商量,沈令宜可不一樣,她的風格更為淩厲果斷。
開會的時候,要是一句話沒說對或者不嚴謹,沈令宜似笑非笑的目光就看過來了。
跟沈令宜彙報工作,必須得打起十二分精神。
沈令宜沒回答他的問題,直接說:“開會時間就聊開會的事,老楚,開始吧。”
楚總監不得不站起身:“……好的,宜總。”
接下來整個彙報的過程,沈令宜都聽得很認真。
等到最後,她連續問了幾個問題,都問在最關鍵的地方。
楚總監勉強回答完過關,下來後後背都被汗淹濕了。
他過了關,輪到銷售總監膽戰心驚地上去了。
楚總監拿出紙巾擦汗,在心裡默默念叨。
沈令宜這個樣子,哪裡像是剛當上副總裁不到半個月的樣子?!
更可怕的是,她對辰光極其了解,再邊緣的業務都能說上幾句。
不但了解業務,還了解制度和曆史。
有些東西,她甚至考慮得比他這個專門的總監還要深遠。
這個彙報雖然做得很艱難,但還真的給了楚總監不少啟發,腦子裡也蹦出了一些新的想法。
雖然但是……
小沈總還是早點回來吧。
這種會開起來真不容易啊……
-
沈園裡。
沈遠白終于沒有在書桌前呆坐着。
他換了一個地方,跑到沙發上呆坐着。
坐着的時候眉頭皺得死緊,喃喃念着:“老楚那個人守成有餘,開拓不足。大姐如果不知道這一點的話,今天的規劃會很可能定不出最合适的方案……”
他真的恨不得自己長出翅膀,立刻飛到辰光的會議現場。
“大舅舅!”
沈星染見他一副神遊天外的模樣,擡頭叫他。
連着叫了好幾聲,才喚回了沈遠白的注意。
沈遠白回頭看她:“啊……怎麼了?”
沈星染手裡拿着水彩筆和畫紙,跑到沈遠白身邊,認真地問:“大舅舅,你教我畫畫好不好?”
剛才沈遠白在發呆的時候,沈星染已經把整個房間都逛了一遍。
房間裡陳列着很多畫,有優美的風景油畫、逼真的人物寫真、甚至還有一些色彩亮麗的抽象畫作。
在很多畫的右下角,沈星染都認出了大舅舅的名字。
媽媽說得沒錯,大舅舅果然畫畫好厲害,他畫的畫都好好看!
其他的畫則是屬于大舅媽朱薇的。
她的字迹比沈遠白秀氣一些,畫的畫也更偏向甯靜的風景。
沈星染覺得大舅媽畫的畫也很美!
每一幅風景畫都美到讓沈星染恨不得能親自去那個地方看一看。
她看了好多畫,自己的手也有點癢癢。
正好房間裡有畫筆和畫紙,沈星染決定畫幾幅畫來玩。
可是她畫畫的經驗很少,等到真的把筆拿在手裡,她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怎麼下筆。
沈星染找沈遠白求助,想讓沈遠白教她畫畫。
沈遠白沉默片刻,搖搖頭,第一次拒絕了小丫頭的請求。
他說:“我已經封筆了。”
七年前沈令宜出走後,沈家後繼無人,老沈總的身體又一年比一年差。
作為沈家長子,沈遠白責無旁貸,隻能放下心愛的畫筆,走出畫室伊甸園,跟在老沈總身邊學習如何打理辰光的事務。
他能待在畫室裡的時間越來越少,和朱薇的交流也越來越少。
後來,朱薇受不了他的忙碌,選擇和他離婚,帶着沈星瀾離開沈園。
母子倆離開後,沈遠白就把畫室鎖了起來,再也沒有進去過。
直到今天早上。
畫畫,對于沈遠白來說,簡直就像上輩子的事情。
更何況他現在心裡充滿了憂慮,根本就沒有畫畫的心情。
沈星染的小臉上閃過失望:“哦……好吧……”
她把畫紙放在茶幾上,捏着畫筆想了想,自己在紙上随便畫起來。
沈星染能感受到沈遠白此刻心情不好,她沒有堅持纏着他,而是選擇默默陪伴在他身邊。
一邊畫畫,沈星染一邊奶聲奶氣地安慰:“大舅舅,你放心吧,我媽媽超級厲害,不管什麼會,她都一定能解決好的!”
沈星染對自己的媽媽超級有信心的。
沈遠白垂眸看她,回應了她的話:“星星,我知道你媽媽很厲害。可是她回來才不到兩個月,就算她曾經很熟悉辰光,中間到底還是隔了整整七年。
“我不是不相信她,我隻是想盡我所能幫助她,讓她不要那麼辛苦。”
不要像曾經的他那麼辛苦。
沈星染停下筆。
她擡頭看沈遠白,認真地問:“大舅舅,你知道媽媽回沈家之後一直在做什麼嗎?”
沈遠白愣了愣:“……我隻知道她一直都不怎麼出門。”
至于沈令宜在沈園裡做什麼,他還真的沒有關注太多。
沈星染自豪地笑起來。
她天天陪在媽媽身邊,對這件事情最有發言權了。
“媽媽找劉伯伯要了好多好多文件和資料,每天都看,看得可認真啦。
“她跟我說,這些都是辰光相關的東西,裡面寫的全部都是這幾年裡辰光的發展曆史。”
之前的一個多月,沈令宜除了陪女兒,大部分時間都花在了看資料和學習上。
這一切沈星染都看在眼裡。
媽媽的毫不費力,是用背後付出的辛苦努力換來的。
“媽媽一定是完全準備好了,才開始進入辰光的。大舅舅,媽媽告訴過我,這是她一直都想做的事情,所以她一點都不覺得辛苦呢。”
沈遠白沉默下來。
原來如此啊……
在他遠在M國的時候,沈令宜就已經在為進入辰光做準備。
難怪他發現她對辰光的一切事物都心中有數,表現得遊刃有餘。
他的聲音發澀:“可是,我……我該幫她的。”
沈星染搖搖頭。
她認真地看着沈遠白,一字一句說:“大舅舅,對我和媽媽來說,你都是很重要很重要的家人。你好好的,比什麼都重要。”
如果沈遠白沒有生病,沈令宜肯定不會用這麼直接粗暴的手段。
她會和他一起努力,以一種更平和的方式接過辰光。
可是沈遠白生病了呀。
他已經病了整整四年。
在這之前,沈園裡甚至都沒有人知道他生病了。
全部都是大舅舅一個人默默扛下了所有。
現在不一樣了。
沈園裡有她和媽媽在,她們都會守護大舅舅的!
沈遠白苦笑,心裡的靴子終于落了地:“星星,你……果然知道我生病了。”
他靠在沙發靠背上,問她,“是小強叔叔告訴你們的嗎?”
“不是。”
沈星染自豪地擡頭,“是我最先發現的!”
她把整件事情講了一遍,從最開始媽媽為了讓她不要緊張,撒下了那個被天使親吻過的謊言;再到後面她誤打誤撞,從沈遠白的态度裡發現異常……
“原來如此……”
沈遠白沉思,發現這一些竟然都隻是巧合。
巧合——換句話說,也是一種命運。
或許,是上天憐憫他已經在黑夜裡獨自行走了太久,已經快要支撐不住。
才會用這種充滿了巧合的方式,讓他的家人們終于發現他的病情。
沈遠白擡手扶額,搖頭苦笑:“好……星星,這一次,我相信你媽媽可以。”
反正也就一天的時間。
他少上一天班,辰光也不會出什麼大亂子。
既然這是大姐想要的,那他就……成全她吧。
-
接下來的時間,沈遠白安靜了很多,不再焦躁不安。
他坐在沙發上,靜靜看着沈星染趴在茶幾上畫畫。
小女孩沒有任何美術功底,隻靠着直覺亂畫,畫出來的東西就是各種歪七扭八的線條。
連沈星染自己都有點嫌棄。
她想了想,突然想到自己有好幾個小豬佩奇的玩具。
沈星染站起身,從身後翻出一個佩奇玩具,打算試着畫佩奇的樣子。
不過,她明明已經很努力在用筆了,為什麼畫出來的佩奇還是歪歪扭扭的呢?
好難看!
沈星染噘着嘴,不太高興地看着畫紙上那一團亂糟糟的圖形。
畫畫好難!
嘗試了好幾次都是一樣的結果,小丫頭最終失去了畫畫的興趣,把畫筆往那一丢,跑去角落裡搭積木去了。
沈遠白全程一直在旁邊看,好幾次他都忍不住想要開口說什麼,但是強行按捺住了自己。
直到沈星染跑開,他都沒有說過一個字。
隻是……
沈星染走了,畫筆和畫紙還留在這裡。
她用來作參考的小豬佩奇玩具也還在。
沈遠白盯着畫筆看了半天,手指攥緊,似乎想要控制住自己不要動。
可他的手還是鬼使神差地伸向畫筆。
畫個線條簡單的小豬佩奇而已,不能算正經畫畫吧?
拿起畫筆後,沈遠白回頭看一眼,見沈星染背對着他,搭積木搭得很專注。
他這才重新垂眸,拿了一張新畫紙。
看着眼前的小豬佩奇玩具,沈遠白有些生澀地在紙上畫起來。
拿慣了簽字筆的手,再次拿上畫筆,竟然有一種恍若隔世的陌生。
最開始的第一筆,甚至帶着微微的顫抖。
第二筆,逐漸穩定。
第三筆,在筆尖流暢的前行中,沈遠白找到了一絲遙遠卻熟悉的樂趣。
他一時間竟然忘了自己在做什麼,手指無意識地舞動着,在畫紙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又一筆。
等到畫紙全部被黑色顔料填滿,他才猛然回神,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麼。
在他面前的畫紙上,畫滿了無數淩亂扭曲的黑色線條。
它們雜亂無章地堆疊在一起,把白色的畫紙割裂成無數細小的白色碎片。
需要很用心去分辨,才能從這些線條裡勉強看出極為模糊的小豬佩奇的輪廓。
沈遠白面無表情地打量着這張畫紙。
從一個曾經的藝術家的眼光看來,這幅畫就是一副不折不扣的垃圾,醜得足以對觀看者造成嚴重的精神污染。
……自從确診抑郁症以後,他就已經失去了好好作畫的能力。
那時他和朱薇還沒有離婚,但是感情已經走到了瀕臨破碎的邊緣。
朱薇曾經哭着問他,為什麼她隻是想要他陪她再畫一張畫,他都不願意。
沈遠白沒有回答她,他隻是默默在心裡想,他不敢畫,也不能畫。
他害怕他畫出來的東西會吓到她。
想到這些過去,沈遠白無聲地收緊手指。
他用一種沉默卻又決絕的姿态,把這副醜陋的畫作揉成一團,丢進垃圾桶裡。
他果然還是應該永遠封筆。
那邊玩積木的小丫頭似乎聽到什麼動靜,回過頭看他,見他手裡拿着畫筆,好奇地問:“大舅舅,你是在畫畫嗎?”
沈遠白站起身,漠然搖頭:“不,我隻是把這些收起來。”
-
等到晚霞出現在天邊的時候,沈令宜終于回來了。
她走到三樓,打開畫室的門,面帶微笑地看着裡面的兩個人:“今天過得怎麼樣呀?”
沈星染笑眯眯擡手:“今天過得很好!大舅舅也很乖!”
沈遠白站起身,無奈地看着沈令宜:“今天遇到什麼麻煩了嗎?”
“麻煩?”
沈令宜挑眉,“你是不是對你姐的能力有什麼誤解?我怎麼可能遇到麻煩?我隻會給别人制造麻煩。”
沈遠白:“……”
說得有道理。
他往沈令宜身邊走,想要出門去:“今天你們開會确定的方案,我還要再過目一下。”
沈令宜沒讓他。
她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堅持道:“今天算你放假一天,如果你非得工作,那我隻好繼續把你鎖起來了。”
沈遠白無奈地停住腳步:“我隻是看一看——”
沈令宜擡手準備關門。
沈遠白不得不放棄:“好,我不看,不看行了吧?”
沈令宜挑眉:“這還差不多。”
她拿出沈遠白的手機還給他,語氣輕輕,“小白從來都是說話算話。你要是出爾反爾,就……嗯,就罰你姐姐生病。”
沈遠白:“?”
哪有這麼咒自己的?
沈星染在旁邊看熱鬧不嫌事大:“那也罰你小外甥女一起生病!”
沈令宜瞪她:“星星!不準這麼說話!”
沈星染不肯讓步:“媽媽,你自己都這麼說!”
沈令宜無言以對:“……”
孩子學得快,也是一種煩惱呀。
夾在中間的沈遠白無奈地擡起手:“好好好,我絕對不看,我用我的名譽保證,今天我什麼工作也不會考慮。”
他做下承諾後,看向沈令宜,“大姐,你以後不能再這麼随便把我關起來。萬一有什麼緊急事務或者談判怎麼辦?
“我是生病了,但我同樣能幫助你。
“這一切都是我自願的,我沒有不開心……”
沈令宜轉身就走:“行了行了,知道了。”
沈遠白這孩子打小就這樣,要麼不說話,要麼開啟唠叨模式,一說能說好半天。
尤其是她做了什麼不對的事情的時候。
沈遠白要是較真起來,那可比咋咋呼呼的沈遠墨難對付多了。
沈令宜才不聽他念經,幹脆腳底抹油跑路。
下樓前還不忘揮揮手叫走沈星染:“寶貝,走,媽媽帶你去樓下吃好吃的。”
沈星染高高興興應了:“好,我來啦!”
她跟在沈令宜身後,下樓前對着沈遠白揮手道别,“大舅舅,我們就先走啦。”
“嗯。”
沈遠白的輸出被強行打斷,被迫又切回了沉默寡言模式,沒說什麼。
等到她們倆消失在樓梯口,他的手指動了動,下意識地想要打開手機,點開工作軟件。
手指剛要觸碰到圖标的前一刻,猛然停住。
他的名譽倒是無所謂,可是大姐和星星……
還是算了吧。
沈遠白收回手指,果然不再點開手機。
沒關系,隻是一天而已。
不看也罷。
他長舒一口氣,逼着自己把關于工作的思緒都從腦海裡刨除,往樓下走去。
-
晚上,沈遠白本以為自己今天閑了一天,上床了也會睡不着。
意外的是,頭剛挨到枕頭,他竟然就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一夜無夢。
等到再醒的時候,外面已經是天光微亮。
新的一天到來了。
沈遠白第一次睡得那麼安穩,連個多餘的夢都沒有做。
他爬起身的時候都還有些恍惚。
不過,等清醒過來後,他迅速反應過來,飛快下床洗漱。
今天他必須得去公司了。
一天的假期已經很奢侈。對于現在的辰光來說,必須得争分奪秒。
就在沈遠白穿襯衣的時候,突然聽到外面傳來模模糊糊的哭喊聲。
“救命,救命呀!”
聽起來好像是星星的聲音。
沈遠白停下動作,沒來得及多想,急匆匆走出門:“星星?”
從樓上傳來沈星染帶着哭腔的回應:“大舅舅,我快要掉下去了,快來救救我!”
沈遠白蓦地煞白了臉,擡腿往樓上跑去。
循着哭聲,他奔跑進房間裡,從窗台上抱下了瑟瑟發抖的沈星染。
沈星染好像被吓壞了,緊緊抓住他的衣服,眼淚流得嘩嘩的:“這裡也太高了,還好冷,我就是想來看看天上的月亮,沒想到爬上去就不敢動了……”
“沒關系,沒關系的。”
沈遠白摸着她的頭安慰,目光落在旁邊的窗台上。
還好這邊的窗戶都是裝着防盜網的。
隻是看起來吓人,但是小丫頭不會真的摔下去。
等等——
防盜網?
沈園的小樓,以前可從來沒有防盜網啊?
沈遠白意識到什麼,渾身一震。
下一秒,他聽到了熟悉的“咔哒”聲。
那是畫室大門再次被關上的聲音。
沈令宜在門外輕笑:“今天你起晚了一點喲,小白,看來昨晚睡得不錯吧?好,我準備走啦,你和星星好好待着。”
沈遠白:“……”
同一個坑,他居然能掉進去兩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