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這是張之彥第二次看到如此倉促狼狽的顧平生。
第一次,是在他的親生母親死在手術台上的時候。
“你對她做了什麼?!”
顧平生掃過急診室緊閉的房門,猛然一拳砸向張之彥的臉。
李月亭驚呼一聲,張之彥握住了他的揮過來的手,“你這是幹什麼?”
顧平生漆黑眸光,銳利森冷,“她如果出了什麼事情,我要你給她陪葬!”
這一瞬間,他陰沉冷厲的眉眼真的有殺意,沒有人可以懷疑他話語裡的真實。
張之彥眉頭擰起:“我以為這些年你能控制住自己的脾氣了,現在看來……也不過如此。溫知夏知道你的病嗎?這些年,她還能留在你身邊,恐怕是你一直瞞着她吧。你連自己的妻子都不敢開口,是準備瞞她一輩子……”
顧平生拽住他的衣領,冷眸眯起,“有病的是你們張家!”
張之彥:“你不要忘記,你身上也流着張家的皿。”
“我姓顧!”從他決心踏出張家的那一刻起,他就跟張家沒有關系!
“你們這是在幹什麼?想要吵架去外面吵,你們知不知道在急診室外面大吵大鬧,非常影響醫生做手術?”護士從急診室裡出來,不滿的看着動手的兩個男人。
“她怎麼樣?”顧平生松開手,走向護士,沉聲問道。
護士看了他一眼,“急性闌尾炎,正在手術。”
割除闌尾是一個再小不過的手術,對身體也沒有什麼傷害,恢複期短,對于在醫院裡見慣了動不動就需要多名專家會診大手術的護士而言,這并不能算什麼。
顧平生緊繃的神經微頓,緊縮的眼眸驟然放松:“急性闌尾炎?”
是……闌尾炎手術?
護士狐疑的看着他:“是闌尾炎手術,有什麼問題嗎?”
顧平生倏地輕笑一聲,整個人似乎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松懈下來,他輕輕的搖頭。
坐在走廊的椅子上,長腿撐開,手臂撐在腿長,用力的按壓了兩下顱骨。
是他想多了。
“顧總,您沒事吧?”李月亭緩步上前,坐在他身旁的位置,手中還拿着他匆忙離開未曾穿上的西裝外套。
張之彥狐疑的看着顧平生的反應,“你以為她得的是什麼病?”
顧平生沒有回答他。
他的這個狀态,讓張之彥心中的疑惑更深。
顧平生氣勢洶洶的恨不能要殺了他,張之彥一開始隻是單純的認為,是因為他遷怒于溫知夏跟自己在一起吃飯,如今看來,并不是這樣。
半個小時後,手術室的燈熄滅,打着吊針的溫知夏被從裡面推出來。
面色蒼白一片,唇上都沒有什麼皿色,眼眸緊閉,在眼睑下垂下淡淡的剪影,透着蒼白的脆弱。
顧平生弓下腰,給她整理了一下耳邊的碎發,問向醫生:“她怎麼樣了?”
醫生摘下口罩:“手術很成功,沒有什麼大事,留院一周進行觀察,一周之後拆線。”又叮囑了一些術後的注意事項,便離開了。
手術的麻藥還有沒有褪去,溫知夏還處于昏迷的狀态。
張之彥接了一通電話遲疑數秒鐘後離開,李月亭回公司去拿需要簽署和批示的文件。
病房内,隻餘下顧平生和溫知夏兩個人。
兩個小時後,麻藥的藥效過去,溫知夏轉醒,她皺着眉頭,想要去碰觸自己刀口的位置,被顧平生按住手掌:“傷口不能亂動。”
溫知夏這才發現自己是在醫院,擡眸看向顧平生:“我這是怎麼了?”
“急性闌尾炎,剛剛做完手術,需要留院觀察一周。”他說。
急性闌尾炎?
溫知夏皺眉,也随之想起來,自己當時飯吃到一半,忽然感到疼痛難忍,之後就被張之彥抱上了車,後面具體發生了什麼,她疼的都已經忘記了。
她想要看看傷口的位置,被顧平生阻止:“不要亂動,不想留疤的話,我們可以做個祛疤痕的小手術。”
他以為她是擔心留疤。
溫知夏聞言搖頭:“留疤就留疤吧,我不動手術了。”
她怕疼。
顧平生輕笑,“怕疼就保護好身體。”
溫知夏抿唇,沒說話。這段時間如果他不回來,她就睡不太好,也沒有什麼食欲,加上今天情緒波動,病症就突如其來。
顧平生陪了她一個晚上,但他畢竟不是一個閑人,第二天總歸是要重新投入到公司的運轉中。
“不要下床,有什麼事情直接找護工。”他将牙膏擠在電動牙刷上遞給她,牙杯裡是兌好的溫水。
他手中拿着另一個大一點的杯子,讓她将漱口水吐進去。
“顧總,飯菜準備好了。”進來的護工看到他無微不至的照料有些吃驚。
顧平生掃了一眼後點頭:“去衛生間裡把熱毛巾拿過來。”
護工放下東西,拿過熱毛巾,想要幫溫知夏擦手,卻被顧平生接過來。
毛巾翻開重新折疊,用裡面沒有被碰觸過的地方,擦拭她的面頰,之後,連帶着手指也一根根地擦幹淨。
在護工遮蓋不住的驚詫目光下,溫知夏頓了下:“我自己來。”
“你看不見。”他說。
因為昨t天才動完手術,所以早餐隻能準備最好消化的流食。
她沒有什麼胃口,但是顧平生堅持她必須吃下一小碗才肯離開,溫知夏擰不過他,也不好在護工面前鬧得跟不好好吃飯的小孩子似的。
顧平生走出醫院,李月亭在車前等候。
“顧總。”打開車門。
顧平生坐到後座上,閉目養神,按了按眉心。
“顧總昨天沒有休息好?”李月亭從包裡掏出一盒尚未開封的保健品,“這是我早上出門後在藥店買的,國外進口,說是可以有效緩解疲勞,顧總試試吧。”
顧平生沒有接,他不喜歡吃些亂七八糟的藥物,“不用,到了公司叫我。”
李月亭有些失望的把保健品收回,重新放到包裡:“是。”
溫知夏吃完早餐半個多小時後,護工給她倒了杯熱水,讓她把藥吃了,之後她有些昏昏欲睡。
睡到中午接到花千嬌的電話,聽到她做了盲腸手術,就想要來找她。
但她現在人不在四方城,溫知夏就拒絕了,讓她在外面好好玩。
“咚咚咚——”
在快聊完的時候,病房的門被敲響,溫知夏擡頭,看到門口站着的趙芙荷。
“先這樣,我還有點事情,晚一點再聊。”溫知夏輕聲對着電話那端的花千嬌說道。
趙芙荷對着病床上的溫知夏點頭,提着保溫壺進來,“聽說學姐剛剛做了手術,我正好在家裡學做雞湯,就給學姐帶了一些過來。”
這個聽說,就用的極為巧妙。
因為她們之間的交集,隻有一個顧平生。
她是聽誰說的,與其說是暗示,倒不如說是明示。
護工進來,看到病房裡多出來的人,就下意識的認為這是溫知夏的朋友,因為趙芙荷舉止親昵,不了解的人,非常容易錯誤的解讀兩人之間的關系。
“學姐嘗嘗吧,這雞湯我炖了三個多小時,裡面的肉都炖爛了,你看看。”趙芙荷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将保溫壺打開,濃郁的雞湯撲面而來。
她倒出一些來,帶着和善的笑意,舉到溫知夏面前,“學姐嘗嘗,也順便好給我提提意見,有什麼不足的地方,我也好改進改進,以後……也好親手端到自己的愛人面前。”
溫知夏輕瞥了一眼,并沒有接。
趙芙荷的手也沒有收回來,兩個就保持着這樣的姿勢,誰都沒有動。
護工感覺到了病房内氣氛的怪異,主動上前将雞湯接過來,說道:“太太喜歡清淡一些的食物,您的好意收到了,但是東西還是拿回去吧。”
趙芙荷看着被護工重新蓋上的保溫壺,并沒有什麼大的反應,“既然學姐不喜歡,那明天我就帶一點清淡的米粥過來,不知道學姐是喜歡什麼口味的粥?”
“你來找我,是為了給我送吃的?”她們之間的關系,好像并沒有到這一步。
“我母親生病了,一直靠藥物吊着,前些天……哥哥也出了點事情,現在兩個人都在醫院,我是來照顧他們的。畢竟……這裡的醫生很專業,也擁有國内數一數二的醫療器械,我很感激這一切。”趙芙荷笑着說道。
護工給溫知夏倒了一杯水,“太太,喝點水。”
溫知夏接過,喝了兩口,輕笑,清越的嗓音溢出,“顧平生知道你來嗎?”
趙芙荷嘴角的笑容僵住,“學姐為什麼這麼問?我來……跟學長有什麼關系?”
溫知夏唇角勾起,“……是啊,他确實跟我說,你是酒桌上的女伴,是他從君悅挑出來的,是我想多了。”
君悅挑出來的,酒桌上的女伴兒……
說白了,也就是個用來應酬被人占便宜的角色,溫知夏原本還覺得多少是有些不同的,現在看她這般迫不及待想要刷刷存在感的模樣,心反而安定下來。
倘若是有所恃,有底牌,便不會選在這個時候上蹿下跳。
趙芙荷臉上的笑容挂不住了,放在保溫壺上的手也随之收緊。
但偏生,她一句反駁的話都不敢說,因為她沒有身份,也……不敢。
“我跟學姐雖然出自同一個學校,現在的确是不能比,如果我能有學姐的運氣就好了。”她将溫知夏現在擁有的一切,歸結于——運氣。
溫知夏淺淡的眉眼,并未表現出任何不滿。
誰說運氣,不是實力。
“我還有事,明天再來看學姐。”趙芙荷臉上重新挂上笑容,站起身,親切的說道。
溫知夏略一點頭,回複着花千嬌發來的信息。
在趙芙荷走後,護工小聲的說道:“太太跟剛才那位小姐……應該不熟吧?”
溫知夏回複信息的手微頓,“見過兩次。”
“我說句不該說的話,這個女人讓人看着有些不舒服。”總是給人一種虛假僞裝的感覺。
溫知夏輕笑,沒說話。
護工見她沉默,也就沒有說出最後一句:隻不過,眉眼之間跟您有些像呢。
晚上,顧平生從公司下班後,直接來了醫院。
“太太今天怎麼樣,傷口疼了嗎?”病房門外,顧平生問向護工。
“多少有些疼,太太嬌滴滴的一個人,動了刀子,這是難免的事情,中午吃了藥,還睡了幾個小時,隻不過……”護工猶豫着,要不要把趙芙荷的事情給他說。
顧平生:“說。”
護工:“就是太太午睡醒來之後,來了一個女人說是聽說太太病了,特意來送雞湯,太太雖然沒有表現出來,但是我看,好像有些不太高興。”
雞湯?
顧平生:“來的人是誰?”
護工回憶:“叫什麼我不清楚,但是她喊太太叫學姐。”
顧平生眸光微頓:“跟太太有什麼地方相像嗎?”
“眼睛。”護工當即回答,“眉眼跟太太有幾分相似。”
這下,便已然有了結果。
“你去忙,我先打個電話。”顧平生說道。
趙芙荷接到顧平生電話的時候,心裡還有些忐忑,其實從溫知夏的病房出來她就有些後悔了,後悔自己不應該這麼沉不住氣,應該蟄伏靜待時機才對。
“學長~~”
“你準備準備,今天晚上陪周總去參加一個酒席。”顧平生沉聲說道。
趙芙荷聞言,委屈的咬着唇角:“學長,我不想去,我今天身體有些不太舒服。”
她自然不願意去陪别的男人出席酒席。
手機那端沒有挂斷通話,卻什麼動靜都沒有。
“學……”
“晚上七點,會有司機帶你去。”顧平生徑直說道,沒有給她反駁的機會。
看着被挂斷的手機,趙芙荷揚起手想要摔下去,但最後還是死死的握在了手心裡。
他一定是知道了!
所以用這種方式,來警告她!
讓她清楚自己的位置。
顧平生收起手機,走入病房。
“今年的體檢還沒有做,我給你重新預約在了明天,明天咱們把檢查做了。”他洗過手,給她喂飯,卻在看到桌子上的雞湯後,眼眸沉了一下。
溫知夏拿過他手中的勺子,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現一樣的,喝了兩口湯,說道:“今天的雞湯不錯,顧總嘗嘗?”
顧平生側眸,冷冷的看了眼護工。
護工脊背一僵,“這……這雞湯……”
“是我讓她做的,下午有人送過來沒胃口,到了晚上,突然就想吃了。”溫知夏淡淡的說道,“顧總也嘗嘗,雖然沒有熬制三個多小時,味道也不錯。”
顧平生削薄的唇抿起,她吃的津津有味,他卻看的胃口全無。
“故意的?”他問。
溫知夏彎起唇角:“我這不是,好意讓你補補身體,也好……多關照幾個學妹學弟。”
他不喝,也不動筷,她就給他盛好了,放到嘴邊,“顧學長。”
顧平生看着她,沒動。
護工在一旁看的有些擔心,生怕顧平生會因此動怒。
她能感覺到,溫知夏是有些生氣的,卻沒有想到,她會直接這麼做,這男人麼,都是要面子的,尤其還是一個有所成就的男人,就算是不高興了,是不是也表現的委婉一點?
“太……”
“顧平生,你喝了它。”溫知夏再次說道。
護工看的有些膽戰心驚,“太太,這湯可能有些涼了,要不然,我再去熱熱吧。”
“不用。”顧平生就着她的手,将她盛的雞湯,盡數喝下,抽出紙巾,擦拭了嘴角,墨色深瞳凝視着她,問:“滿意了?”
他不喝,她不高興。
他喝了,她也沒有多高興。
就是覺得挺沒有意思了,溫知夏覺得自己多半是越活越倒退,要不然怎麼會做出這種幼稚的事情。
……
“嘔!”
從酒宴上出來,趙芙荷再也忍不住趴在路邊吐起來,還弄到了身上。
這讓原本打着主意要趁着今晚嘗嘗味道的周總打消了這個主意,讓司機給她放了一瓶水,嫌惡的用手捂住鼻子,上車。
直到車聲遠了,趙芙荷這才直起身來。
她從包裡掏出紙巾,沾着水,把衣物上的污漬慢慢的擦拭幹淨。
半晌後,雙手用力的擰着已經空了的礦泉水瓶。
“啊!”
“賤人!賤人!賤人t!!”
她腳上的高跟鞋,用力的踩着地上擰起來的礦泉水瓶,像是将溫知夏給踩在腳下。
路過的人看着她癫狂的舉動,紛紛避讓,生怕惹到麻煩事。
等她發洩完,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用粉餅開始補妝。
這張臉就是她最大的憑借。
在回去路上,站在路邊打車的趙芙荷,聽到有人在喊她。
“我遠遠的看到一道身影像是你,走過來看看,果然是你。”
喊她的人是君悅的張姐,也是把她推向顧平生的人。
但是趙芙荷見到她,笑容卻顯得有些勉強,沒有人會想要去回憶不光榮的曆史,在君悅坐台的事情,是她根本就不想要再想起來的事情。
“張姐。”
張姐在君悅待了那麼多年,什麼人沒見過,單是從她的表情就能辨别出她心裡的真實想法。
不過,所謂子不嫌母醜,狗還不嫌家貧呢,這種攀上了高枝,就想要跟君悅一刀兩斷的做法,張姐在心中隻是冷笑。
“我聽說,你現在過的日子,跟在君悅也沒有什麼兩樣。”張姐皮笑肉不笑的說道。
聽到她還拿自己跟君悅的坐台小姐比較,趙芙荷多少有些不高興的把臉拉了下來。
對此,張姐像是沒看到,繼續道:“從君悅出來,但凡是能混出頭的小姐,都不會蠢到跟君悅撇清關系,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趙芙荷:“你什麼意思?”
“沒有人比君悅更了解男人。”張姐戴着鑽石的手,拍了拍她的臉,“看看這張小臉,我沒有讓你一開始就賣出去,而是待價而沽,就是想要你能争取到更大的利益,可是你看看你現在,跟了顧平生,混的跟在君悅坐台有什麼不同?真是白白浪費了你這張臉,也虧了我的心思。”
趙芙荷抿唇,雖然屈辱,卻依舊說道:“還希望張姐能夠教我。”
張姐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她。
趙芙荷握緊了手掌,“隻要張姐能讓我站穩腳跟,我一定不會忘恩負義,以後張姐有什麼需要,我一定聽從。”
對于她的這番承諾,張姐似乎比較滿意,不過……
這還遠遠不夠。
“想要學,就從明天開始重新回到君悅。”
趙芙荷:“可是我不能……”
“沒什麼不能,你現在還嫩得很,想要勾住男人,就你現在的手段還遠遠不夠。你隻有……”張姐趴在她的耳邊,壓低了聲音,“你隻有,多經曆幾個男人,才能知道,怎麼把握住男人。”
趙芙荷聞言,咬緊了牙關,她顯然明白了張姐的意思。
……
醫院。
溫知夏一大早,就被要求空腹,好準備身體檢查。
但是好在,顧平生早已經安排妥當,不用等,洗漱之後,就直接被扶去了相關科室。
檢查零零總總的持續了半個小時左右。
之後,溫知夏重新回到病房,顧平生留了下來。
溫知夏當時也沒有在意,但是等吃完早餐後,他還沒有回來。
她每隔幾分鐘就會看一眼病房門口,等了一個小時,都沒有見到人影,溫知夏蹙起眉頭:難道是直接去上班了?
院長辦公室。
顧平生負手站在屏幕面前,聽着院長進行的詳細介紹,旁邊還有行業專家。
“你幹什麼去了?”
溫知夏看着切水果的顧平生,問道。
顧平生頓了頓,“……沒什麼,你做完之後,我也去做了一個檢查,就耽誤了一點時間。”
溫知夏聞言,沒有再多問什麼。
隻是,一上午,顧平生都沒有去公司,中午吃飯的時候,桌子上的菜比昨天多了一倍,溫知夏狐疑地看着他。
顧平生給她夾菜:“檢查結果說,你體型太瘦了一點,醫生建議為了身體健康,你以後每餐都要比以前多吃一半的量。”
她開口要反駁。
“我會讓護工看着你,不吃完不許把菜撤下去。”他說。
溫知夏抿唇,覺得他這是在填鴨子。
“照顧好自己,不要讓我擔心。”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