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葉少是聰明人,應該明白,我問這些話的意思,不是嗎?”幾回對話下來,溫知夏見葉蘭舟真的隻是從一位醫者的角度在為自己普及病理,便主動的戳破了那層窗戶紙。
葉蘭舟端起杯子,輕抿了一口咖啡,笑道:“知道,小溫總不就是想問我……平生的病情麼。”
溫知夏:“……所以,葉少是不打算說?”
葉蘭舟笑道:“沒有什麼不能說的,你們既然是夫妻,告訴你也無妨,我當初就勸過他,這種事情沒有必要瞞着你,夫妻就是同舟共濟,小溫總又深明大義,跟一般的女人不同,怎麼也不會因為這點小事就放棄一段感情。”
“葉少把話說完再給我戴高帽子也不遲。”溫知夏戳破他的心思。
葉蘭舟讪笑兩聲,卻也沒有多少被心思被戳破的尴尬。
“他這個病……是怎麼患上的?”溫知夏問道。
葉蘭舟往後的椅背上靠了靠,眼神中不自覺的就帶上了回憶的怅惘:“……怎麼患上的?說起來,也是太久之前的事情。還要從十四年前開始說起,我不太清楚你最初認識的顧平生是什麼樣子的,但我印象中的那人,是連眼底眉梢都寫着叛逆的少年,因為是家中獨子,母親對他寄予厚望,但他卻對生意場上的事情絲毫不感興趣,最大的夢想就是參加賽車比賽奪取獎牌……
十四年前的那場慘劇将他的生活一拳打碎,他在母親的屍體旁待了三天三夜,誰來勸說都沒有用,固執的守着屍體不肯離開,直到昏迷……
等他醒來的時候,屍體已經被火化,而他的父親在母親屍骨未寒的時候,将自己在外面的女人和私生子領進門,告訴他以後他們就是一家人。吳雯靜那個女人表面上是個賢妻良母溫婉居家,實際上最是心狠手辣,她擔心平生會奪走張之彥的家産,用顧平生母親的死刺激心緒不穩的顧平生,背地裡在飲食上做手腳給他服用緻幻的藥物,讓他精神産生錯亂。
他被強行送到精神病院待了半年,直到醫生診斷他的精神恢複健康。我再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已經完全沒有辦法把他跟半年前的那個人劃上等号,他的眼睛裡不再有任何鮮活的痕迹,就像是一潭死水。他放棄了張家的一切,跟張展榮徹底的決裂,但至此也患上了很嚴重的心理疾病,一直需要靠服用藥物。”
還有些事情,就連葉蘭舟也不太清楚,即使顧平生從張家離開,很長一段時間内,吳雯靜都沒有放松對他的打壓,生怕他哪一天再重新回到張家。
“但是後來,在他轉學到二中的第一年,他跟我說,他遇到了一個很有意思的女孩兒……”
顧平生的原話是:很呆,看上去很好欺負,可如果真的讓她感覺到自己被欺負了,又會像是頃刻間就會亮起爪子的小貓。
“那是時隔近兩年,我第一次從他的聲音裡聽到放松的感覺。他曾經跟我說過,你就是他最好的良藥,我起初還沒有意識到,這句話的重量。”葉蘭舟看着溫知夏,說道:“我給你說這些,并不是想要讓你同情他或者是怎樣,隻是不希望你從什麼無關緊要的人口中聽到什麼閑言碎語,産生隔閡。”
咖啡廳外,車上的顧平生反複的看着時間,但一個多小時過去,無論是溫知夏還是葉蘭舟都沒有任何出來的迹象,他眉心的褶皺也越來越深。
葉蘭舟眸光輕瞥了一眼窗外,活動了一下脖頸,說道:“既然該說的話都說了,那我這也就回去了。”
怕是再等個幾分鐘,那人就該忍不住自己過來了。
在他要起身的時候,溫知夏又問了一句:“……他這病,還會再犯嗎?”
葉蘭舟頓了頓,說道:“隻要你在,我覺得問題不大。”
溫知夏看着他:“鐘情是不是,也是偏執症的一種表現?”
葉蘭舟身體猛然一僵:“為什麼,會這麼問?”
“我隻想要知道,是還是不是,葉少回答我就行了。”她說。
葉蘭舟皺起眉頭,有些薄怒:“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這麼問,或者是聽說了什麼,但如果你真的這般懷疑,便是侮辱了他,也侮辱了你自己。”
溫知夏看着他數秒鐘,忽然輕笑了下:“我知道。”
葉蘭舟看着她唇角的笑容,有些捉摸不透她這是什麼意思。
溫知夏微微偏過頭,目光穿過玻璃,看向路邊停靠着的一輛布加迪上。
葉蘭舟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你……什麼時候發現的?”
“一小時二十分鐘,葉少一共朝着那個方向看了四次。”觀人入微,有些時候,也是一種習慣。
葉蘭舟沒有想到自己不知不覺中就露餡了,“他從張之彥口中得知你已經知曉了他的這個病,所以有些不放心,我來之前問過他要不要瞞着,他讓我實話實話。但是你也看到了,他這個人就是嘴硬,明明怕的要死,生怕你知道以後丢下他,還一副堅不可摧的鬼樣子。”
“咚咚咚——”
顧平生靠在椅背上,按了按眉心,聽到有人敲車窗的聲音,眉頭頓時就皺了起來。
但是在睜開眼睛的一瞬間,看清楚來人後,不悅和煩躁都被發現後的無措所掩埋。
溫知夏見他沒有開車門的意思,就又擡手敲了兩下,示意性的看向車門的方向。
顧平生這才意識到自己将車門給鎖了,解鎖後,溫知夏坐在了副駕駛上,什麼話都沒有說。
顧平生遲疑兩三秒後,偏過頭:“沒有什麼想問我的?”
溫知夏略略挑眉:“你不是都知道我來找葉蘭舟是為了什麼事情?該問的我都……唔……”
在她話語尚未說完的一瞬,顧平生忽然扯開安全帶,将她整個人壓靠在車門上,薄唇覆蓋在她的唇瓣上,呼吸壓抑,氣息不穩:“就算是你都知道了,我也……不會給你,再離開我的機會。”
他修長的手指捧着她的面頰,指腹在她的面頰上反複的流連磨搓:“你是我的,這輩子都是,是你先出現在我的世界裡,就不能再離開。”
溫知夏對上他深邃漆黑的眼眸,唇角帶着細微的輕笑:“是你自己轉學到了二中,怎麼是我出現在你的世界裡?”
這是什麼強盜邏輯?
從哪方面來說,都是他忽然的出現,給她平靜如水的生活裡帶來一場場兵荒馬亂。
“我說的不是時間順序。”他說。
是救贖。
是光。
是一片陰霾裡照進來的一道光。
他是因為她,才會想要成為一個正常人,才會開始不再排斥接受治療,才會希望自己可以康複。
因為哪怕是皿肉模糊的靈魂,也會想要摘花獻給他的神明。
溫知夏歪了歪頭,不是很能理解這其中的邏輯,但顯然顧平生也沒有想要矯情解釋的意思,“你……會不會嫌棄我?”
“嫌棄你家财萬貫,嫌棄你事業有成,還是嫌棄你年輕有為?”她笑着問。
他卻沒有跟她嬉笑,“我有病。”
這是他從來都不願意在她面前顯露或者是承認的事情,他有病,而且是極其不易康複的精神方面的疾病。
溫知夏靠在椅背上,整理了一下被他弄皺的衣服,淡聲道:“知道了。”
她寡淡的反應,讓他皺了下眉頭:“葉蘭舟沒有給你說清楚?”
溫知夏:“該說的都說了。”
顧平生:“你……沒有什麼想要問我的?”
溫知夏認真的想了想,說:“晚上吃什麼?”
她好像有些餓了。
顧平生:“夏夏。”
溫知夏偏過頭:“有病去治療不就好了,而且葉蘭舟說了,你的治療效果不是很顯著?你還想要我說什麼?哪有人會不生病的。”
生病了,治療,不就好了麼。
簡單的不能再簡單的言語,哪怕是幼稚t園的小朋友都明白的話語,卻可以直戳心扉。
顧平生就那麼看着她良久的時間,看了很久很久,直到眼睛有些發酸,他靠在椅背上,看着前面的擋風玻璃,蓦然輕笑。
所以說,他才不可能放下她啊。
旁人會說他是瘋子,而他的夏夏會告訴他:沒有人會不生病。
是啊,哪有人一輩子會不生病,不過是嚴重不嚴重的問題。
晚上,小家夥早早的就被顧總趕去睡覺了,小佑之捏着自己的衣角,苦巴巴的說自己睡不着。
顧總一本正經的說道:“冬天天黑得早,人也要睡的早。”
小佑之聰明的很,據理力争:“可是前面也沒有睡的很早。”
溫知夏有些看不下去了,“你這是幹什麼?現在才八點多,團子平時不是九點多才睡嗎?你今天幹什麼逼他這麼早睡?”
顧平生裹了下腮幫子,看了小家夥窩在她懷裡的模樣,忽然之間就覺得,溫知夏太喜歡孩子,也不是什麼好事情。
等九點多,溫知夏把小家夥哄睡了,一走出卧室,就被人直接按在了門上,卧室裡就隻有腳下的燈昏黃的亮着。
“你回來以後,就一直陪着他,都不多看我兩眼是不是?”他啃(咬)着她的唇瓣,言語之間有些郁悶。
“你多大了,還要跟一個孩子争風吃醋?”她推了他兩下,“放下我,我去洗澡。”
“待會兒再洗,先陪我。”他猛然把人抱起來,讓她的腿圈住自己的腰,把人抵在了牆壁上。
他想要這麼做,從她在車上說出那番話開始,就已經在強行的壓制着,忍耐了太久的時間。
他今晚有些不知輕重,溫知夏一開始還縱着他,後來就想要讓他停下來,但是他吃了藥似的不知疲倦。
她氣惱極了的時候,就在他投入的時候,在他的腰上用力擰了一把。
顧平生宣洩過後,有些哭笑不得,“你真是……你就不為自己以後的(性)福想想?”
溫知夏是懶得理會他的胡言亂語,嫌棄道:“起開,重死了。”
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有多重。
顧平生側躺下,把人整個的圈在懷中,“别亂動,讓我抱一會兒。”
溫知夏不知道他每天哪裡來的這麼高的興緻,成日裡樂此不疲。
她在昏昏欲睡的時候,顧平生動作很輕的給她洗了澡,把人抱在床上,在她的眼睛上輕吻了一下後,他看到亮起來的手機屏幕,拿着手機下了樓。
葉蘭舟給他發了消息,詢問他溫知夏回去之後的情況,顧平生将電話給他打了過去。
言語之間的輕快,讓葉蘭舟一聽便知道,沒有出什麼事情。
“……既然這件事情算是解決了,那我也就放心了。我聽說吳雯靜的案子過兩天也要判了,張家的人沒有找你?”葉蘭舟問道。
“找了,張之彥希望我簽下和解書,想要為吳雯靜減刑。”顧平生回答道。
葉蘭舟嗤笑:“他還真的能開口,也夠天真,他也不想想你怎麼可能會答應這種要求。”
顧平生用了十四年的時間,才把吳雯靜這個惡毒的女人給送進去,怎麼可能同意讓她減刑。
“我答應了。”顧平生說道。
葉蘭舟在這一瞬間有些懷疑是自己聽錯了:“你剛才說什麼?你答應了?”
顧平生:“嗯。”
葉蘭舟擰眉:“他這是跟你說了什麼?”
顧平生:“一件……我想要知道的往事。”
葉蘭舟沉默了兩三秒的時間:“如果我沒有猜錯,這件事情是跟溫知夏有關系吧?”
除了跟她相關的事情,葉蘭舟想不出其他的可能性。
顧平生:“嗯。”
葉蘭舟忽然之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半晌後也隻能說道:“你自己想明白就好,但我還是覺得這樣未免太便宜那個惡毒的女人。”
顧平生扯起唇瓣:“數罪并罰,無期徒刑換成三十餘年的有期徒刑,能不能再看到外面的陽光就看她自己的運氣。”
吳雯靜如今已經是五十多歲的高齡,三十年的牢獄生涯,能不能活着出來,都是一個未知數。
葉蘭舟聽着,覺得自己這是完全的多心了,顧平生用了十四年才達成的目的,怎麼可能這麼輕易的就放過她。
畢竟吳雯靜身上有着的并不單單是顧母的一屍兩命,還有趙芙荷的故意傷害非法囚禁……
清晨,溫知夏被一陣手機鈴聲吵醒。
她手指摸向手機,來電顯示是——晉茂。
“夫人,先生病了。”
溫知夏來到醫院的時候,徐其琛還在挂着藥水。
“先生,您多少還是吃上一點,再這樣下去,身體也吃不消。”晉茂低聲勸說。
“收走吧,我沒有胃口。”徐其琛輕咳一聲,氣息有些不穩。
“好端端的怎麼生病了?”溫知夏聽到兩人的對話,走進來。
晉茂見到她來,松了一口氣:“夫人你還是勸勸先生。”
徐其琛見她來,便想要起身,溫知夏按住了他的動作,“你還在挂吊針,不要亂動。”
晉茂将粥遞給溫知夏,示意她喂徐其琛。
溫知夏手指動了下,但……卻沒有接過來,徐其琛的眸光暗了一下,自己接過來,放在了病床上可調節的餐桌上。
晉茂見狀先行從病房離開。
徐其琛想要調整坐立位置的時候,不小心碰到了碗,粥灑在了桌子上,溫知夏匆忙找紙巾擦拭,免得弄到床上或者是他的身上。
“我再給你倒一碗。”她看到一旁的保溫壺,說道。
徐其琛點了點頭,看着她的動作,在她遞過來的時候,握住了她的手。
溫知夏下意識的想要把手給抽離,但他卻握的很緊。
“其琛,我知道這樣說,會傷到你,但……真的很對不起,我真的已經選擇他了。”溫知夏垂下眼眸,說道。
徐其琛看着她,手下的力道卻在逐漸的收緊,因為他握着她手的動作,她的身體是半傾着,因為距離較近,她微微偏過面頰的時候,徐其琛就看到了她白皙脖頸上的吻痕。
她的皮膚很白,那吻痕也就顯得更加的醒目刺眼。
她眼角眉梢像是都帶着被人憐愛過的痕迹。
徐其琛緊緊的盯看着,眼睛發緊、發疼,忽然猛然把她拽過來,手掌按住她的脖頸,重重的吻了上來。
他一向都是謙遜溫讓人如沐春風的,但此刻,即使她掙紮抗拒,他依舊沒有松開手。
手上的吊針因為這番的舉動從手背上飛出,吊瓶也随之晃動了兩下。
等溫知夏把人推開,揚起手就想要扇他一巴掌,但看着他流皿的手背,和蒼白的面容後,深吸了一口氣,有種如鲠在喉的感覺。
他就那樣坐在病床上,沒有任何的舉動,像是也沒有看到她揚起的手臂。
她的頭發亂了,唇瓣破了一道小口子,衣服也亂了,更亂的卻是心神。
她站在病床邊,把手放了下來,半晌後,她平靜了一下呼吸後,淡聲道:“你好好養病,我去叫晉茂過來。”
在她轉過身要離開的時候,徐其琛的聲音在她的身後響起:“小夏,我後悔了。”
後悔了不應該遵守什麼君子禮儀不去碰她,更後悔讓她以為,他真的是君子。
可溫知夏卻以為他說的是剛才的舉動,許是真的有天然濾鏡這種東西,從心底裡,溫知夏下意識的總會把他往好的地方想。
她起唇,卻在要開口的時候,卻在一擡頭的時候,看到了站在病房門口的——顧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