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零碎碎、顔色材料不一的布料能做什麼?葉蓁蓁看了看旁邊即将百日的女兒,答案已經不言而喻了。
百日又叫百歲,穿百家衣,可保無病無災,長命百歲。
大愛無言,卻重于泰山,崔維桢正在以一種默默無聞的方式去愛着孩子、關心着孩子。
葉蓁蓁的心仿若寒冬臘月時喝了一杯熱水般暖洋洋的,喚玉秀取來針線簍,拿起這些碎布縫制起來。
崔維桢回到屋裡時,看到的正是妻子在油燈下穿針引線的畫面。
落日的餘晖漸漸隐沒在地平線下,屋内殘餘着夕陽的餘光,昏暗朦胧,油燈如豆,搖曳着驅散了黃昏交替的陰霾,也照亮了她眉眼間的柔情和愛意。
燦如夏花是她,上善若水也是她。
崔維桢倚門而立,靜靜地看了她許久,直到葉蓁蓁眼睛不适,擡頭緩解一下酸澀時,才發現了崔維桢的存在。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站在這兒多久了?怎麼不進來?”
葉蓁蓁一問三連,把手上的針線活兒放進針線簍裡,過去把崔維桢落在身邊坐下,當然,視線也落在他手上拿着的碎布上。
“你每次去鄉親們家裡打轉,就是為了讨要百家布的吧?這種事怎麼不叫上我呢?”葉蓁蓁說道:“咱們一起登門讨要,肯定更加有誠意。”
既然被發現了,崔維桢也沒有繼續隐瞞,而是把手中的碎布放到針線簍子裡,道:“你奔波了一天已經夠累了,沒必要再讓你跟着一起受累,我去讨來也是一樣的。”
“難道你就不累?”
葉蓁蓁不贊同地看了他一眼,果斷地說道:“下次一定要帶上我,不然我可得生氣了。”
崔維桢猶豫了一會兒,終于還是同意了。
不過……他拿走葉蓁蓁還欲再做的針線活兒,道:“以前你總愛拿挑燈夜讀說事,現在你自個兒也沒做到。這種費眼睛的活兒,夜裡不許做。”
葉蓁蓁隻好戀戀不舍地放下了針線活兒。
“馨甯的百歲禮不能大辦,隻能在路上漸漸地舉行,實在是委屈這個孩子了。”
葉蓁蓁替正在流口水的女兒擦了擦嘴,蹭了蹭她的小腦袋:“咱們家的馨甯受委屈了,可把爹娘給心疼壞了。”
馨甯隻是無恥小兒,壓根兒聽不懂娘親在說些什麼,還以為是在和她玩,立馬樂呵呵地笑了起來。
“咱們家的姑娘就是心大。”
崔維桢笑着說道:“心大好,心寬體胖,快快樂樂地長大成人。”
第二日,崔大娘聽聞要給馨甯做百家衣,主動攬過針線活兒,葉蓁蓁不依,她還怼了回去:“你的針線活兒都是我教的,怎麼,現在還看不上我的手藝了?”
葉蓁蓁哭笑不得:“哪裡是看不起您?隻是馬車裡晃得很,容易費眼呢。娘您的年紀大了,這種事兒交給我來做就行了。”
“不過是做一件小衫而已,對于我來說輕而易舉,不費些什麼。”崔大娘最後以勢壓人:“好了,不許再唠叨,不然我就趕你下車了。”
葉蓁蓁無語凝噎,灰溜溜地下了馬車,跑到前頭和崔維桢一塊兒騎馬去了。
幾天之後,崔維桢一行人終于在太陽落山之前找到附近的村子,得到村長的首肯後入村借宿。
進入這個村子之後,葉蓁蓁才發現有些不對勁,村子裡的村民很少,青壯男子少見,就連婦孺也是寥寥無幾,整個村落空蕩得可怕。
除此之外,不少屋子外邊都挂着白幡,這代表着最近家中有人去世。
是什麼讓一個村子短時間内失去那麼多的人口?
葉蓁蓁隐隐有些猜測,崔維桢已經問了出來:“毛村長,你們村是否曾遭了水災?”
毛家村後頭有一條河,正是黃河的一條支流,黃河大水,河水暴漲,那條河水應該是水位上升,讓這裡的村民遭了難。
大半年的時間并不足以平複這次的災難帶來的創傷,那一座座損壞的茅草屋,那一塊塊痕迹未清的淤泥,都是水患留下的疤痕。
毛村長瘦巴巴的臉上滿是苦澀,用着一口不是很流利的官話說道:“是啊,水災無情,毛家村的村民為了逃難,十室九空,雖然大部分人在水患平息後回了家,但是房屋和家當都被洪水毀得幹幹淨淨,莊稼就更不用說了,顆粒無收,大家夥兒餓得隻能吃草根度日。最後沒辦法了,賣身的賣身,落草為寇的落草為寇,最後能活下來的,隻有一些青年少壯,他們去城裡幹一些體力活,總能填飽肚子。”
崔執端的眼睛紅了,他從未見過、也從未聽過這樣的慘劇,整個人大受震撼,難過地問道:“毛爺爺,朝廷不是發赈災銀子了嗎?”
毛村長看着眼前這個粉雕玉琢的小男孩,忽然想起了自己在水患中夭折的孫子,鼻子就是一酸:“朝廷發了赈災銀子又有什麼用?那些當官的層層剝削,中飽私囊,到了我們老百姓手裡已經所剩無幾,又怎麼能養得活一家子呢?我們百姓命賤,貴人們壓根兒就不在乎。”
“你胡說!”
崔執端激動地辯解起來:“我爹爹是好官,才沒有貪污赈災的銀兩!”
毛村長的神色瞬間變得驚訝又惶恐,特别是看向崔維桢的目光,帶着點詫異、小心翼翼和不安,仿佛他是什麼洪水猛獸一般。
崔維桢抿了抿唇:“本官乃新上任的明州知府,此前明州水患,也是本官負責治理赈災。”
“原來您就是崔大人。”
毛村長聽完,神色一變再變,最後竟是撲通一下跪了下來,沖着崔維桢磕了三個響頭:“崔大人,您是我們百姓的救命恩人啊,要不是有您,這次的水患不會這麼快就平息。幸虧水患平了,春耕也能趕上,不然,我們這日子就真的沒有盼頭t了。”
“毛村長快快請起。”
崔維桢連忙把人拉起來:“平治水患乃本官之責,隻是本官沒想到,朝廷的赈災銀子竟然沒有落到鄉親們的手上。你方才所說的中飽私囊,到底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