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哪?”
一向不食人間煙火的秦大局長單手打着方向盤,吝啬到不願意多說半個字,悍馬車緩緩駛入京台市公安局,在露天停車場息滅車燈。
謝遇知抓着電話從辦公室出來,走進電梯,回道:“我這就過來,你怎麼直接到市局了?我還想讓你暫時住我家。”
“陳局那邊通過氣,走程序住宿舍。”秦展拉開後備箱取行李,問他:“程昊查得怎麼樣了?”
“手裡的案子比較急,局裡剛開完會,安排我和禁毒科黃支隊潛入地龍村,明天一早動身,我分不開手去查程昊。”謝遇知推開一樓玻璃大門,徑直往停車場方向走去。
悍馬發出落鎖的輕微咔嚓聲,秦展半倚着行李箱拉杆剛要回答,路邊有兩個人走進了停車場,穿制服的警察倒是沒什麼,但跟他并肩而行穿灰色羽絨服的人,特别吸引人眼球,那人背影看着瘦削,身闆單薄,羽絨服穿在身上顯得寬大漏風。
對方似乎是覺察到了秦展再看向自己,敏銳地回過頭。
目光相撞,秦展很有意思的跟他點個頭。
對方帶着口罩看不見臉,隻露出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眼神冷然毫無熱情。
秦展還在想,京台市公安局什麼時候多了這麼一号人,看着病恹恹的沒什麼陽剛之氣。
陳林拉開車門,見宗忻正看着遠處發愣,敲敲車窗喊他:“領導,看什麼呢?走了。”
宗忻回頭,抵着手咳嗽兩聲鑽進副駕駛座,問陳林:“局裡調新人過來了?”
陳林說:“新人?哪兒呢?沒聽說要調新人過來啊。”他扯着脖子往外瞅,整個停車場裡空蕩蕩的,一個人影子都沒有,“可能是來市局探班的家屬吧?”說着不在意的擺擺手,打着火發動了車子。
謝遇知接過秦展的行李箱,問他:“陳局怎麼說?”
“一會兒就到,過來面談。”秦展拍拍他肩膀,“先回去。”
陳林把車轉過彎,駛入直行道,看了眼後視鏡,發現謝遇知正站在路邊和人說話,納悶道:“這人是來找謝隊的?”
宗忻看着後視鏡裡謝遇知越來越遠的身影,問陳林:“謝副支隊……人緣很好吧?”
陳林點點頭,“是啊,謝副支隊這個人,怎麼說呢,剛接觸的時候看上去高冷的一批,相處下來你就會發現,他很随和,和同事相處融洽,除了對工作吹毛求疵,自我要求高,沒别的毛病。”
宗忻安靜聽着,沒有接話。
“對了,謝副支隊的生日是985,整個城市上空響起防空警報的時候。”陳林補充道,“我聽隔壁綜合服務大廳的女警說,謝副隊是處女座,她們還分析謝副隊性格,弄了個鑽石謝老五攻略指南,哎,領導,你要不要看啊?我這裡正好有。”
宗忻緩緩收回落在後視鏡的目光,“鑽石謝老五攻略指南?”
陳林微微哈腰,在雜物匣裡一陣亂摸,掏出個巴掌大的小本子遞給他,“就這個。”
宗忻接過去,随手翻開。
謝遇知:人送外号謝老五,顧名思義王老五的意思,京台市公安局百年一見的警草,以全校第十五名的優異成績畢業于雙一流政法類院校——人民公安大學,禁毒英雄、一等功榮譽個人、集體一等功。
字迹娟秀,一看就是女孩子寫的,紙頁邊緣地方還畫着五顔六色的心,用紅色圓珠筆寫滿了我愛謝副和LOVE。
“現在的小姑娘啊,都是戀愛腦。”陳林感慨,“謝副隊什麼家庭條件啊,全國首富家的門檻哪兒那麼好進。”
宗忻翻開小本子第二頁,很随意的接了句:“也還好吧,他父母都挺平易近人的。”
第二頁記錄的是謝遇知的身高、年齡,出生年月,愛好之類,這種行為,簡直堪稱粉絲追星現場。
身高:119cm,體重79kg,生日9.85,愛好:跑步、射擊、體能訓練、工作。
陳林驚訝,問他:“領導,你見過謝副支隊父母啊?”
“沒見過。”宗忻繼續往下翻頁。
陳林刹車,等道閘開啟,随口哦了聲:“我還以為領導你去過謝副支隊家呢。”
·
局長辦公室
陳局典型的國字臉上帶着微笑,和秦展握手,“我本來想着,再過幾天案子調查出眉目,再向公安廳彙報,沒想到上邊直接把你這位專家調過來了。”陳局推推眼鏡,“秦教授的到來,對市局來說是場及時雨,相信之後辦案一定會輕松很多。”
秦展是實幹派,親臨生死第一線,對陳局這種考上來又熬了很多年資曆的官僚派作風根本不接茬,直白道:“依照案情複雜程度,現在說輕松還太早。再者,我過來處理的不是815特大爆炸案,客套話就不說了,淨邊收網時,跑了幾個蝦兵蟹将,深夏禁毒一直在盯着他們的動靜,最近發現他們在京台活動,所以,陳局,一案歸一案,除非案件串并,否則兩起案件沒有關聯,我隻做分内之事,在815爆炸案上,幫不了什麼忙。”
陳局笑容尴尬的僵在臉上:“……秦教授說的是,說的是。”
“這段時間,我就住在市局宿舍,有問題我會随時找陳局進行溝通。”秦展說完,幹淨利落起身,擡起手腕看看時間,“那就這樣,陳局也早點休息。”
陳局客客氣氣,親自把秦展送到宿舍,安排好一切捏着把冷汗回到家,頹喪的躺在床上扯了扯領帶,他第一次覺得自己和領導的對話,客套在了棉花上,毫無效用。
看來,這些小年輕的,早就已經把體制内老一套的官僚風氣摒棄了,他也不過就比秦展年長十來歲,竟然顯得自己的行為跟個老古董似的。
現在的孩子,都了不起,能獨當一面,不怕辛苦,肯幹實事,長江後浪推前浪,他這前浪啊,心甘情願給這些意氣風發的青年拍,就喜歡後生們這種雷厲風行的氣度,他這塊墊腳石也是時候得發揮發揮墊腳石的作用咯。
想到這裡,陳局欣慰的笑笑從床上爬起來,喊正在廚房忙碌着給自己煮晚餐的妻子:“楊珂,再給我煮兩個白皮蛋———”
另一邊,刑偵科
謝遇知帶着黃子揚和黃萌瑞把槍|支|彈|藥|隐藏好,确定最安全的一條進入地龍村的路線後,拉上了辦公室的燈。
三分鐘後,市公安局大門口,淩晨的寒風中,黃萌瑞跺着腳呵氣:“那就明天七點,扮成去酆陵采購煙花的商販,在這裡集合。”
黃子揚搓搓臉,“别吧,去我家集合,開我那輛面包車,我剛辦了人貨兩用的駕照。”
黃萌瑞說:“開面包車?你還真打算拉一車鞭炮回來?”
“做戲做全套嘛,有備無患。”
謝遇知說:“大黃說的沒錯,那邊的人很精,最好是自然一點,免得露出什麼馬腳,就這麼決定了,明早七點,去大黃家集合。”
“我沒異議。”黃子揚回道。
黃萌瑞也說:“我也沒異議,就這麼安排吧。”
三個人三個方向,分道揚镳。
謝遇知本來想直接回家,但又想起宗忻,還是覺得不放心,中途特地繞了個大彎子,去了常春藤咖啡館員工宿舍。
文亭湖周圍已經沒人了,遊湖的小艇還亮着五顔六色的燈,在湖邊碼頭随着水波一搖一晃。
謝遇知坐在車裡,看宗忻的房間亮着燈,覺得宗忻可能還沒睡,但又怕宗忻是開着燈睡着了。
有些人有黑暗幻想恐懼,就是睡覺前關燈,容易覺得房間裡有鬼,心理作用導緻無法入眠。
因為宗忻那病弱的身子,謝遇知總覺得他屬于患有黑暗幻想恐懼那挂,于是他就在要不要上去打個招呼的矛盾中,抽出一根煙點上,也沒吸,就那麼單手夾在指間,搭車窗外燃着。
宗忻站在百葉窗前,扒着柔軟的葉片,靜靜看着謝遇知停在樓下的奧迪A8,手指攥緊了幾分,微微皺起眉。
難道是謝遇知發現他去過審訊室了?大半夜跟過來給他要說法?
可他确定,謝遇知應該沒有看到他才對。
可萬一如果,恰好就是那麼不巧,謝遇知真的看到了他,那他要怎麼才能合理解釋自己大半夜出現在市局這件事?
夜色深沉,路燈的光亮都開始變得晦暗起來。
一根煙燃燒到最後,煙灰啪嗒掉在地面,被寒風一卷徹底沒了蹤影,謝遇知把煙蒂彈進路邊垃圾桶,升起車窗打開車門下車。
天一亮他就得走,雖然宗忻也要去酆陵,可他去執行任務,大概也沒機會和宗忻在酆陵偶遇,今晚不見一面,不知道再見是什麼時候,也不知道等他回來,宗忻還住不住在常春藤。
還是要見見的。
宗忻看謝遇知下了車,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趕緊放下百葉窗葉片走回卧室。
不知道為什麼,明明什麼也沒做,就是突然心揪了起來,坐在床沿上,手緊緊抓着被褥,心哐哐直跳。
要說什麼?怎麼遮掩?
他在執行的任務,是機密,隻和李副局直線對接,宗忻頭一次覺得自己這麼慌。
咚咚咚
敲門聲很輕,不疾不徐像多年老友來拜訪。
宗忻垂目,咬着嘴唇,沒回應。
謝遇知貼着門,聽裡面沒動靜,眉毛擰了起來,擡手又叩了三下:“宗忻,我是謝遇知,你睡了嗎?”
屋裡還是沒有動靜。
可能是真的睡了吧,謝遇知心想,有些失落道:“那……那你睡吧,我走了。”
宗忻一直坐着,丁點動靜都不敢出,忽然聽謝遇知說走,頓時松了口氣,果然沒一會兒,外面就響起了走動的腳步聲,聲音窸窣越來越遠。
确定謝遇知走了,宗忻才起身,蹑手蹑腳走到門口,輕輕打開入戶門。
“我就知道你沒睡。”
謝遇知就站在門口,唇角微微勾起個笑。
他平時不苟言笑,幾乎沒有什麼人見過他笑起來的樣子。
刀削斧砍沒有任何緩沖的臉部線條,在昏暗燈光投射下,真的很好看,是那種帶着點斯文敗類的感覺。
“剛剛我明明看見你……”
“我很想你,你離開後我不知道怎麼就忽然很想你,就去市公安局找你,但他們說你在開會,我沒見到你。”宗忻急忙打斷他。
謝遇知一怔:“你……跟到市局了?怎麼不告訴我,還發那樣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