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忻一時語塞,臉漲的通紅。
謝遇知抓着門框往前擠了一步:“我剛在樓下看到你房間燈亮着,覺得你可能沒有睡,但沒想到你跟去了市局。”
宗忻:……
“你說想我?”謝遇知又往前挪了一步,把宗忻逼仄到狹窄的玄關,單手扶牆低頭問他,“是怎麼個想法?我想知道。”
單身三十二年,除了家人以外,還沒有其他人說過想他這種話。所以,宗忻說很想他的時候,京圈貴公子謝遇知同志内心狂喜。
45平的小公寓,玄關窄長,宗忻被謝遇知困在局促空間中,脊背抵着牆面,頓時生出壓迫感,他直直看向謝遇知的眼睛,手指不自覺摸進褲兜。
謝遇知看出他的意圖表情微變,忽然俯身壓住他的手腕,“不許。快說。”
他挺括的肩背以一種極度舒展的姿勢松垮着,好看的眉毛微微上挑,嘴角噙着絲若有若無的笑。
面對謝遇知半是玩笑半是認真的逼問,宗忻有些迷糊,要不是隔着褲兜布料掐了自己大腿一把,估計就順着謝遇知的話繼續說下去了。
“是市局有什麼很重要的事嗎?開會開到這麼晚?”宗忻明知故問,轉移話題。
沒從宗忻口中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謝遇知略有些失望,他緩緩松開宗忻手腕站直,捋捋袖口,“明天出任務,要離開京台一段時間,剛好下班回家,順道過來看看你。”
其實一點也不順路,還繞了很大的彎。
“酆陵那地方,我之前去過幾次,挺繁華的,每年臨近春節都會舉辦煙花燃放活動。年有煙花方盡興,節無禮炮不成歡,不到一個月就春節了,帶幾支有特色的回來自己放了看。”
宗忻根本不想跟他讨論煙花!
而且,謝遇知這次的任務是去地龍村查案,那種出入九死一生的地方,還不知道要面臨什麼危險,虧眼前這個人心态竟然還能這麼好。
他低着頭,眉梢都沒擡一下,淡淡道:“我不喜歡煙花。”
“為什麼?”謝遇知有些驚訝。
宗忻打開他,轉身往卧室走,臉色又恢複平時的蒼白冷靜。
謝遇知轉身勾上門,踱步跟了上去。
“以前在深夏,逢年過節局裡都會放煙花慶祝,調回京台就見不着了,京台市區禁止燃放煙花爆竹,即不熱鬧也沒年味。”
謝遇知單手插兜,就倚在卧室門上,看着宗忻脫下襯衫搭在衣架,露出光滑白嫩的後背。
欣長的天鵝頸青筋清清楚楚現出來,瘦削但結實的肩膀一路到窄腰處,丁點兒多餘贅肉都沒有。
謝遇知微不可見地挑了下牙尖。
“去年我調回京台,老謝高興,心皿來潮在家裡點了根竄天猴,沒兩分鐘就被片兒警敲門罰了200元巨款,不過……過節嘛,就圖個熱鬧。”
“謝副支隊。”宗忻拉開衣櫥随手拽出件睡衣穿上,轉過身和謝遇知對視:“我是個孤兒,不喜歡煙花,也不喜歡過節,我……”
“那以後,我陪你過節。”
謝遇知放下手,神情嚴肅認真。
宗忻:“……”
“謝副支隊,你是公安局的副支隊,家産過億的貴公子,我隻是個初中學曆有過前科的社會混混,既然趙樂國這個案子你也查問清楚了,我想,咱們本就不是一路人,緣分淺薄,是不是糾纏也就到此為止?”
他身上帶着任務,身邊總是跟着個警察,之後還怎麼行動?尤其這次深入地龍村,如果執行任務過程中遇上,肯定要壞事。
謝遇知默默看着他,什麼都沒說,過了許久,才微不可見地點個頭:“行,我知道了。”
宗忻沒搭話。
長得好看的人都不能相信,前一秒剛還說很想他,兩分鐘就開始翻臉不認帳!謝遇知喉結一動,“那你休息吧,我走了。”
“……”
看着謝遇知落寞的背影,宗忻覺得自己像個騙完财色擡腳就踹的渣男。
“那個……謝副隊。”
謝遇知猛地轉身,“舍不得我走?”
宗忻心中對謝遇知的那一點點愧疚立刻消失不見,“關于程昊這個人,你對他了解嗎?”
謝遇知邁着大長腿走回來,扯椅子坐下,“你想知道什麼?我和他怎麼認識的?還是單純的對程昊這個人感興趣?”
“僅一瓶紅酒一本紅書,謝副支隊二話沒說就被他在飯局上勾走了,這個程昊跟你很熟吧?”
宗忻問的時候,眼神有些躲閃,他本想直接了當問一下程昊的背景,但不知道為什麼,話說出來卻帶着股說不清楚的醋壇子味,陰陽怪氣的。
顯然,謝遇知也聽出來了。
“那是在深夏的事,程昊涉嫌販毒、走私槍支,當時局裡安排我到毒販身邊卧底,和他相處過一段時間,後來收網的時候讓他給跑了。”謝遇知顯然對宗忻的反應很滿意,眉宇舒展悠然和他對視,“他不來找我,我早晚也要去抓他的。”
宗忻點點頭。
程昊果然是來找謝遇知報仇的。
他猜對了,謝遇知現在處境的确很危險,他大概能明白李副局為什麼在市局對815案展開深入調查的時候,安排謝遇知去地龍村執行任務了。
謝遇知見宗忻臉色凝重,往前湊了下,問他:“怎麼?有問題嗎?”
宗忻眼皮微垂,下意識地回:“沒問題,李副……”他心裡咯噔一下,忽然閉嘴。
謝遇知蹙眉:“李富?誰?”
“李富來,明天跟我一起去酆陵的同伴。”宗忻立刻接話,随便編個人名敷衍,“六點半過來接我,現在已經淩晨了,謝副支隊沒别的事還是早點回家吧,我這單人宿舍,睡不開兩個人,就不留謝副支隊過夜了。”他扣上睡衣最後一顆紐扣,做個請的姿勢。
謝遇知:“……”
短短幾分鐘,攆他兩次。
得嘞,作為地地道道的京台爺們兒,他謝遇知也沒那麼臉皮死厚,不糾纏就不糾纏呗,世上美人兒千千萬,還非得在這一棵樹上吊死?
也太掉價了。
他起身,冷着臉理理衣領,“你從酆陵回來,還住這兒嗎?”
宗忻說:“不一定。”
“哦。”謝遇知點點頭,“成,這回真走了,要是以後遇到什麼困難,到市局來找我,打架鬥毆被欺負什麼的報警,相信人民警察,知道嗎?”
“知道了。”
謝遇知想了想,也沒什麼要叮囑了,這才轉身提步走出去。
宗忻等他一走,立刻湊到窗邊撥開百葉窗葉片看向路邊,謝遇知的身影很快出現在他視線中。
謝遇知倚着車門在夜色裡待了好半天,才單手壓住被風吹起的衣擺坐進車裡。
奧迪A8引擎發動,緩緩駛出了宗忻的視野。
宗忻松了口氣,剛要收回扒着百葉窗葉片的手指,一輛A5白色轎跑不知道從什麼位置鑽出來跟上了謝遇知的車,幾乎是瞬間,身為刑警的本能反應讓他迅速做出預判,随手扯過外套拉出行李箱把槍别好出了門。
車輛駛入立交右轉車道,謝遇知在并線的時候看了眼後視鏡,發現後面有一輛白色A5轎跑正趕上來,他刻意避了一下,哪知轎跑并沒有超車,在他避讓的瞬間,跟着他也變了道。
謝遇知舔舔唇,覺得車主可能疲勞駕駛了,打開後閃試圖提醒後車黃線違規變了道,但後車就跟沒看見他的提示一樣,加速沖了上來。
看着不是疲勞駕駛,像酒駕。
謝遇知蹙眉躲過追上來的車輛剮蹭,掏出手機給交警立交執勤點打了個電話。
“喂,梁泛,你們交警大隊來活了,CBD立交有人酒駕,你喊兩個人過來處理一下。”
梁泛說:“謝少,具體位置。”
“一段路口堵截。”
謝遇知把手機丢進中央扶手箱,忽然發現白色轎跑已經追上來和他并行,且在強行拉進兩輛車之間的間距。
遠處的綠燈轉紅,赤紅的光線透過前窗玻璃變得模糊一片。
下雨了?
謝遇知打開雨刮器,當雨刮刷過車窗模糊的不明液體後,謝遇知徹底失去前方視線。
奧迪A8在刺耳的摩擦聲中迫停,幾乎就在他迫停的瞬間,後車門玻璃應聲碎裂。
謝遇知臉色森寒,側目看向車外。
幾張龇牙咧嘴的臉譜面具貼在車窗玻璃上,正直勾勾盯着他。
謝遇知松松領口,一腳踹開車門下車。
“什麼人?”
幾個人往後退了一步,打頭穿暗金紋中式開衫、戴一臉奸邪表情黃色臉譜面具的男人,用刀指着他:“要你命的人!”
謝遇知瞳孔猝然壓緊,眸色暗淡像是灑着層灰,滿是冰冷,“要我命的人多了,我的命很值錢,你們殺我得多少?”
幾個人面面相觑。
“你他媽别狂,知道你厲害,但我們哥兒幾個也不是吃素的。”黃臉譜抄刀就沖了過來。
咔嚓————
謝遇知收回大長腿,黃臉譜就已經被踹到了立交橋護欄,直接把護欄砸出個坑,肋骨全斷了。
“知道我的命值多少嗎?”謝遇知走過去,拎着領口把黃臉譜從地上拎起來,像提小雞子一樣,“1個億。雖然我覺得他們把我這條命估價1個億有點太侮辱我,畢竟1個億在我眼裡隻是零花錢,但他們給‘深海’的價格也才2個億,知道他們窮,我不計較。”
黃臉譜面具下的臉已經痛到扭曲。
“這裡是京台,你們這麼名目張膽在大街上出現,是傻子嗎?”謝遇知嘲諷着把人往地上一掼,“襲警、涉毒、涉|黑,随便一條都夠你們把牢底坐穿。”
黃臉譜哇地吐了口皿,全噴在面具裡,他緩了緩,喊站在後面被震傻的幾個人,“一起上啊!”
綠臉譜最先反應過來,握着鐵棍往謝遇知的後背掄,另外幾個人也終于回神,七手八腳開始往謝遇知身上招呼。
謝遇知輕松躲過綠臉譜的鐵棍,擡腳踢飛另一個綠臉譜手上的刀,腳尖劃過下巴,那人立刻捂臉跪倒在地,幾乎是同時間,謝遇知卸掉了黑臉譜紮向自己脖頸的刀,反手抵在拿鐵棍重新揮過來的綠臉譜脖子上,砸飛了黑臉譜,動作連貫一氣呵成。
“别動。”謝遇知看着綠臉譜,聲音充滿了震懾力。
綠臉譜登時僵在原地。
“操。”黃臉譜捂着肋骨從地上艱難的爬起來,“四個人打不過一個身上不帶槍的條子,傳出去咱們在道上就沒臉混了,弄死他!”
他話音剛落,一排警車拉着警報風馳電掣而至。
牧馬人SUV還沒停穩,就從上面跳下來一群特警把他們團團圍住:“警察,放下武器,别動,抱頭蹲着!”
陳林從沃爾沃出來,踏步流星走到謝遇知面前,關心道:“謝副隊,你有沒有事?”
謝遇知随手把刀扔給陳林,“沒事,把人都帶回去,好好審審。”
“快!帶走!”陳林吩咐一聲,幾名特警立刻上前把人從地上拎了起來,推進牧馬人SVU,“老實點,蹲好。”
黃臉譜還疼的躺在地上,兩名特警抓着人一拎,直接怼進車廂關了門。
謝遇知擦擦手,走向自己那輛被砸壞的A8,問陳林:“你怎麼知道的?來這麼快?”
陳林一邊走一邊小跑地跟上他:“我們接到了兩次報警,間隔隻有幾秒鐘。”
“兩次報警?”
謝遇知腳步一頓,絕對不是巧合,兩次報警那就說明除了動手的這四個人,還有别人在盯着他,那另外兩撥盯着他的人,是誰?出于什麼目的?
陳林唔了聲,“通過報警電話核對,其中一個人的身份已經核實了,是普通熱心市民。”
此時,熱心市民宗先生已經在特警趕到後,确定了謝遇知的安全,驅車駛入返程。
“另一個呢?”
謝遇知拍拍後車門,這破車已經報廢了。
“是個虛拟号碼,技術部門還在分析,暫時沒有結果。”陳林如實彙報完,安慰謝遇知,“謝副隊,人沒事就好,這車回頭送4S店修一下還能開。”
謝遇知雙手插兜,“送你好了,修車費用我報銷。”
陳林:“……”
幸福來得猝不及防。
“叫梁泛喊個拖車,過來把車拖走。”謝遇知拉開白色沃爾沃警車車門,“上車,先送我回家。”
·
三手的五菱面包車在高速公路上限速跑着。
黃萌瑞手搭着椅背抱怨,“早知道你這破面包車連坐墊都硌腚,我死都不坐!”
黃子揚嘴裡叼根棒棒糖,單手搭着方向盤吊兒郎當的,“你還整天吹你們幹的活多累,多不怕條件艱苦,車座硬就嫌硌腚了?你看老闆都沒你這麼多事兒。”
謝遇知一個人占了整個後座,臉上蓋着不知道從手套箱存了多久帶着黴味的京台晚報,也不知道是在嫌他們倆鸹噪,還是睡着了,一路上點兒動靜都沒有。
“我說的不是事實?”黃萌瑞捂臉,“你怎麼就姓黃呢你說?你應該開除老黃家戶籍,單立個姓,最好複姓将就,将就子揚,這名兒一聽就高端大氣上檔次。”
“還接地氣兒!”黃萌瑞補充。
“嘿,我……”
黃子揚話說一半忽然急打方向盤,但還是晚了一步,面包車左前輪子沒避開路坑,哐當把黃萌瑞從車座上颠了起來。
黃萌瑞隻覺得菊花一緊,有個尖銳的東西停在他右臀下方距離某不能說出口的位置僅差着指甲蓋的距離,疼得他嗷嗚一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拉住頭頂抓手半站了起來。
“你幹什麼?!”他沖黃子揚吼了一聲。
“怎麼了?”黃子揚莫名其妙看他兩眼,繼續打方向盤。
黃萌瑞:“……”彎腰開始扒拉坐墊,終于從上面發現了罪魁禍首,一枚倒放的螺絲釘。
“老子差點他媽的斷子絕孫!”
黃子揚瞟了眼他拽出來的螺絲釘,指甲蓋那麼長,“這點長度,紮進去也沒什麼大事啊,别生氣别生氣,沒準是修車的時候放進來的,忘收了。喏,給你個棒棒糖消消氣。”
黃萌瑞把螺絲釘扔進雜物箱,冷臉重新坐下:“我拒絕你的道歉!拒絕!”
“不吃就不吃,還不給呢。”黃子揚把棒棒糖重新塞回口袋,擡眼掃掃後視鏡,謝遇知側身躺着,一點動靜都沒有,壓低聲音道,“早上我看老闆眼球充皿有點發紅,昨晚上别不是又加夜班了吧?”
“那個省廳派過來的刑偵專家秦教授,肯定是為了815案來的,保不齊昨晚臨時給老闆上眼藥,硬拖老闆了解案情,這些人都是官架子,故意折騰人一晚上也是有。”黃萌瑞也壓低了聲音,“好顯得他們認真對待工作,雷厲風行。”
“造領導的謠要挨處分。”
謝遇知突然搭話,把黃子揚和黃萌瑞同時吓了一跳。
“乖乖,老闆,你沒睡啊?”黃萌瑞拍拍心口。
“沒睡着。”謝遇知拿開報紙坐起來,雙肘抵在大腿手掌自然下垂于雙腿内側,一副裝逼思考人生的架勢,“到哪兒了?”
黃子揚說:“青陽縣,還沒出津台省地界呢,再走個把小時,就到安東省了。”
謝遇知看看外面,天湛藍湛藍的,雲朵很白,視野開闊,沉重的心情都跟着輕松了些。
·
市局,審訊室
“張士,十九歲因故意傷害罪、強|奸|罪|被判處五年有期徒刑,出獄後未能洗心革面,短短三年間流竄多地作案,涉搶劫、盜竊、猥|亵|婦女等多起危害公共社會安全案件,昨天晚上,涉組織團夥預謀殺人,交代一下作案動機吧。”
陳林整張臉鐵青,厲聲訊問。
犯人椅裡,張士身上纏着繃帶,臉色慘白,他就是那個被謝遇知踹斷肋骨掼吐皿的黃臉譜。
面對警察的審問,張士完全不配合,隻癱着有氣無力的哼哼:“我受傷了,警察打人,我要起訴,我要舉報,警察無緣無故打人,公理何在?我要舉報,我要舉報。”
宋經聽着他哼哼眉毛都擰起來了,放下筆錄走到執法記錄儀前摁死開關,敲了敲桌子,“老實點,我告訴你這裡是市公安局,不是地方派出所,你往涉事被害車輛奧迪A8前窗噴灑雞蛋液、迫停車輛意圖對車主實施暴力的行為,全部都被立交高清攝像儀抓拍了,證據确鑿不容狡辯。”
張士半垮在犯人椅裡,根本不搭理他:“我肋骨斷了,疼死我了,我要申請就醫,我要去醫院!”
宋經已經快管不住自己的拳頭了。
陳林趕緊把他往回拉,勸他:“客觀證據事實證據都有,先讓他耗着吧,審其他人,他嘴硬就撬另外三個,總有一個能跳出來指認的,這屬于戴罪立功能減刑早點出去,不是人人都是硬骨頭想陪着他坐牢,走吧走吧,别跟這種人置氣違反紀律,不值當的。”
宋經被陳林從審訊室拽出來,氣的一拳拱在走廊牆上,“這孫賊,我還就不信了!”
“幸虧謝副隊沒事,但凡這四個人手裡拿着把槍,真是兇多吉少,我現在想想都後怕,心裡捏着把汗。”陳林拍拍他肩膀,“走吧,走,去看看其他幾個人審什麼樣了。”
第三審訊室,警察剛問完話,陳林和宋經就進來了。
負責審問的警察趕緊起身給他倆讓座,“陳哥,宋隊。”
陳林坐過去,接起筆錄翻看兩頁,“交代了嗎?”
“目前隻交代了基本身份信息。”警察回道。
“石河子裡人?本地的?”陳林擡眼,看了看犯人椅裡坐着的人,長得挺稚嫩,“任蘇蘇,看着,你還沒滿十八歲吧?”
男生點點頭,眼神裡流露出些恐懼。
“昨天張士帶你們去圍堵謝副隊,你承認嗎?”
“承認,但我是被他們強拉過去的,他們說隻要我加入他們就放過我。”
任蘇蘇就和他的名字一樣,整個人看着嬌嬌弱弱的,和其他男孩子比起來,他長得沒那麼陽剛,有些陰柔,五官也偏女性化一點,如果不開口說話,完全就是個剪了短發的女孩子。
陳林和宋經互看一眼,又繼續問任蘇蘇,“他們威脅你嗎?你别怕,這裡是公安局,我們執法人員判定一個人有沒有罪,是要看被迫還是主動的,如果你是被迫的,那你也是受害人,不用承擔法律責任。”
安撫似乎對任蘇蘇很奏效。
他咬咬嘴唇,開口問了句:“警察叔叔,我全部說出來,他們真的會坐牢嗎?”
陳林點點頭,肯定的說:“會,襲警、強迫别人意願,涉及故意傷害違反公共安全,一定會坐牢的。”
任蘇蘇擡手搓搓眼,“我交代。”
·
酆陵市,夜色在美麗的煙花中,綻放出歡聲笑語,這是個浪漫到極緻的都市,隻要擡頭,就能看見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的絢爛。
老炮吧嗒着旱煙,一隻褲腿卷着,進屋前回頭喊在院子裡看煙火的宗忻,“娃子,别看咯,今晚早點睡,明兒一早要進山,不休息好體力跟不上噻。”
老炮是土生土長的地龍村人,在酆陵靠近地龍村的地方開了家旅館,旅館住宿條件不好,不賺錢,主要是掙個帶路費,之前趙樂國和趙毅就是他帶進村子裡去的,剛見到宗忻,老炮就覺得這孩子體力不行,怕進村過山路的時候,宗忻撐不住,晚飯還特地給宗忻加了倆大饅頭。
又是一簇煙花騰空爆開,向四周散去,宗忻收回目光,跟着老炮進了屋。
第15章
對過就是一棟現代辦公大樓,主街上車水馬龍人頭攢動,熱鬧非凡,老炮的旅館夾在弄堂裡面,是個老破小三層瓦房,與幾百米外的世界格格不入,乍一看給人一種七八十年代的穿越感。
老建築,采光不夠通透,屋裡光線不好,房間牆面慘白慘白的,讓人有些不舒服,就連睡覺的卧室,都帶着一股黴味。
宗忻剛進去,鼻子就覺得不舒服,散發的黴味裡面,好像還有另一種很刺鼻的味道,讓他覺得喘不開。
老炮見他眉毛都快擰成疙瘩了,知道他和屋裡那倆長着一身膘的壯漢不一樣,拍拍桌子讓他等着,然後走進自己的小房間裡,抱了床幹淨的被子出來塞給他,“這是我女娃兒的被子,剛洗咯,你拿去蓋嘛。”
宗忻覺得老炮這個人看着挺平易近人的,把被子接過去,說了聲謝謝。
老炮擺擺手,“沒得事,我看你是個講究人,怕是住這麼簡陋的地方不舒坦,明天上山難着嘞,别睡不好覺。”
宗忻點點頭,問老炮,“老闆,你這有空氣清新劑之類的東西嗎?”
老炮一愣:“啥?”
“就是去味道的。”宗忻簡單解釋。
“那沒有。”老炮忽然踮腳伸脖子往外邊看,給宗忻扔了句:“你去外面十字路口那家超市問問有沒有賣的。”然後堆着笑臉迎出去,“四喜,你嬸子咋說了?”
宗忻抱着被子提步上了潮濕的水泥樓梯,往外瞥了眼。
和老炮說話的是個小青年,看着二十來歲,帶着厚厚的軍綠棉帽子,正在摘手上的帆布手套。
“叔,嬸說明天你回去哩時候,給意鳴帶些退燒的藥回去,意鳴昨兒跟着他二姐去池塘溜冰溜子,冰凍得不結實掉冰窟窿裡了,晚上就起了燒,都燒到39度了,打了針也沒退下去,實在不行,明天可能還得翻山,到城裡醫院挂号。”
“噫,你說這個幺娃兒,天天不叫人省心,什麼時候能跟她大姐學學。”老炮急的直跺腳,“怎辦你說這怎辦?發高燒還能等噻?回來再燒壞了腦子?不行,我得回去。”
四喜攥着手套子搓搓凍麻的臉,“叔你别急,急也沒用,這都快十一點咯,山上冷,你回去到家怎麼也得到三四點,摸黑又看不清路,等等吧,等着天一亮,我去拉我爹的牛車。”
宗忻駐足短暫聽了會兒他們的談話内容,就直接上了二樓。
推開卧房門,跟他一起的倆人同時轉頭看向他。
中分頭單眼皮看面相就奸猾的那個叫劉懷,他跟程華身邊很多年了,一路上對宗忻都挺客氣。
另外那個叫朱七,性格木讷沉悶,但滿臉橫肉看着就不好惹,整天下來隻跟宗忻說了一句話:細胳膊細腿娘們唧唧。
應該是剛泡了兩桶泡面,朱七握着吃面的塑料叉子,正在揭紙,目光落到宗忻懷裡抱着的小碎花新棉被上,回頭看看自己那床黃不拉幾的被子,可能覺得不公平,把叉子往桌子一扔,撞開宗忻蹭蹭下了樓。
沒一會兒樓下就響起朱七渾厚的嚷嚷聲:“老炮兒,你個老兒子還藏着新被?給我換被子!”
宗忻沒注意,朱七又胖,這一撞差點把他撞倒,劉懷坐在床沿扶了他一把,笑笑:“老七就這樣,看着沉沉悶悶的,實際上斤斤計較,你别跟他生氣,等明天睡醒了,他肯定把今天的事兒都忘了。”
宗忻說沒事,把被子放到自己床上鋪開,開始脫外套。
劉懷看着他,有一搭沒一搭的跟他說話:“小宗,我聽老闆說你以前捅傷過城管?”
宗忻把脫下來的外套搭在床頭,垂着眼皮嗯了聲。
“因為什麼啊?”劉懷好奇道,“我看你小身闆挺單薄的,性格也不像是能和别人起沖突。”
宗忻掀開被子,合衣躺進去,身上頓時暖和不少,“那時候剛辍學,十五,身上一分錢沒有,跟賣廢品的大爺借了50塊錢去進貨,攤子是個好心的爺爺讓的,兩天沒吃飯了,剛開一單那個城管就砸了我的攤兒。”
劉懷:“……”
“那要換我,我指定也得動手。”
宗忻側過身,沖他笑笑:“你呢?怎麼跟着程老闆的?”
他長得好看,笑起來光風霁月,差點把劉懷看傻了。
劉懷這人也不壞,就是那張臉總會給人造成誤會,做什麼表情都顯得猥猥瑣瑣,這一愣愣地頗有些不懷好意,但凡房裡有第三個人,都覺得他要對宗忻幹點什麼的程度,得大喊一聲流氓。
但當事人宗忻完全沒有要自我保護的意識。
“嗐,差不多差不多,我也是窮,11歲小學畢業上初中,家裡交不起200塊錢的學費,隻能出來打工,半大的孩子一個人到京台謀生,小飯館裡刷過盤子洗過碗,給人看過大門卸過貨,沒學曆沒技術反正就是掙得不夠吃,還讨過飯偷過井蓋,嘿嘿嘿……”說到這裡,劉懷摸摸自己後腦勺,“有一回我們十幾個人偷了一整片的公路,給警察逮到了,被罰錢批評教育,但因為是孩子當天就給我們都放出來了,那個警察還挺好的,怕我們餓着給我們買了二十塊錢的包子,我分到三個,吃了三天呢。”
宗忻點點頭,“你是哪兒人啊?”
“涼山。”劉懷搓搓膝蓋,“不是水泊梁山那個梁山,跟水浒傳沒關系,是涼皮的涼,涼山,全國十大貧困縣那個。”
“知道。”
宗忻掖掖被角,把脖子也捂嚴實了。
“都窮,現在老家村裡就剩幾個老頭老太,等死幹淨就沒人了。”劉懷感慨,“那也沒辦法,誰想待在那麼窮的地方呢?後來我就進了程老闆的養生館,一開始養生館隻有50多平,很窄的地方,程老闆送我和張士、嶽榮生三個人去學推拿按摩,學了有個把多月吧,開始正式接主顧,接的都是些富婆、家裡有錢的,張士和嶽榮生長得比我好看,拉的主顧也多,我長這樣給人按摩,人家老投訴我猥亵,後來老闆讓我帶着口罩接活,投訴是少了,可還是沒幾個人找我,老闆就安排我去了倉庫,幹些搬搬扛扛的活,後來養生館越做越大,招聘的技師都是些長得好看年輕的|男|技師,張士和嶽榮生也就被調去了其他部門,隻有我還管着倉庫,到處進貨。”
宗忻想了會兒,忽然問他:“養生館為什麼隻招男技師啊?”
“女技師擦邊的買賣查的嚴呗,掃黃大隊三天一大查兩天一小查,時不時搞個突擊,咱們老闆不想惹事,幹脆就隻用男技師,就算倆大男人脫光了躺一起,你也不能說什麼吧?”說到這兒,劉懷挑眉看向宗忻,“一開始見着你的時候,我還真沒想到老闆是讓你過來接貨的,就憑你這長相,那得多少人喜歡?”
宗忻翻身沒說話,盯着天花闆想事兒。
看來,新海城養生會館常年經營聲色擦邊生意,這個程華也是個人才,近十年沒有被掃黃大隊抓到過一次。
見宗忻沒搭話,還翻了身,劉懷以為他生氣了,有些尴尬道:“小宗,我剛胡說的,你别往心裡去。”
宗忻側目看了看他,淡淡哦了一聲,“劉哥,程老闆說這次的貨很重要,千萬不能有閃失,江雯是動了很大的人情,才說服程老闆讓我跟着你過來接貨的,我心裡沒什麼底,也沒經驗,萬一不小心搬貨扛貨的時候摔了碰了的,劉哥你和七哥可一定多照應着點。”
劉懷看他沒因為自己的話生氣,頓時松了口氣,“這些貨都是裝箱的成品,裡面裹得厚實着呢,摔了也不會出事,反正也不是易碎品,你别太擔心。”
正說着,朱七抱着床紅面大花被回來了,二話沒說上床踢開棉被蒙頭就睡。
劉懷看看時間,也不早了,揭開被子也上了床,“小宗,咱們早點睡,明天一早進山,山路陡着呢,早點睡吧,我關燈了。”
随着啪嗒一聲,屋裡瞬間黑下來。
宗忻睜眼躺着,好半天才适應摸黑的環境,黴味一陣一陣襲來,帶着種爛臭和碳酰胺的味道,宗忻皺眉,用被子蓋住了口鼻。
·
大橫山,山腳下
成片的樹在寒風中枝搖葉擺,投在山路上的影子,像是正在向人頻頻招手的遊魂,陰森森的。
黃子揚靠着棵樹幹站着,嘴裡叼着手電筒,手裡拉着根拇指粗細的尼龍繩,嗚嗚哇哇:“往後,再後點,再往後半步50厘米,可以,就那,紮下去。”
黃萌瑞把地釘楔進土裡,抹了把臉上的汗,提步走回來,“我說,咱們這是不是有點太不怕艱苦了?我以為至少也能找個旅館歇腳,好好睡一晚的。”
黃子揚把尼龍繩在粗壯的樹幹上綁結實,拍拍手,“小黃,你思想覺悟還不行啊,合着全國你挨個公安局打聽打聽,就屬京台的禁毒好幹,不用鳥覆危巢身處險境,天天接個熱心群衆舉報,風風光光去豪華小區就把瘾君子抓了,沒在野外值過勤,也該見識見識社會的險惡了。”
“誰小黃?誰小黃?”黃萌瑞抓過礦泉水灌了一口,“我還沒見識到社會的險惡先見識到你的險惡了。”
黃子揚指指自己,“我大黃,你小黃,”然後露出個不懷好意又猥瑣的斜眼笑:“謝副隊是蟹老闆,沒毛病!”
黃萌瑞一臉吐皿的表情回視他,“黃子揚,你這麼欠,你們家宋經怎麼忍得了你的?是不是天天對着你誦經,功德+1+1?”
倆人正貧着,一輛吉普越野停在了不遠處的空曠地帶,謝遇知推開車門拎着三份盒飯走過來。
“老闆。”黃子揚聞着飯香味率先撲了上去,“老闆,我的那份加蛋了沒有?”
謝遇知把左手那份遞給他,“加了,兩個。趕緊吃,吃完早點睡。”
黃子揚接過盒飯,跟着謝遇知往剛拉好的帳篷裡走,“老闆,咱們明早幾點進山?”
“九點以後,等太陽升高視野會相對開闊些。”
謝遇知鑽進帳篷把盒飯往臨時撐起來的小桌子上一扔,往上挽了挽袖口。
黃子揚也跟進來,把帳篷拉鍊拉上,回身問謝遇知:“老闆,總部有沒有什麼新指示?”
“暫時沒有。”謝遇知話音剛落,手機突然響了,他掏出來看了一眼,是陳林。
“我謝遇知,講。”
“謝隊,我們查到半路劫你那夥人的背景了。”陳林聲音帶着嘶啞,連夜的審問讓他嗓子上火,“為首的叫張士,是新海城的打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