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遇知脫下襯衫随手一扔,極其削瘦精悍的背部線條暴露出來,一覽無遺的腰腹,肌肉憤張緊實有力,裹在白襯衫裡的力量感釋放出來,簡直雄性荷爾蒙爆棚。
宗忻垂目想了想,谄媚、巴結……他搖搖頭,撩起眼皮剛要說什麼,看到謝遇知的肩背,突然頓住。
謝遇知窄腰一側有道近十厘米長的傷痕,肩胛骨處也有塊很明顯的圓孔狀疤,其餘不太明顯的疤痕,大大小小加起來大概有七八處,光是看着就已經讓人覺得很疼的地步。
但那都是陳年舊傷,謝遇知已經不太記得這麼傷疤的來曆,見宗忻看着自己發呆,微微蹙眉問他:“怎麼了?”
宗忻回神,搖搖頭:“沒事,你說的對,小縣城就這樣,會拍馬屁就是工作的基石,人情世故大于個人能力,逢人見面嘴甜三分,跟領導打好關系才有機會露個臉,我能去思安分局做水警,全靠所長極力推薦。小地方有小地方的生存規則,不像深夏京台這種大地方,可以憑自己本事打拼,谄媚巴結有時候挺好使的,比如剛才那些掃黃大隊的同行,你客氣點他們也會對你客氣。”
謝遇知說:“誰跟他們是同行?我是他們的上級領導。”
“是是是,領導,時間不早了,早點休息吧,你明天還得馬不停蹄趕回京台。”宗忻擡手捂着嘴慵懶的打個哈欠,“我也回去睡了。”
“等下。”
宗忻剛轉身還沒走兩步,蓦地被謝遇知叫住,回頭:“幹嘛?”
“什麼叫我明天還得馬不停蹄趕回京台?你呢!”
謝遇知語氣不由加重,他也不知道為什麼,明明就是宗忻随意說出來的一句無關痛癢的客套陳詞,卻那麼刺耳,好像遺言似的,仿佛說了這句話,明天宗忻就會徹底消失。
“我?”
宗忻擡手抵在唇上輕輕咳嗽下。
“我是帶着任務過來的,815爆炸案還沒有最終結果,我不能和你一起行動。況且我跟你坦白自己是卧底這件事局裡還不知道,也不能讓局裡知道,在地龍村告訴是因為當時情況複雜,萬一我暴露被發現很可能會死在那裡,搜集到的證據隻能交給你帶回去。”
謝遇知強硬道:“你現在的身體狀況,根本就不适合繼續卧底!等回到京台,我先去找李副局,讓他給你安排到文職部門養病,這種危險任務,讓他找别人去做!”
宗忻就那麼看着他,神色很平淡,但是深諱的眼睛裡卻帶着絲冷漠和說不出的幽諷。
謝遇知的心跟着他的目光緩緩下沉,腦子裡浮現出不好的念頭。
良久,宗忻才從他身上收回目光,像是自言自語的說了句:“你什麼都不知道。”提步緩緩走向卧房輕輕關上了門。
那一刻,謝遇知看着宗忻關上的房門,心跌落到谷底。
宗忻那雙眼睛裡,藏着很深的東西,他看不透,走不進去,他覺得自己像大海抛棄的砂礫,被拒絕了探索深海的權利。
客廳的燈開了整夜,卧房的燈也開了整夜。
謝遇知已經很久沒有這樣輾轉反側難以入眠了,他就是覺得宗忻有很多事情瞞着他,感覺非常強烈,像黑暗中織了一張大網,他看不到收網的人是誰,也不知道撒網的人是誰。
如同一塊巨石壓着兇口,他憋得難受,在床上躺了會兒,實在躺不下去了,幹脆坐起來暴躁的拿過手機,給陳林打了個電話。
陳林帶着整個刑偵支隊,加班加點校對815案迄今為止搜集到的所有證據,才剛空出點時間喘口氣給自己倒了杯溫水,手機鈴聲一響,水都沒來得及往嘴裡送立刻接起。
“喂,謝副隊。”
謝遇知扣着床單癟着眉頭問他:“小陳,你幫我查一下三花這個人在内網裡的檔案,他除了在協助調查815爆炸案,身上還有沒有帶着其他任務之類的。”
陳林差點一口氣沒提上來。
“什……”意識到自己聲音太大,他趕緊捂着手機,四下看看确認沒人後重新躲進茶水間,壓低嗓子回謝遇知,“什麼?你沒事查三花幹嘛?他是跟李副局單線對接的,關于他的所有資料都在李副局手裡,沒有李副局的入網密碼,誰都查不了。”
電話另一邊,謝遇知遲遲沒有說話。
陳林不知道什麼情況,但覺得肯定有問題,警察胡思亂想起來都是心髒撲通撲通直跳的嚴重程度,他試探着又喊了聲:“謝副隊?”
謝遇知不鹹不淡的嗯了聲。
陳林拍拍心口,他媽的把他給吓死了。
“你為什麼突然要查三花啊?出什麼事了?”
“沒什麼。”謝遇知咔嚓,把電話挂了。
通話突然中斷,陳林瞬間打個激靈,這是怎麼了?出了趟任務回來,居然要查自己人?
謝遇知這通莫名其妙的電話,搞得他心裡慌慌的,陳林也沒心情喝水了,幹脆把杯子裡的水潑掉,調頭就去了信息科。
“小陳。”
網安陳潔剪着一頭幹練的短發,正全神貫注檢測電子信号,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下,蓦地回頭,“喲,大林,刑偵科不是正在校對證據嘛?你怎麼偷偷溜我們網安科了?”
陳林扯張椅子在她旁邊坐下,“現在能接一下盛副嗎?”
“接不上。”陳潔摘掉頭戴式耳機喝口茶潤潤嗓子,“一直是盛副支隊單線和我們聯系,我們不能進行主動接頻,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們現在接他的話,萬一他身邊有什麼人,這不是添亂嘛?會捅大簍子的。”
陳林愁容滿面,“剛才,謝副支隊給我打電話,讓我查三花。”
“什麼?”陳潔聽完,表情比他還誇張,“怎麼了?怎麼還自己人調查自己人呢?出事了??”
“不知道。”
“那這事要不要跟李副局彙報?”
“暫時别吧,這件事如果捅上去,性質就變了,反正規定不能違反,我告訴謝副支隊查不了三花,如果他還是想查,就直接去找李副局。”
“也對,原則性錯誤咱們守住底線,也不能轉頭就去領導那裡賣人,同志情誼深如海嘛。”
陳潔伸手和陳林擊了個掌。
京台市公安局燈火通明,各科室仍舊在加班加點,酆陵五星級酒店,812客房也燈火通明。
謝遇知雙手交疊枕在後腦勺,盯着天花闆發了會兒呆,直到外面漆黑的天色浮出藍幽幽的晨曦,謝遇知才短暫的打了個盹兒。
但這個盹兒一打,再睜開眼他就悔的腸子都青了。
推開隔壁卧房,發現被褥疊的整整齊齊,宗忻已經沒了影子,謝遇知心裡咯噔一下,來不及多想抓起外套匆匆下樓。
“哦,一小時前人就離開了。”前台小姑娘細聲細氣的回答,“那位先生還特地交代說您睡的晚,讓我們工作人員等八點後再喊您起床吃早餐。”
“他往什麼方向去了?”謝遇知眉頭深鎖,他竟然沒看住宗忻,讓人悄無聲息在眼皮子底下失蹤了!
小姑娘看他滿臉着急,也不知道怎麼安慰才好,隻得盡量安撫,“先生您先不要着急,我馬上給您調監控看一下。”
五星級酒店就是豪橫,挂在門外的監控能看到整條街的場景,天色尚早,外面沒有什麼行人和車輛,所以能很清楚的看到宗忻出了酒店就搭上一輛本地出租車往北去了。
北……
謝遇知閉目揉着眉心,把酆陵市地圖在腦子裡過了一遍。
既然是卧底,而且也不願意跟自己回市局,那很可能是去找昨天從地龍村出來的那兩個人去了。
劉懷和朱七,他們帶着800公斤八硝基立方烷,如果要返回京台的話,就得找貨車或是貨船,貨車、貨船……
托運公司!
謝遇知立刻起身,穿上外套拔腿就走,剛走到酒店大廳,就被狼狽趕過來的黃子揚和黃萌瑞攔住了。
“老闆!老闆,我可算是找到你了!”
黃子揚見到謝遇知率先撲上來,一把鼻涕一把淚往謝遇知定制西裝上蹭,“老闆,你沒事吧?胳膊腿兒還全乎吧?有沒有受傷啊?我看看。”
他身上那身皮也不知道在哪個泥坑裡打了滾,髒兮兮的,有幾處還被刮爛了,後面跟着的黃萌瑞也潦草的一批,雖然衣服沒破,但領口處洇着塊黑紅印子,右側脖頸處有一道不是很深的傷痕。
謝遇知扒拉開抱着自己胳膊的黃子揚,擡擡下颌,“你們倆這是怎麼了?”
黃萌瑞說:“别提了,都怪黃子揚,我說不要跟的太近,他說沒事,結果被一個躲在草堆裡撒尿的村民給發現了,追着我們滿山林一通亂跑,還掉進了個風洞,要不是碰上上山撿柴的小女孩把我們倆帶出來,我們倆就光榮犧牲了。”
怪不得他和宗忻輕輕松松就跑出了地龍村,原來是黃子揚吸引了村民的注意力。
黃子揚撩起謝遇知的袖子擦臉:“老闆,我快餓死了,快搞點吃的吧。”
大黃是個好大黃,情商高會來事,知道露破綻故意吸引村民的火力,給領導制造安全脫身的機會,事後還不着痕迹掩飾真相,堅決不給自己邀功。
頂多跟老闆要一頓好吃的。
但很快謝遇知就反應過來,這頓飯是不能再酆陵吃了!
黃子揚一暴露隻怕馬上就會引起地龍村的警惕,本來騰纾德可能過十天半個月才會發現貨單被偷的事,現在說不好已經知道了,正在想辦法找他們滅口。
酆陵已經不能再繼續待下去了,必須馬上離開。
可是宗忻那邊……
十分鐘後,黃子揚和黃萌瑞被謝遇知打包塞進了越野車。
“立刻回京台,到了記得給我報個平安。”
黃子揚:“……我真的服氣,我差點把命扔大橫山裡,就為了讓你和你那朵小嬌花能順利脫身,現在好了,小嬌花人不見了,你還……”
“幫我給李副局帶個話,就說,我跟他要了小花這個人。”謝遇知單手搭在開着的車窗上,擡擡下巴。
“小花?”黃子揚整個人還是懵的,“誰?”
“你一說李副局就知道。行了,快走吧,等騰纾德反應過來就危險了。”謝遇知拍拍車門,“别忘了給我報個平安。”
來的時候,謝遇知就考慮到任務完成後,憑黃子揚那輛破三手面包車,出了問題準跑不掉,現去4S店提了輛馬力強勁的哈弗大狗,這就派上用場了。
前腳黃子揚和黃萌瑞一走,謝遇知就帶上手套和黑色墨鏡,上了輛出租車。
“師傅,麻煩白水灣碼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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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懷和朱七在白水灣碼頭蹲了一天一夜,都沒等待宗忻的半個人影子,本來約好的碰面時間是三天,三天後如果宗忻還沒來,他們就先帶着貨回京台,但早上接到了程華的電話,讓他們直接乘最早一趟貨船,往滇緬線方向去。
劉懷猶猶豫豫的,貓在貨船上跟朱七打商量。
“要不咱倆留下個人在碼頭上等小宗?”
朱七搖頭,“老闆要的那張單子根本不可能拿到手,我聽說這個德叔很有背景,黑|白|兩|道|通|吃,以前在大毒販手底下做過事,是個狠角色,咱們倆得罪不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姓宗的想逞英雄借這件事在老闆面前得臉我管不着,反正我不想死。”
劉懷對宗忻挺有好感的,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宗忻長那麼好看,他看着也喜歡,但一聽到涉及生死,劉懷也有些慫,畢竟他一個普通人,還沒有為了個僅僅隻是有點好感的人,就不要自己命了的覺悟。
“那行吧。”
劉懷起身去拉纖繩,口中念念有詞:“小宗兄弟,不是我不想等你,這批貨老囤在碼頭就是個不定時炸藥,出了事兒我和朱七倆人誰也擔不起責任,等把貨送到老闆說的地方,我們倆回來的時候再走原路回來接你,你可千萬别有事哈。”
穿梭行駛的駁船在江面上隻有一點模糊的黑影子,帆樯林立舳舻相接,喧嘩市聲夾雜着響亮的輪船汽笛把江面撐開,浮光躍金霧消鷗現。
宗忻穿行在擁擠嘈雜的人群中,目光略過一艘艘抛錨的船隻,并沒有找到劉懷說的那艘。
忽然,人群中閃過一個高挑悍利的身形,眨眼擋在宗忻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