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說話,跟我走。”
宗忻看清來人是誰後,臉色微變,剛要開口被對方擡手制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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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不起眼的集裝箱狹縫内僅容得下兩個人并肩站立,人群喧嘩和輪船汽笛都被隔絕在很遠的江面上。
宗忻平靜點上根煙,問謝遇知:“為什麼跟過來?”
他的語氣刻意壓制着,但還是透出些煩躁。
“身為領導,我有必要對你的生命安全負責。”謝遇知面對面看着宗忻,伸出食指戳了戳他心口。
宗忻怔了下,旋即掐滅剛點燃的煙,已經完全不打算掩飾自己的煩躁。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你們深夏市局出來的人,是不是都仗着自己很厲害,身上背着一等功二等功,就覺得自己可以為所欲為?謝遇知,這是任務,不是在過家家扮演警察抓小偷的遊戲……”
他的義正言辭,戛然而止在謝遇知看着他微笑的眼神裡。
“你……這麼看着我幹什麼?”
“你現在這樣子就像那種在公園裡流浪的三花貓,渾身是傷但隻要有人接近,就奶兇奶兇的沖别人哈氣。”
謝遇知本身長相就是那種又剛猛又斯文的類型,一笑起來簡直帥的人神魂颠倒。
宗忻擡頭瞥他一眼,想怼回去,但忽然發現對方太華麗了,天降鏟屎官,神職就是拯救流浪三花,隻要從了這個人,往後肯定不缺吃穿從此走上貓生巅峰,繼而語塞。
謝遇知在宗忻肩上輕輕拍了下:“行了,說正經的,昨晚我給陳林通過電話,他說三花和李副局單線聯系,所以,過來的路上我特地叨擾了李副局,他的意思很明确,要我們想辦法阻止劉懷和朱七手裡那批貨流回京台。”
宗忻默了默,“我覺得,可能攔不住了,約定好的地方沒有見到劉懷和朱七,也沒有見到那些貨。”
“嗯。”謝遇知收起笑意,臉色變得嚴肅起來,“或許已經走了,如果真的已經離開碼頭,是好事。”
“為什麼?”宗忻不解。
謝遇知扯着宗忻胳膊,把他拉到集裝箱的間隙之間,往外指了指:“你看那邊的幾個人。”
宗忻順着謝遇知指的方向看過去,果然看到幾個模樣鬼鬼祟祟的人,正觑着眼睛到處張望。
謝遇知說:“眼熟嗎?之前跟騰纾德出現在地龍村祠堂過。”
“我們被盯上了?”宗忻蹙眉。
謝遇知搖頭:“昨天我們到酆陵的時候已經晚上七八點,就算騰纾德知道文件丢了,反應過來喊人追也得到半夜。夜裡不上山這是地龍村的規定,那些人盯得應該不是咱們倆,而是帶走800公斤八硝基立方烷的人。”
“劉懷和朱七。”宗忻回道。
“對。”謝遇知直起身,雙手插進褲兜倚着集裝箱,“他們很看重這批貨,我們在酆陵把這批貨攔下會非常危險。酆陵市不大,但屬于貨物貿易繁華港,一旦800公斤|炸|藥|落地,酆陵市就會成為第二個紅山化工廠。”
宗忻搖搖頭,面色蒼白的回看着謝遇知:“不,不是第二個紅山化工廠。”
“嗯?”
“酆陵是煙花爆竹之鄉,萬一800公斤八硝基立方烷落地,整個酆陵市都将不複存在!”宗忻臉色一點一點變冷,“謝副隊,咱們可能要違反紀律了。”
不能讓這800公斤炸藥,在酆陵地界出任何差錯。
換而言之,他們不僅不能攔截這批貨,相反的還要保護這批貨安全走出酆陵港。
幫助犯罪分子走私,簡直荒謬。
“馬上跟市局聯系,彙報現在的情況。”
“港口開放前分頭找劉懷和朱七,千萬不能跟丢人!”
兩人幾乎是異口同聲,同時開始行動。
謝遇知這邊跟市局互通過消息,轉而跟着宗忻擠進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劉懷纏好纖繩,跳進船艙跟駕駛員打個招呼,駕駛員給兩個副手遞個眼色,三人結伴走進駕駛艙。
朱七端着剛泡好的康師傅牛肉面,缺了根手指的手明顯握筷子不方便,往嘴裡扒拉兩口方便面,問劉懷,“老闆說的那個地方,你聽說過嗎?”
劉懷在他旁邊坐下,抽出一次性竹筷劈開,去撈面,“吊弄,沒聽過。”
“我知道。”朱七放下筷子,長長吐出口氣,“就和緬甸地界隔着一條河,老闆有沒有說,這批貨到了吊弄,交給誰?”
劉懷喝口面湯,說:“馮巧。”
“女的?”朱七問。
“不是。”劉懷搖頭,“男的。”
一炮黑煙猛地從煙囪噴出,随着長長的汽笛嘶鳴,貨船突突突緩緩駛出白水灣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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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忻和謝遇知沿着整個港口找了五六遍,仍舊一無所獲,回到碰頭的地方,宗忻沖謝遇知搖搖頭。
“我也沒找到。”謝遇知攤手。
“可能已經走了。”宗忻說着,就要去摸煙。
謝遇知摁住他伸向褲袋的手,“從今天開始,不準再吸煙了,塵肺還吸煙是嫌自己命長?”
宗忻舔舔嘴唇,“習慣了,想事情的時候不來一根,腦子就亂。”雖然嘴上這麼說,但他還是聽話的垂下手,沒有再去摸煙盒,“現在怎麼辦?”
“我先……”
謝遇知剛說兩個字,手機忽然響了,他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是個不顯示号碼的未知來電。
宗忻看着他,目光帶着詢問。
“可能是騷擾電話。”
謝遇知随手挂了來電。
“哦。”
宗忻點點頭又往江面上看去,其實找不到,根本找不到劉懷和朱七在哪艘船上,隻是不死心還想再試試。
這邊謝遇知剛挂斷來電,沒一分鐘,未知号碼又打了過來。
宗忻回頭沖謝遇知擡擡下巴,“要不你接?騷擾電話接了罵回去就不會再打過來了。”
謝遇知說:“我沒隔着手機罵過人。”單指在屏幕上劃了下,接通後也沒說話,準備随時挂斷。
對方信号好像不太好,嗤嗤一陣才有聲音。
“謝副支隊,猜猜我是誰?”
聽到對方喊自己,謝遇知第一反應是不是網安科的人在惡作劇,正準備開口,忽然被宗忻拉了一下,他看向宗忻,宗忻指指手機,用口型回他:“網絡電話軟件,可能是詐騙,問他是誰。”
謝遇知點個頭,“你是誰?”
對方好像是被他問愣住了,大概停頓了四五秒,才重新開口。
“我是你的一個老朋友,想送你份見面禮,我想你一定會喜歡我送的這份大禮。”
對方的聲音聽着有種詭異的感覺,聲音明顯經過特殊處理,是個沒感情的機器男音。
謝遇知右眼皮沒來由的一跳。
對方就好像猜中了他的心思,機械地冷笑兩聲,繼續道:“三天後,滇緬線底下一個叫吊弄的村子,我在那裡等你。自己一個人來,我不會對你怎麼樣。”
謝遇知眉頭緊皺。
對方是什麼人,是不是在網絡惡作劇,他憑什麼因為一個不知道真假的未知電話,跑到聽都沒聽說過的地方?
謝遇知還沒開口,對方就好像看穿了他的想法,繼續機械地冷笑:“你當然可以選擇不赴約,但我手裡有800公斤八硝基立方烷。京台到吊弄全程3142公裡,開車需要35小時,謝副支隊你有一天的時間考慮我的提議,怎麼樣?不過分吧?”
“你到底是誰!”謝遇知臉色已經非常難看。
“我是誰等見了面你自然就會知道,明天這個時間我會再給謝副支隊電話,到時候希望謝副支隊能答應我的邀約。對了,挂電話之前我有必要提醒一下謝副支隊,不要試圖用公安局的網絡定位我所在位置,徒勞無功,我是通過外網服務器打給你的,地址在墨西哥。”
對方說完,用那種機械的聲音冷笑兩聲,迅速挂斷了電話。
謝遇知眉頭深鎖,在對方挂斷電話的第一時間打開了通話記錄,他試圖通過通話錄音再聽一遍剛才的對話,可打開通話記錄卻發現,這條通話界面下跟本沒有錄音。
宗忻眼神複雜地看着他,“對方是專門沖你來的?跟程華有關系?你認識程華,和他有私人恩怨?”
一句話三連問。
謝遇知沉郁的搖搖頭,“我并不認識新海城老闆程華,也和他沒有任何個人恩怨,但是……”
“什麼?”
不知道是出于擔心還是害怕,宗忻面部表情有些空白。
謝遇知和他對視片刻。
但是,他認識另一個姓程的人,兩人關系以前相當好,甚至可以說是過命的交情,隻不過他是在執行任務,最後收網百密一疏,讓程昊跑了。
而現在,程昊就在京台市,甚至那天夜裡光明正大給他送了紅酒和尼古拉·奧斯特洛夫斯基的名著。
難道,這些炸藥真的和程昊有關?
見謝遇知遲遲沒有回答,宗忻有些急了:“但是什麼?”
“沒有什麼。”謝遇知忽然扣住宗忻的手腕,拉着人往回走,“從現在開始,你卧底的任務結束,之後這個案子和你沒有任何關系,我會讓地方公安局送你回京台,回去後立刻住院,一切聽裴裴女士的安排,聽懂了嗎?”
謝遇知的反應讓宗忻本能覺得,815爆炸案可能和之前深夏市淨邊行動有些牽扯,所以他沒有反抗,任由謝遇知拉着踏步流星走出白水灣碼頭,兩人一起上了出租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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酆陵市區公安局,局長辦公室。
仝局全程笑着和宗忻相談甚歡,眼睛卻一直在粘在門口站姿挺拔正在打電話的謝遇知身上。
“掘地三尺,也要把程昊從京台給我挖出來,嚴查新海城養生會館!”謝遇知語氣冷硬,非常強勢。
仝局短暫的收回目光,給宗忻遞茶水:“小宗,喝茶喝茶。”
宗忻客客氣氣接過茶杯,跟仝局道謝。
仝局擺擺手,往門口又觑一眼,壓低聲音問宗忻:“是有什麼重大案件嗎?”
宗忻說不是,“就平常小案子,我們領導平時就這樣,工作作風嚴謹嚴肅、認真仔細。”
仝局搓搓手,“領導真是辛苦,吾輩楷模。”
宗忻微不可見瞥個白眼,心說這個仝局比自己還會來事,剛喝了口茶,那邊謝遇知又不知道給誰打了通電話,語氣比剛才軟和不少。
宗忻好奇,京台市公安局什麼人面子這麼大,謝副支隊居然能這麼溫和的跟對方有商有量,而不是強硬的指揮命令。
“也就是說,你已經查過了,程昊現在不在京台?”
“好,我知道了。”
“嗯,明白,辛苦秦局。”
挂斷電話,謝遇知提步走進來。
仝局趕緊起身迎過去,“領導,需要我們區局怎麼配合工作您盡管指揮。”
謝遇知看看宗忻,沉聲對仝局道:“這是我們京台市公安局警花,由于身體原因現在無法繼續執行任務,你找兩個靠譜的人把他護送回去,來回路費我報銷,住宿餐費也一并報銷,明天務必把人送到京台。”
仝局連連點頭,“這沒問題,我們一定完成領導交代的任務。”
宗忻:……
這個仝局,會察言觀色,是個有前途的仝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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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賬!胡鬧!你眼裡還有沒有我這個副局長了啊?!”李副局氣的一個肚子兩個大,馬上就要炸了。
“李副局你消消氣,這件事我不是已經給你彙報過了?哪兒就這麼大氣性?”謝遇知關上車門系好安全帶,發動引擎,“再說,我又不是一個人逞英雄,不是說好我自己去,你派人支援嗎?你不會是想反悔,不給我增派支援了吧?”
李勇心髒病都快讓謝遇知給氣出來了。
“我是答應你,讓三花撤回京台,給你增派警力支援做好随時應對突變狀況的準備!”
“那不就得了?你氣什麼呢?”
“我同意你現在一個人去了嗎?”李勇錘着心口,“你們深夏出來的龜兒子,一個比一個橫!你給我在酆陵公安局好好待着,在支援警力沒趕到以前,你哪裡都不許去!”
“您看?我可是再三向您請示,您怎麼前腳答應後腳就反悔啊?”謝遇知打開地圖導航,随意扒拉兩下,在地圖上找到吊弄的定位,“身為副局長,要言出必行,都同意了又不讓人去有損您的英明!”
李副局坐在椅子裡,嘴角微微抽搐,無助的看向坐在旁邊面無表情正在翻看檔案的秦展,“領導,你帶出來的人,是不都這德行?”
秦展撩起眼皮回看他一眼:“嗯?”
兩鬓斑白的李勇李副局長此刻内心是崩潰的:得,這都是祖宗!
“李副局,謝副支隊行動是走流程報備的,條子是你批的,我覺得這事,主要責任在你。”秦展放下手裡的檔案,拾起茶杯喝了口茶,相當淡定,“我給你出個靠譜的主意,現在人你肯定是攔不住了,不如立刻跟深夏那邊通個氣,從那邊調警力支援,要比從京台調人快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