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鲨?”黑發男人重新布了盤棋,撚着黑子踅摸着落子位置,“誰啊?”
馮巧臉上神情莫辨,搓着紅木棋笥光滑的罐口審視棋盤雙方布局,似乎全神貫注在謀劃如何下好這盤棋,手卻遲遲沒有動作。
黑發男人也不急于知道答案,既不催促,也沒再開口,大大方方将一枚黑子釘死在星位,摸着下巴對自己的落子方位非常滿意。
良久,馮巧才将一枚雲子落在黑子左側。
“你那個上家陳丁卯,生前在金三角秘密搞了個最大的黑市交易網站。前幾年,春來就在陳丁卯那個暗網搞錢,當時我勸他不要坑蒙拐騙,道上混是要講信義的,這小子就是不聽,弄什麼赤皿聖靈吸收信徒收供奉,被條子追的到處流竄。他那腦子是真笨呐,不知道收手就算了,居然還搭上賀雅楠那個變态去販賣人體器官,結果在思安接貨栽進去了。唉,不争氣啊,家門不幸。”
馮巧吃掉對方一顆黑子,嘴上罵自己弟弟不争氣,臉上卻看不出來丁點生氣的樣子。
“陳丁卯被條子搞了之後,暗網沉寂一段時間換了個莊家,誰也不知道他是誰,但莊家在暗網首頁置頂了兩條追殺令。”馮巧沉沉道,“代号深海,兩個億懸賞金,據說是在公安内網都隻有代号而沒有詳細信息的人。另外那個,代号方尖,懸賞金額一億,有人見過他,曾在暗網公布過方尖的個人信息,身高一米九,擅長格鬥,能打,非常能打,赤手空拳幹翻過三個常年接受專業訓練的拳王,反偵察能力很強。據說,暗網沉寂不是因為陳丁卯的死,而是方尖在陳丁卯落網時,炸了暗網總服務器。”
“哦?”執黑棋的男人終于有了興趣,“巧爺你好像知道方尖是誰?”
“阿德,謝煦這個人,你知道吧?”
騰纾德略驚訝,“去年福布斯富豪榜上排名第六,今年擠進前五了,全國首富,怎麼?你不會告訴我這個代号方尖的卧底是謝煦吧?雖然他身高也差不多一米九,可條件不允許那麼低調啊?”
馮巧放下手中捏着的棋子,臉上終于有了點表情:“他有個兒子,公大畢業的。謝家一緻對外宣稱這個兒子在基層工作,十來年無論謝家有什麼大事,這位公大畢業基層工作的獨苗兒子從沒有參與過。”
“确實有點問題。”騰纾德點點頭,忽然反應過來什麼,嘶了一聲,納悶:“我記得,你對這些從來不感興趣,怎麼知道謝煦兒子是卧底的?”
“前段時間,那個從金三角逃回國内的程昊來找我,跟我借地盤。一個不成氣候的老鼠當時我沒放在眼裡,但他行為太過古怪,我就讓人随手查了查,他是沖方尖來的。”
“咱們現在還能安穩下棋,得虧那個程華沒什麼腦子。”騰纾德直白道,“不然他在裡邊随便交代兩句,咱倆就得收拾收拾去金三角度假。”
“就算不是因為這批八硝基立方烷,憑他那些擦邊的買賣,早晚也得進去,咱們十幾歲就在道上混,幾十年過來這點城府都沒有,早不知道死多少回了。”馮巧白子落星,笑道:“瞧瞧,随便一下,這局就勝了。”
騰纾德定睛看着棋盤,一拍桌子,懊悔道:“不行不行,我落錯位置了,我重新落子。”
“落子無悔,輸了就是輸了,赢了就是赢了,不能拿回去。”馮巧毫不客氣把吃掉的黑子都摟進棋笥。
“你看你都四十多的人了,小氣的,還不讓人悔子。”騰纾德捏起茶杯,直搖頭,也不真的和口中說那麼在乎輸赢,抿了口茶水,面色凝重下來,“蜂後那邊……你真準備替春來繼續收拾爛攤子?”
“那些‘蜂後’肯定不能放,回頭送去金三角吧。至于那個樸晚……”馮巧略一沉吟,“怎麼說她也算春來的遺孀,我馮巧不是個六親不認的人,等天一亮我就親自去洛川接人,把她送去境外。”
騰纾德贊同的點點頭,“盡量避免跟警察正面碰上,尤其是你說的那個方尖,他現在應該在洛川吧?”
馮巧目光銳利的眯了眯,沒有回答,算是默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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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電強光刺穿黑暗的荒野,洛川公安局的警察三五成堆劃片搜索,大有蝗蟲過境寸草不生的氣勢。
為了防止以點為中心向周圍擴散排查,會讓嫌疑人越跑越遠,繼而增加警察的搜查難度,經過讨論後,所有人一緻贊成采取包圍的搜查方式。
謝遇知帶着黃子揚和洛川的幾名公安幹警徒步走了七八裡,天邊都隐隐露出魚肚白了,仍舊沒見到半個人影子,也沒找到任何蛛絲馬迹。
黃子揚把頭從枯草堆裡擡起來,喪氣地舉着手電照自己的下巴,跟謝遇知抱怨:“老大,從我上岸那天開始,就沒幹過這麼蠢的事,這方法太蠢了,蠢的我想找塊豆腐創死。”
“這不比搜山輕松?”謝遇知瞟他一眼,面無表情,“方法沒有蠢不蠢,隻有實用不實用。”
“話是這麼說,可是老大,沒有更聰明點、快捷點的找人的辦法了嗎?”黃子揚一想起來,自己平時就一勘驗勘驗現場提取提取檢材的技偵,現在卻要幹犬技的活,就委屈,“真成隔壁犬技的大黃了。”
這時候,朝陽已經從地平線露出半邊,天色大亮。
謝遇知駐足,沉聲道:“樸晚叫車的那個手機号碼,完全無法定位,說明她反偵察能力很強,身上大概率也不會帶能被追蹤的電子産品。”
黃子揚猛點頭:“對啊!”
謝遇知舉目,繼續道:“而且從昨天中午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半天加一夜,樸晚還在不在洛川地界都不好說。”
黃子揚點頭如搗蒜:“對啊,對!”
其他幾名幹警已經走遠,手電筒也收了起來。
謝遇知收回目光,剛想去掏手機給宗忻報個平安,跟心有靈犀似的,宗忻就打了過來。
“謝副隊,情況怎麼樣?”
電話裡,宗忻的聲音帶着些剛睡醒的慵懶。
聽到宗忻說話,謝遇知心裡就莫名覺得踏實,溫暖,忍不住唇角上揚。
“找了一晚上,什麼線索都沒有,連個鬼影子都見不到。”謝遇知短暫的笑了下,“不知道人還在不在洛川地界,搞不好,可能……”
可能要無功而反。
說不上來是心裡是什麼感覺,就是有點不舒服。
以前那麼難的案子,他都有辦法查到線索,甄别毒品、跟毒販鬥智鬥勇,生死一線也能化險為夷絕地反殺。
明明樸晚這個案子和之前那些比不值一提,但謝遇知就是覺得沒來由失落。
不覺得挫敗,覺得失落。
聽他這麼說,電話那邊宗忻無聲的笑了笑,“我的謝副支隊,這種人海戰術都找不到樸晚,你就把心一萬個放進肚子裡吧,人絕對沒出洛川地界。”
相較于謝遇知的失落,宗忻對自己的判斷簡直斬釘截鐵。
“吃早飯了嗎?”
宗忻下完結論,立刻轉移話題。
“還沒有。”謝遇知回答完,把問題又問了回去:“你呢?吃了嗎?昨晚睡的好不好?”
“宋經去外面給我買了八寶粥。”宗忻緩緩道,“睡的還行。”
“嗯。”謝遇知沉聲答應着,“别光喝粥,也吃點有營養的,一會兒局裡要是沒什麼事你就回家休息,别回幸福裡,回咱家的别墅,有保镖,安全。”
宗忻:“……”
李副局背着手,站在宗忻旁邊,聽到謝遇知的話,臉都綠了。
謝遇知當然不知道他們李副局正在刑偵科視察工作,半晌沒聽到宗忻說話,還以為宗忻怎麼了,語氣有些着急:“小花?你在聽嗎?”
“我……我一會兒就回家。”宗忻磕巴道。
“行。”謝遇知得到回應,總算放心下來,臨挂電話又依依不舍的問了句:“小花?”
宗忻:“嗯?”
“你有沒有想我?”
宗忻:……
李副局氣呼呼的瞪着眼睛,得虧謝遇知不在他面前,私生活混亂、勾搭五好警員,五千字檢讨他能直接甩謝遇知那張京圈闊少爺的臉上。
“不想我?”
怎麼聽着謝遇知的語氣,有種自己養了幾年的警犬一朝被他狠心抛棄的悲戚感呢?
宗忻眼睛一閉,也不管旁邊站的是李副局還是陳局,心一橫:“想想想,想!”
很明顯,電話那邊謝遇知被哄開心了:“有多想?”
“特别想!”宗忻鄭重道。
謝遇知心都熨帖了,“來,給你謝隊親個。”
宗忻瞥了眼李副局,眼見着這位局長的臉從綠色變為豬肝色,馬上就快忍不住要開口大罵,趕緊對着話筒微不可聞的啵了個,立刻挂斷了通話。
李副局關切地看着宗忻,忍了忍,又忍了忍,終于把一肚子怒氣壓下去,換了副慈祥的面孔,關切道:“小盛啊,深夏過來的人思想上是有點不正常的。當然,謝副支隊是個有能力的好警察,但是這個性取向……這個性取向……”
很明顯,讓一個臨近退休,一生直男的老幹部,說出給、基佬這種詞,實在太為難李副局了。
“咳咳,你這麼好的孩子,可千萬别被深夏公安局的風氣帶偏啊。”李副局擔心道,“他們上梁不正下梁歪,咱們局裡可不能出這種有傷風化的事情,京台這種地方,還是更看重主流價值觀啊。我看受案大廳的小孫、小張,還有那個小蔣,都挺好,适合結婚過日子,你回頭約人家吃個飯,聯絡聯絡感情,都是體制内有共同話題…”
宗忻立刻起身表明立場:“謝李副局關心,謝副支隊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