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去刑科所做生物檢材和組織來源鑒定。”謝遇知大手一揮,踏步流星向河床走去。
看着謝隊走路帶風的背影,小王緩緩收起物證袋,看了車裡的宗忻一眼。
“那個,謝隊朋友?怎麼稱呼?”
宗忻剛幹掉個boss,擡頭沖小王笑笑,“姓宗。”
小王點頭,規規矩矩喊了聲:“宗哥。”
宗忻注意到他手裡捏着的物證袋,随手指了指:“在哪兒發現的?”
“哦,這個?”小王擡手蹭了蹭鼻子,“就在前邊護河小樹林那邊,我們發現了些不太明顯的腳印。”
“能帶我過去看看嘛?”宗忻毫不避諱道。
他說是謝隊朋友,小王以為他指不定是哪個部門的,懂現場勘驗,忙不疊道:“那可太好了,現場腳印雜亂無章,就跟碰上鬼打牆似的,我正想不通呢。”
宗忻把遊戲機扔進手套箱,下車前看了眼謝遇知撂在中控台的手機,猶豫片刻還是抓起來揣進了口袋。
這種蓄水庫和市區那種環城河還是不一樣的,環城河都是人工修築起來的堤岸,有河道主管的水利局設固定維護場所,安全指數很高,相對設有各種河道防護措施的城區河,蓄水庫這邊除一塊豎起的三米多高水深危險禁止下水的警示牌外,什麼都沒有。
一些有大片蘆葦子和香蒲的地方囤水,不适合栽種樹木,護河林距離河床隔着留白。
小王扒拉開枯黃蘆葦蕩,回頭打折幾根葦子給宗忻辟出路,“宗哥,就是這裡。”
河邊的泥土内有大量水分,平時踩在上面會有軟塌塌往下陷的感覺,但京台連着小半月沒下雨,土裡的水分蒸發後泥土産生空隙,變得非常松軟,有些沙質感,很容易踩出腳印,但時間了,也很容易風化消失。
小王說的,地上那串不太明顯的雜亂腳印,就在他們前方不遠處。
宗忻走過去,蹲下來看了看那些腳印。
小王彎腰問他:“宗哥,能看出什麼嗎?”
腳印雖然雜亂無章,但宗忻一眼就看出有兩塊腳印腳尖對着沿河公路方向,非常明顯。
“這些腳印被人為掩蓋過。”宗忻說着,從痕檢手上抽出哥黃色物證标記牌插進沙地,“鞋的碼數不一樣,說明當時可能有兩個人,不過,看鞋印腳掌位置痕迹深,足跟幾乎看不見痕迹,合理懷疑不是人穿着鞋在走路。”
他這一波分析,把小王和幾個痕檢給分析的天靈蓋直往外竄涼氣。
“宗……宗……宗哥,咱們可都是光榮的人民警察,堅定的唯物主義無神論者,不是人穿着鞋走路,那……那……總不能是鬼吧?”小王摸摸頭頂,突然覺得周圍空氣從冷變成了森冷。
宗忻手掌向下,微微隔着一指距離平放在鞋印處:“人手比腳要小,如果把手放在鞋子裡代替腳來走路,足跟吃不到重力,自然就不會留下痕迹。”
小王恍然:“原來是這樣。”
宗忻嗯了聲,眉頭微微皺起來。
如果說,是有意在隐藏痕迹,這周圍都是蓬松的沙土,随便折根蘆葦平一下腳印就遮擋過去了,根本沒必要多此一舉,手腳并用搞亂七八糟似是而非的腳印出來。
他擡頭,觀察了下周圍。
後面是蘆葦蕩,前邊大概二三裡的護河林,很難說這些腳印當時是怎麼留下來的,也無法揣度具體情況。
宗忻起身,搓搓手揣進羽絨服口袋,“現場拍過照了吧?”
小王說:“拍過了。”
水庫風很大,刮得獵獵作響,宗忻帶上口罩蓋住半張臉,又帶上羽絨服帽子,把自己裹得像個棉球,對小王道:“走吧,再去看看别的地方有沒有遺留下的痕迹。”
河床靠水域的地方基本查不到什麼東西,因為有水,即使當時留下了足迹、水痕之類的,水波來回拍打一天也早沖平了。
不遠處,水警穿着橙色救生衣下了水,很快又從水裡冒出來,手上牽着根鋼絲繩挂在停在河床邊的吊車吊鈎上。
上岸後,水警凍得臉發紫,急匆匆被人拽進車裡去換衣服。
吊車鋼絲繩拔地而起,緩緩升上半空,很快一輛大衆車被從水庫裡吊上來。
随着泥污滿身的大衆車落地,幾個技偵一擁而上,經過一番勘察,技偵隊長确定,駕駛大衆車的司機生還幾率非常高。
“跳窗,謝隊,這孫賊肯定是跳窗跑了。”技偵看着四敞大開的駕駛座車窗,斬釘截鐵。
不管被撞彎的護欄、還是落水前已經打開的車窗,還是車前身撞斷護欄造成的刮擦傷痕,都足以說明這輛車的車主溺水死亡的幾率非常小。
“拍照保留證據吧,回局裡再對案情進行詳細分析。”謝遇知囑咐完,擡眼往停在隔離帶的福特車看過去。
福特車前窗在陽光下反光,謝遇知微微眯眼,發現宗忻已經不在車裡,眉頭不由緊緊擰起來,正要提步過去看看,身後有人喊了他一聲。
“謝副支隊。”
是宗忻。
謝遇知猛然回頭。
宗忻雙手揣着側兜,羽絨服帽子包裹住整個額頭,隻在眉間壓着些碎發,正定定看着他,目光深幽,眼裡浮動着蕩漾的波光。
謝遇知心中暗暗松了口氣:“你怎麼下來了?”
宗忻攏攏圍脖,非常專業的回答他:“初步可以斷定,大衆司機肇事逃逸了,人還活着。”
他好像很冷,總是一副怕被凍死的裝扮,明明身材瘦削,非得把自己裹得像隻圓滾滾的北極熊,看上去虛胖好幾斤。
謝遇知覺得,宗忻的體質大概可以媲美五六十歲老大爺,一入冬就得穿駱駝絨保暖棉褲。
“怎麼看出來的?”他問。
宗忻說:“大衆車身撞擊刮擦輕微,天這麼冷,車窗卻是打開的,車内未啟動空調制熱。還有,那邊護河林有明顯處理過的腳印,以及王警員在周圍提取到的兩根短發,足可以證明車主目前人身安全。”
謝遇知不置可否。
宗忻繼續道:“剩下的,隻要把大衆拖回市局,物證送去刑科所進行檢材鑒定,再找個常年在基層破案的老民警,安排一下現場腳印進行偵辨,基層破案靠的是經驗,有些警齡高的民警能憑借腳印精準推斷出犯罪嫌疑人的大體身高、年齡,你再找個畫像師按照口述畫下來,基本就能鎖定肇事司機是什麼人了。”
宗忻說的,是腳印偵查,深夏公安局就有這麼一号人,是公安部命名的‘步法追蹤能手’,曾僅憑着犯罪嫌疑人在現場留下的足迹,就描述出了對方的基本體征,為破案縮短了時間。
碰巧,這個步法追蹤能手,他認識,宗忻的意見他聽進去了。
但……
“結果沒出來前,你跟我先回市局。”謝遇知提醒宗忻,“你現在不是牽涉案子,是已經直接參與了,我有義務也有必要對你進行控制。”
宗忻深深看他一眼。
目光相撞,謝遇知心頭輕輕一跳,宗忻帶着星光的黑眸裡,好像透着種撩撥心弦的勾|引,撓得他心裡發癢,像有一萬隻小蟲子在心口上爬。
要不是天太冷,吹風可以讓人思緒清醒變得理智……
謝遇知趕緊住腦,強制自己不再繼續胡思亂想下去。
·
剛回到市局,技偵、痕檢、科研所就腳不點地的忙起來。
宗忻坐在謝遇知的辦公桌前,雙手抱着保溫杯取暖,可能是保溫杯不足以緩解凍僵的全身,宗忻拉開抽屜拿出空調遙控器,把制暖調了到32℃。
以前不開空調也不覺得有什麼,現在拖着植皮後的身體,宗忻開始覺得局裡不搞地暖簡直沒有人性。
謝遇知安排完刑偵隊一衆人員回來,剛推開自己辦公室的門,一股熱浪夾雜着長時間不開空調的氣味瞬間撲面。
“你在幹嘛?”謝遇知蹙眉關上門,問宗忻:“體驗熱帶季風氣候?”
辦公室現在的溫度,穿短袖都嫌熱。
宗忻把身上的羽絨服又裹了裹,“太冷了。”
謝遇知解開領口,露出欣長的天鵝頸,随手把脫下來的外套挂在衣架上,走到宗忻面前,語氣冷淡:“把手給我。”
“我手冷。”
謝遇知不由分說握住了他的手。
大概人體的比例和身高關系很大,宗忻比謝遇知矮一些,手也小,一下子就被謝遇知整個包在掌心裡。
熾熱的手掌心觸及到冰涼的指尖,謝遇知動作微頓後,緊緊攥住了宗忻的手。
“你怎麼這麼怕冷?裴裴女士以前經常說十女九冷,她們冷手冷腳是因為氣皿虛,你又不是女人,這麼沒火力(注1)。”
宗忻說:“我這身體,現在怕連個女人都不如,嬌氣的很。”
“怎麼搞成這樣的?就因為地震?心髒受傷的原因?”
“不全是。”
宗忻顯得有些局促,他不是很想在謝遇知面前撒謊,挺違心的。
謝遇知點點頭,接着掏出手機撥了個電話。
黃子揚剛跟刑科所做完交接,一看是謝遇知的電話,趕緊彙報進度:“謝隊,一切順利,刑科所說,明天下午就能出結果。”
謝遇知嗯一聲,“大黃,等會兒去超市替我帶一盒發熱貼,順便再買個那種女生冬天抱在懷裡取暖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