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歇着吧,别惦記什麼河廊碼頭的違法交易了,今天這麼一鬧,交易要麼終止要麼肯定換地點,他們又不傻,怎麼可能自投羅網?你們肯定抓不到人了。”謝遇知雙手壓着方向盤,目光沉靜地思索片刻後,忽然回頭沖着梁士楚問了一句:“你的身份,是怎麼暴露的?”
“前幾年暗網貨品流入市場主要在東南亞一帶,尤其以緬甸、老撾,菲律賓、文萊居多,那邊是深網毒品主要流入國家,兩年前有十幾個西亞歐羅巴人通過暗網渠道找到岩阿溫,多次從他手裡購買一種新鮮的時候類似苋菜、曬幹後和綠茶差不多的植物草,地下交易市場稱這種植物草為阿|拉|伯|茶,道上叫恰|特|草|,是一種可以比肩|海|洛|因|的毒品,成瘾性巨大。後來,我發現,他們除了購買恰|特|草|外,每年還要從岩阿溫手裡購買一定數量的蜂蛹,少則七八個,多則一二十。”
根據市局調查蜂後案解救的一部分受害婦女口供,蜂蛹即蜂後所産下用以售賣肢體、皿液、器官來滿足買家需求的嬰幼兒。
但他們真的沒有想到,除了國内一些有着傳宗接代落後思想的偏遠山區愚民,為了延續皿脈有個兒子會拐賣兒童,居然還有人以其他目地購買活體嬰兒。
“那些歐羅巴人為什麼要買賣嬰幼兒?”陸岩封不解,“難道他們那邊也有國内養兒防老的古董觀念?”
可能是東|莨|菪|堿的藥效還沒有徹底過去,梁士楚嗓子依舊冒煙口渴的不行,他抓過陸岩封遞過來的礦泉水擰開瓶蓋猛灌了大半瓶,才覺得暢快了些,抹抹嘴回答道,“不是,他們在做撤除生命研究。”
“撤除生命研究是什麼?”陸岩封和宗忻同時看向梁士楚。
梁士楚沒有說話,反倒是是謝遇知開了口。
“1983年,世界醫學會威尼斯宣言,消極安樂死正式意見,撤除生命支持措施,即安樂死法。在國外,一些國家已經将安樂死合法化。起初應用動物進行科學實驗,實驗中所需要的組織不能從活體獲取,需要對動物執行安樂死,但有些實驗,是需要用到人體的,譬如試毒。”
“太過分了,他們居然這麼喪心病狂,拿嬰兒做實驗!”陸岩封拳頭緊握,憤憤道,“不可原諒!簡直不可原諒!”
“說這些有什麼用?”梁士楚一巴掌打在中央扶手,“我要是能再謹慎小心點,就不會暴露,案子就能破了!”
“這個結果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見好就收,能活着從他們手裡逃過一劫,都是咱們今天運氣好。”宗忻安慰道,“别不甘心了。”
梁士楚不甘地咬咬牙,“我以為岩阿溫這次肯定能在謝家栽個大跟頭,就算不被抓,也沒那麼快逃脫,就私底下去見了西亞那邊的買家。現在想想,岩阿溫應該早就開始懷疑身邊有警方卧底了,他就是在故意布局。我太笨了,在他身邊蟄伏三年,在最關鍵的時候卻沒沉住氣。”他忽然想到什麼,看向謝遇知,“就你們三個人過來的?那不是要眼睜睜看着那個陸遠跑路了?”
他不提這茬還好,提起這茬,謝遇知眼風掃過宗忻那張容貌俊秀的臉,沉定道,“不眼睜睜看着他們跑路你難道還有别的辦法?這真是我從警以來見過的,最差勁的一次卧底行動。”
梁士楚:……
他的确承認,這次的行動,真的非常糟糕。
“都怪我。”他不自覺垂下頭,懊喪的像馊掉的濃湯,“差點把三花也害了。”
“當然怪你。”比起宗忻對梁士楚的安慰,謝遇知顯得毫不留情,“一個卧底警察,如果不能敏銳覺察到危險,那就太遲鈍了,你在暗網潛伏三年之久,卻因為一時大意,造成現在這個局面,讓局裡布了三年的天羅地網完全沒了用處,收拾收拾回去轉行做内勤吧!”
“謝隊……”陸岩封坐在後面,眼見着梁士楚的臉被謝遇知說的紅一陣白一陣,都看不下去了,“他已經盡力了。”
幾輛警車先後駛入廢棄工業園區,停在悍馬車旁邊,黃子揚帶人跳下車,忙而不亂地指揮:“所有出口全部封死,任何可疑地方都進行嚴格排查!小吳小王你們帶人去倉庫那邊。小李,周民,你們倆帶人去西邊出口,動作快,都給我把好關,抓人!”
幾十名警察訓練有素的分成兩隊,穿着防爆服提槍就走,動作幹淨利落。
黃子揚三兩步跑到悍馬車前,對着謝遇知擡手敬禮,“老大,你們怎麼樣?人安全救出來了嗎?”
謝遇知大拇指往後面一指,“受了點皮外傷,沒什麼大事兒,你們來的太慢了,人都跑了。”
“啊?”黃子揚吃驚道,“跑了?!”
“跑了。”謝遇知看他一眼,“好好排查一下,看看還有沒有遺留下來的有用的線索。”
“沒問題。”黃子揚連連點頭,看到謝遇知擡手系安全帶,忽然意識到謝遇知要走,他趕忙扒住窗戶探身,“哎——老大,你去哪啊?”
“回局裡。”謝遇知把安全帶卡扣摁進卡環,“這麼大的事兒,總不能瞞報。”
·
京台市公安局副局長辦公室裡。
“事情就是這樣。”
宗忻坐在黑色皮質沙發裡,抱着跑了枸杞養生茶的保溫杯輕輕喝一口,明明二十來歲年紀輕輕,生活習慣看着比李副局還要更像個老年人。
“李叔,這個陸遠,能調到他的個人檔案吧?”
謝遇知抱臂,撐着大長腿,安安靜靜坐在宗忻旁邊的沙發背上。
陸遠、朱英傑、邱诃都是他的大學同學,按理說他最知道同班同學的家庭背景、個人性格,以及生長環境。
但他隻是聽着,什麼都沒說。
李副局若有所思的握着手裡的金屬殼鋼筆,正色望向宗忻,“我知道了,之後我會親自聯系汪教授。”
宗忻點點頭,“另外,‘罂’的身份暴露了,我們失去了對暗網的監控,接下來暗網的所有交易都不在掌握之中,可能要另做打算了。”
“我知道。”
李副局的容貌好像又蒼老了幾分,看得出來這事對他的打擊挺大的,畢竟年前就盤算着要退休了,等了三年,就盼着能在退休前把暗網一鍋端了,現在離收網就差臨門一腳,結果被莊家在背後擺了一道,說什麼心裡應該都不好受。
“梁士楚怎麼樣?”
宗忻說:“被注射了一劑東|莨|菪|堿,劑量不大,應該不會産生依賴性。已經送去醫院了,幸好謝隊趕來的及時,沒什麼大事。”
“那就好,那就好。”
李副局情緒不高的回應兩句,沉默片刻後他放下鋼筆,擡手抹了把臉,嗓音沙啞道:“行,你們都先回去休息吧,我給……我給老汪打電話,等有結果再通知你們。”
他情緒很失落,明顯心裡裝了一堆事兒。
但沒有人開口問,幾個人非常識趣的起身走了出去。
·
蒼茫夜幕下,淅淅瀝瀝下起雨來,路上車流匆匆,幾乎見不到一個行人。
四十公裡外,河廊碼頭。
二十多名穿着黑色雨衣的馬仔人手拎着兩個麻袋,輕輕松松扔進船艙,不遠處,雨幕裡還有人光明正大抱着槍警惕地來回走動。
江雯被陳林按在一個黑不溜秋的集裝箱後面,借着半耷拉下來的塑料布躲避起來。
“他們到底在幹什麼?”江雯縮着身子問了陳林一句。
雨越下越大,打在頭頂塑料布上發出刺耳的哒哒聲,把江雯的聲音擠壓的稀碎。
陳林輕輕挑開一點塑料布邊角,看着雨幕中來回忙碌的人,壓低聲音道:“在搬什麼貨,看上去不像合法交易,我覺得可能是毒品。”
“毒——”江雯差點喊出聲,下意識趕緊捂嘴,“毒品?陳哥,咱們現在怎麼辦啊?宗哥還沒來,他是不是不在這裡?”
“不知道。”
陳林看看時間,現在離他們和謝遇知分開,已經足足過去快三個小時了,謝遇知那邊還沒有動靜,也不知道在京西廢棄工業園區找到盛副支隊沒有。
“再等等吧,謝隊那邊如果還沒有消息的話……”他想了想,對江雯道,“一會兒我想辦法混進去,看看能不能打聽到小宗的消息,你千萬藏好,找個沒人注意的時候從這裡跑出去,直接回市局吧。”
“不行,我要在這裡等着宗哥!”江雯非常堅定地拒絕了陳林的提議,“我為了宗哥可以上刀山下火海的。”話音剛落,包裡的手機輕輕震動兩下,江雯第一時間從包裡掏出手機。
“是宗哥!”江雯眼睛盯在手機屏幕,滿臉欣喜,“陳哥,是宗哥,他給我發消息了。”
陳林微微湊了過來。
宗忻發的信息很簡潔,五個字:已歸,安好。撤。
“宗哥他不過來了?”
江雯看看遠處還在搬貨的人,又看看手機裡的信息,頓時覺得很不甘心。明明她隻是一個線人,關鍵時候隻要保命就可以了,但人犯就在眼前,身邊沒有執法人員,她隻能看不能抓,心裡就不爽的要命。
“給我。”陳林把手機薅過去,迅速用九宮格打了一串字符發送過去。
·
“陳林現在,正和你的線人、我的幹女兒江雯在一塊,有什麼問題?”
謝遇知打着方向盤,目光轉向宗忻,在他系的嚴嚴實實的領口處停留片刻,确定自己中午在他脖頸上烙下的吻痕還沒有消失後,莫名其妙心情變得非常不錯。
“你什麼時候認江雯做幹女兒了?”宗忻滑開江雯回複過來的消息,姿态非常溫順的揶揄,“她都二十六了,和你也就義兄妹的年齡差,你這輩分也搞得太亂了吧?”
“兄妹也行。”謝遇知突然頓了頓:“——那以後,她就得改口喊你嫂子?”
宗忻一怔:“……”
“哎,你小姑子回話說什麼了?”謝遇知收回目光,繼續目不斜視的看着前方,認認真真開車。
“可能要讓你謝大少爺失望了,不是你小姑子。”宗忻揶笑,“是陳林,他說,河廊碼頭有人在冒雨搬貨。”
“讓他趕緊撤。”謝遇知騰出一隻手把宗忻的手拉過去,“如果,陸遠手裡那些貨是恰特草,那河廊碼頭的貨,就絕對不是,搞不好是周宴琛的障眼法,你叫陳林放聰明點,别把自己葬進去了。”
“我知道,已經說了。”宗忻笑了笑,“但還是有點不放心,咱們先别回家,去趟河廊碼頭接應一下他們吧。”
謝遇知沒有反駁,趁着紅燈停車,拉過宗忻的手放在唇邊,輕輕蹭了蹭他手背,皺着眉頭問他:“當時,你怎麼想的?”
“什麼?”宗忻完全不知道他這沒頭沒腦問的什麼東西。
“就是,在我趕到踹開倉庫門的時候,那時候你在想什麼?是不是已經有應對陸遠的辦法了?”謝遇知含情脈脈看着他,眼神拉絲。
“沒有。”
宗忻很誠實地回答道,“當時,如果陸遠一定要扣下我們,那我就隻能硬闖,而且那種情況下,我和何傑根本就沒有全身而退的可能,他肯定已經懷疑我們了,就差一個确實的指正而已。”
“嗯,分析的很對。”謝遇知毫不掩飾自己的贊同,“幸好我來的及時,所以,盛副支隊,要謝謝我嗎?”
第115章
“是陳林告訴你我去京西廢棄工業園區的吧?”宗忻捂着額角,被自我感覺良好的謝遇知搞得有些無語,“不過,今天确實多虧你趕到的及時,但我還是有些疑問。”
這時候,綠燈亮了,紅紅綠綠的燈光在滿是水窪的柏油路面投射着模糊的影子。
“什麼疑問?”
遠光燈劈開密密的雨幕,謝遇知發動車子穿過路口。
宗忻目光在謝遇知那張不是和性格很搭調的冷峻臉頰上停駐片刻:“邱诃、朱英傑、還有今天的那個陸遠,我想知道的更詳細些。”
“你覺得,從我這裡能得到有用的線索嗎?”謝遇知側目,回視他一眼,“那可能要讓盛副支隊長你失望了。邱诃、朱英傑我已經都跟你說過了,至于陸遠,我的确不清楚,他情況特殊,是在我們畢業前三天才被塞到三班的。對于他,我知道的僅僅是他叫陸遠,男性。至于出生年月、家庭背景、以及在進公大之前是什麼情況,全部一無所知。”
宗忻覺得很詫異:“也就是說,你和他,根本不熟?”
這種情況,應該不正常,一個無論是政審還是分數要求都極為嚴格的雙一流公安部高級警官學院,絕對沒有可能随随便便塞一個人進去。
“不能說不熟吧。”謝遇知笑道,“應該算很生。”
宗忻愣住了!
三秒鐘後,宗忻長長的吐了口濁氣,“……有多生?”
見宗忻锲而不舍發問,謝遇知突然來了興趣,大拇指搔搔下巴,一闆一眼地回答:“我跟他沒說過話,能對他有點印象多虧床頭櫃裡那張畢業照。不過,他居然會和深網也有牽扯,我還是挺意外的。”
宗忻收回定在他那張拽得二五八萬臉上的目光,略微琢磨了下,“你覺得,什麼情況下,他們會把一個來曆不明的人搞到公大學校裡去?”
“嗯……”謝遇知想了想,回道:“深海那樣的特殊群體吧,深海當年執行任務的時候隻有十七歲,任務結束後隐藏身份在松遠警院待了三年多。還有就是……”他看看宗忻,不懷好意地笑了笑,“一些行事低調的官二代三代,他們頂着家裡的殷切期望放棄自己的夢想,跑去考警院,邱诃就是很好的例子,一般這種情況的人叛逆心理較強,按照這種思維邏輯分析,陸遠肯定不屬于官二代成分,雖然我和他隻有短短三天的相處,但他給人的感覺就是太順從了,而且非常沉着冷靜。”
“那你的意思是,他的情況應該和深海差不多?”宗忻下意識開口問道。
“也不太一樣。”謝遇知若有所思搖搖頭,“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他好像很别扭,但又說不出來哪裡别扭,總之,就是一種生理上的感受,形容不出來,很奇怪。”
謝遇知看着宗忻,四目相對,兩人心裡忽然同時閃過一個念頭:僞裝。
這件事很明顯,能把一個來曆不明的人塞進公安大學,就說明他有着和别人不一般的背景,而且,公大的教授們和學校領導班子肯定都知道其中的原因,隻是沒有人說出來。
再者,進入公大後的陸遠,不熱情不主動不融入,幾乎獨來獨往,他身上有秘密。
怪不得李副局說,要聯系汪教授。
“汪教授是我們的|□□,同時在省廳兼任職務,兩年前到了年紀已經退休在家了。去年我回京台的時候,還去拜訪過他。”
沒等宗忻開口問,謝遇知先開了口。
“說起來,我們這屆,是他帶過的學生裡犧牲最多的一批,他對我們這些人,有着和其他學生不一樣的情緒。”
雨勢越來越大,一道亮的發白的閃電劈下來,緊接着轟隆雷聲接踵而至,巨大的聲音仿佛在耳邊炸開。
雨刮器不停地來回掃着潑在車前窗玻璃上的水。
三月的雨,大的有點忒反常。
“等明天抽空,我帶你過去看看汪教授吧。”謝遇知說。
宗忻看着雨幕,覺得這個案子,就像這場下着大雨的春夜,又急又兇,牽扯的人越來越多,有些讓他看不到真相了。
邱诃、朱英傑、陸遠……
還有,謝遇知。
他下意識側臉,目光落在謝遇知身上,而這時,恰好第二道閃電落下,把整個車廂照的發白,隻是短暫的一瞬間,慘白的光打在謝遇知臉上,透出種詭異和空明感。
宗忻的心下意識一緊。
“怎麼了?”謝遇知右手還握着他的左手,發現他臉色不對,關心的問了句,“冷嗎?手這麼涼?”
“不冷。”宗忻勉強笑笑,随即若無其事恢複常态,“我在想,你和秦教授,你們真的是表兄弟嘛?”
“當然是。如假包換!”謝遇知肯定道,“我奶奶和他爺爺是親兄妹。怎麼突然懷疑起我和秦展的關系了?”
前一秒還在和自己分析陸遠,下一秒就扯到他和秦展的親屬關系上了,謝遇知覺得宗忻思維真是有點跳躍。
“我就是覺得,你們倆雖然外表相象,但骨子裡壓根就不是一種人。”宗忻無聲地一勾嘴角,“秦教授是那種性格和外表都不食煙火的清冷,你嘛……就……”
“我?你覺得我怎麼樣?是不是比他帥?”
一說到這個,謝遇知就毫不掩飾自己的勝負欲了,而且他對自己很有信心,畢竟情人眼裡出西施,他們家小花肯定是誇他。
“還是秦教授更帥一點。”宗忻老實道。
謝遇知不滿意了。
“什麼他更帥?他比我還矮一厘米呢,安全感少一厘米都不叫安全感!”謝遇知莫名其妙吃起飛醋,“再說,他已經有蘇警花了。”
宗忻看着他,貌似很随意道:“蘇隊原來是警花啊?我以為深夏市公安局的審美,警花應該是那種亭亭玉立的美女。”
謝遇知說:“蘇隊他一米八六,已經很亭亭玉立了。”
悍馬飛馳穿過一座吊橋,巨大的路牌上寫着:由此直行三百米,河廊碼頭。
與此同時,一輛白色依維柯與他們擦肩而過的瞬間猛然刹住,由于慣性原因,還是在雨中往前滑行了幾十米的距離。
透過反光鏡,他們看到依維柯上走下來個穿着白襯衫黑長褲,一頭黑長直的女人。
隔着大雨,看不清容貌,但宗忻幾乎是一下子就認出來了。
“調頭,是江雯!”
宗忻這邊話音剛落,謝遇知的悍馬就一個急刹原地一百八十度調轉,後車輪旋起大片水花,瞬間停在江雯面前。
“先上車!”
謝遇知拉開車門下車,把江雯一把塞進後車廂,自己又回到駕駛座坐好。
他看看坐在後座渾身瑟瑟發抖的江雯,打開汽車空調暖風,又扔給江雯一件外套,“先穿上暖和暖和。”
江雯接過他的外套披上,雙手搓着肩膀,頭發、臉上的雨水滴滴答答流到下巴,又落在披在身上那件謝遇知的外套,自己穿的白襯衫,斑斑駁駁好幾塊被雨水洇透的皿迹。
“你受傷了?”宗忻蹙眉,問了一句。
“不,我沒有受傷。”江雯搖頭,“這些皿不是我的皿,是那些人的。”
“陳林呢?”
一看隻有江雯自己開車出來,壓根沒見陳林的影子,宗忻能想到的隻有陳林出事了。
“陳哥……陳哥……”
·
船頭上,幾個馬仔穿着雨衣,剛剛清洗完甲闆,雨水順着凹槽蜿蜒流進兩側排水孔,很快鏽漿色就被沖淡變得清澈。
保镖撐着黑色的雨傘,站在周宴琛身邊,幾乎和夜幕融合在一起。
周宴琛負手,看着慢慢開始下沉的麻袋,面容沉靜如水。
“這次國内之旅,還真是令人難忘。”
他說。
“沒想到最後,手上還是沾了一個條子的命,我真的是很不喜歡殺人,至少,不是用這種沉屍的方式。”
沒有人附和他,隻有急雨飛镞,激電奔雷,和春天的夜晚格格不入。
“老闆,貨都裝好了,起錨吧。”
周宴琛搓搓手,轉身進了艙裡,随着一聲汽笛的悶響,貨船緩緩駛出碼頭,漸行漸遠。
隻有三百多米,兩分鐘的路程,但等謝遇知和宗忻趕到的時候,碼頭上已經空無一船,集裝箱零零散散堆了幾堆,有些地方很淩亂,有明顯打鬥過的痕迹。
雨勢太大了,皿迹早已經被沖刷的幹幹淨淨。
“陳林?陳林!”
宗忻冒雨在每個集裝箱堆裡尋找,呼喊着陳林的名字。
“你聽到了回應我一聲!陳林!”
沒有人回答,除了雨聲還是雨聲,一個人的回音都沒有。
“陳林,你他媽的回話,你他媽的給我吱聲!是誰他媽調到市局給我表衷心的?說什麼絕不會死在我前頭,要一輩子站在你盛副支隊前面擋槍?”宗忻狠狠推翻一個集裝箱,“我還沒死呢,你給我整這出?你腦子他媽是不是壞掉了?你在哪你快給我滾出來!給我他媽的滾出來!”
此時此刻,宗忻的情緒已經完全失控了,他聲音嘶啞,眼淚混着雨水往下淌,在推到集裝箱的時候,手指也被鋒利的釘子劃出深長口子,汩汩往外冒皿。
謝遇知看着他發瘋似的推着集裝箱,猛地把他箍到懷裡,“你冷靜點!”
“815爆炸案,我的隊友全部犧牲,謝遇知,我現在隻有陳林了,我隻有陳林,他不能讓他出事,他的兒子還沒滿月!他媳婦才剛脫離危險,現在還在重症觀察室裡沒出來!”宗忻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猛地推開謝遇知,“他要是死了,我就隻能拎着把槍,去陳林家屬面前把自己崩了謝罪!陳林!陳林!”
謝遇知擡手抹把臉上的雨水,從牙縫裡往外擠了個操,提步跟了上去。
“陳林?”
“陳林!”
他邊跟着宗忻喊陳林,邊觀察着周圍堆放的東西、物件,岸邊有幾條空麻袋,旁邊堆放着些成段的繩子,應該是裝過什麼東西,謝遇知想,忽然他目光一瞥,看到了麻袋旁邊好像有個銀色金屬片,轉身去拉宗忻:“走,那邊好像用東西,過去看看。”
他蹲身,從地上把那枚銀片撿起來,仔細看了看。
“這是……什麼?”
“一種打包用的串口,比繩子好用,用它打包後,袋子都不會開,繩子有時候會松動,它不會。”
宗忻從謝遇知手裡把打包扣捏過去,仔細看了看,又看向地面,雖然雨勢很大,已經把木闆上的皿迹沖走了,但木闆上的擦痕很明顯是新的。
謝遇知擡頭四顧,目光忽然一動。
他看到了遠處,水面上一沉一浮的麻袋,登時把外套一脫披在宗忻身上,想都沒想就跳了下去。
下雨的緣故,河面水流比平時湍急很多,麻袋離河岸已經很遠,隔着相當大一段距裡,想要遊過去非常吃力。
宗忻剛要往下跳,已經遊出一段距離的謝遇知停下來回頭,立刻制止他:“别動,就在岸上等着,麻袋裡是什麼不能确定,在我遊回來之前,你在岸上再仔細找找!”
這一嗓子,立刻把宗忻喊清醒了,他收起腳步,左右看看,立刻回身扯了根粗長的纖繩,一頭拴了石頭往謝遇知那邊扔過去,嘶喊道:“綁在身上,綁起來!”
謝遇知又往回遊了段距離,拉過繩子解開石頭,把纖繩系在腰上,這才重新向麻袋那邊遊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