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白蓮教哪裡是神教,簡直就是邪教!裡頭一堆腌臜事,簡直聞所未聞。”
讀書人聚在一起閑談,茶館裡現在有不少人,他們在這邊高談闊論,旁邊也有不少人豎着耳朵在聽,讀書人是風向标,一般來說,讀書人推崇什麼,百姓就算不懂,也會覺得他們推崇的東西是好的,他們貶低什麼,百姓也會覺得那樣東西不好。
“大人們就該把他們全殺了!這樣的人活在世間隻叫人作嘔。”
“也有人不信呢,聽說那些小白蓮教的教衆,都以為他們教主是被威脅了。”
“有些人啊,哪怕親眼看見,親耳聽到,隻要不願意相信,就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
“可憐可恨。”
“這世上的人大多如此,隻是自己不知道而已。”
林淵坐在茶館的屏風後,手邊一壺熱茶,茶博士的手有些顫抖,他沒料到這樣的大人物會到他們的茶館喝茶,而自己還能過來伺候,茶博士斟茶的時候手一抖,茶水灑在了桌面上,他呼吸一窒,身體在腦子還沒反應過來之前就已經跪下了。
“嗯?”林淵莫名其妙。
茶博士連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來了,他一說話牙齒就打架,颠三倒四地說:“南,南菩薩恕罪……草民、草民……”
林淵卻隻是站起來,似乎沒有看到桌上的茶水,對茶博士說:“下去,這裡不用你伺候了。”
茶博士手足并用,幾乎是爬出去的。
再差一瞬,他估計就憋不住了,等離遠了,茶博士一模裆下,他的褲裆濕透了。
“一股尿騷味!”
“誰尿了?尿都兜不住還出來幹什麼?”
茶博士連忙躲出去,他現在臉龐漲紅,不知道是恐懼還是興奮。
林淵難得出來走動,身邊跟的人都在距離他不遠的地方,這些人相當于保安,但跟保安不同的是,如果真遇到危險,這些人恐怕甯願自己死也會保護他。
但林淵其實覺得不用這麼警惕——畢竟沒幾個人見過他,不會把他的臉和身份結合起來,他要是自己一個人出去,最多也就是被當做有錢公子哥,反而每次帶着這麼多人出門,一看就知道有身份。
可關于他出門這件事。
宋石昭宋濂以及羅本吳長青他們的意見都是一緻的,大意就是他現在身份尊貴,如果他除了意外,那所有這一切就都完了,所以能不出門就不出門,最好一直待在府衙裡,在重重保護之下,這樣臣子們才能夠安心。
林淵這次出來都是一意孤行,他覺得自己再在府衙裡悶下去,一定會悶出毛病,每天面對着一堆公務,眼睛總是又幹又澀,這個時代又沒有眼藥水,他許多次眼睛酸澀的直流眼淚,有幾次被宋石昭看見,還以為他是看到外地百姓的慘狀難過的淚流。
不知道為什麼還傳了出去。
說他看着百姓的慘狀不忍,天天哭,夜夜哭,哭的眼睛都快瞎了。
林淵好幾次都聽到自己已經哭瞎了的流言。
不少百姓都真心實意的相信他已經瞎了。
林淵也不好為了這個事去解釋,隻能假裝自己什麼都不知道——百姓們似乎覺得他就算瞎了也能處理好政事,換個方向來說,百姓對他還挺有信心的。
他現在坐在茶館裡,聽着外面的讀書人高談闊論,讀書人裡也有聰明的,他們看得書多了,有些不是死讀書的讀書人想的也多,比别人更明智,更有遠瞻。
“我看那南菩薩是要整治下面的亂象了。”
“說直白些,也就是怕那些教真的鼓動教衆造反。”
“就是不知道要弄多久。”
“我覺得這是好事,百姓那般愚昧,若是上頭的人再睜隻眼閉隻眼,這世道就更亂了。”
“那狗朝廷不就是這樣的嗎?皇帝天天在宮中酒池肉林,他管什麼民間疾苦,管什麼邪教害人?我看啊,他隻關心今天的美人美不美,明天的美酒醇不醇,要我說,皇帝做成那樣,也就跟豬差不多了。”
“還不如豬呢,豬好歹可以殺了吃肉。”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這群讀書人對大元皇帝的敬畏就消失了。
但這樣的讀書人還是少數,大部分讀書人哪怕知道頭上的皇帝的荒唐,也不敢說什麼,君就是君,皇帝是不會有錯的。
有錯也是臣子的錯,臣子沒有勸誡皇帝,在他們看來,哪怕臣子把頭磕破了,把命磕沒了,也因為勸阻皇帝才對。
林淵在隔間裡聽着,手裡還端着茶杯,他聽得津津有味,在上面待得久了,他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過這些話了,現在跟在他身邊的人都是人精,每個都有十八彎的腸子,說話滴水不漏——哪怕是刀哥,也很少再想以前一樣和他閑談了。
君臣之别越來越明顯。
這雖然不是壞事,但林淵有時候還是會覺得寂寞。
這種高處不勝寒的感覺,林淵活了兩輩子也是頭一次感覺到。
在這樣一個位子上,他就沒有朋友了,地位差距太大,他手裡還掌握着生殺大權,沒人會那麼想不開去跟林淵做朋友。
林淵有時候想一想,覺得做皇帝也挺慘的,為了做明君,所以每天忙得天昏地暗,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有那麼多臣子,但每個都有自己的花花腸子,有那麼多妃子,躺在同一張床上,卻連對方對自己是否真心都不知道。
有那麼多子女,可孩子們生長在充滿權欲的環境之中,每個人都想從他身上得到最大的好處。
這樣的日子……好像也挺慘的。
所以才有那麼多昏君,昏庸一點,就能過得幸福一些。
可以罷黜自己讨厭的臣子,提攜自己喜歡的,寵愛自己喜歡的妃子,疏遠自己厭惡的。
現在聽着這些讀書人閑談,林淵覺得挺有意思的,嘴角還帶着笑,一副樂呵呵的模樣。
穿着便服的守衛們看着林淵的表情,心裡都松了一口氣——他們就怕這些讀書人出言不遜,到時候惹怒了南菩薩,這些人倒黴不算什麼,要是把南菩薩氣壞了可怎麼辦?
如果說林淵的腦殘粉哪裡最多,一定是他身邊的人最多。
有時候林淵都覺得不可思議,這些人天天跟在他身邊,知道他也要一日三餐,也要上廁所,怎麼還會真心實意的覺得他是神仙呢?這也太玄幻了?
讀書人們已經從邪教的話題轉移到了民生上。
其中一個說:“你們說,那南菩薩把精力都花在低賤小民身上,他可知道治理國家靠的是士人?我原先就想說了,如今這平江是個什麼風氣?讀書人把精力放在拉幫結派,讨好姓吳的上頭,亂得不成樣子,可曾見有一個真當上官的?”
另幾個讀書人不說話,林淵也很有興緻的聽。
那人又說:“我看啊,那南菩薩就是由着他們鬥,等他們鬥累了,鬥煩了,他再出來,那時候那些人就聽話了。”
“你說的怎麼瘆得慌?”
“就是,這看着不像選官,這像養蠱。”
“不過我也覺得,那南菩薩看着禮賢下士,也隻是嘴巴上說說,到底沒做出實事來。”
“這話怎麼說的?難不成叫士人去要官?大家可還要臉呢!”
最開始說話的人又說了:“最先倒是封了官,叫出去好聽,兩個禮官,挂個名頭,甚事也不用幹,就這,都被逼死了。”
提起死的那兩個,讀書人都有點不知道說什麼。
雖然有點兔死狐悲之感,可更多的卻是幸災樂禍。
他們都知道,南菩薩是一定會用讀書人的,隻是不想叫人看着他是被讀書人的力量威脅。
所以他們什麼都不用做,靜靜等待就是了。
有想出頭的人自去出頭,等那些人撞得頭破皿流了,他們不就得利了嗎?
林淵聽着讀書人們談論,心底悠悠地歎了口氣。
這要是在現代,讀書人那麼多,公務員遍地走,可不會有人有這樣的想法。
究其根本,還是這個時代能讀書的太少了,少的每一個都很珍貴,他們習慣了被捧着的日子。
“楊兄說的這麼多,可有什麼好計策?”有人忽然提問,語氣并不怎麼好。
那位楊兄說了:“走那位吳大人的路子是走不通的,若想再進一步,我們還不如求找宋知事。”
宋知事就是宋濂。
有人嗤笑:“那宋知事都是剛來,自個兒都立身不穩,怎麼管得了我們的事?”
楊兄:“鄙人短見罷了,兄台信是不信都與我無幹,諸位慢用,先行一步了。”
林淵轉頭對身邊的護衛說:“那個姓楊的,你們留意一下。”
護衛連忙說:“是。”
有護衛已經跟着那楊姓男子走了出去,估計要跟到别人的住所去。
林淵也不明白,他放了宋濂這麼大個招牌在那,宋濂又一直頗有聲望,手底下如今還缺人,那些讀書人幹嘛不去?非湊在吳長青身邊。
難不成……是吳長青有什麼特殊的個人魅力,隻是自己沒有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