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墓園安靜肅穆。
黑雲密布,蕭瑟的大雨迅猛交織。
銀色的閃電時不時在烏雲一閃而過,雷鳴轟然響起。
聳立在前方的墓碑打掃得很幹淨。
周圍種植了許多鮮豔的花草,在這彌漫着沉暗壓抑的氛圍下,成為了唯一的亮色。
岑晝抱着一大束玫瑰,撐着傘,緩緩地走在了台階上。
他低眸,目光無溫地望着照片上美麗妩媚的女人,輕輕地将花放在了墓前。
“母親,這是您最喜歡的花,卡布奇諾玫瑰。”
男人身穿着黑色的長款大衣,像是與周圍的黑夜融為一體,低沉的聲音辨認不出喜怒,“您曾經對我說,這是一種溫柔的花,寓意着美好的愛情,幸運的到來。”
“覺得諷刺嗎?”
“您到死都覺得能帶給您美好愛情和幸運的男人,隻是因為垂涎您的美色而跟您在一起,隻是一兩年的時間,就有了别的新歡厭棄了您。”
“當初還跟您承諾,會讓您居住您最喜歡的城市,結果最後幫你實現心願的人是您最痛恨的兒子。”
岑晝淡淡地勾了下唇角,“我想如果時間能夠倒流,回到十幾年前,您手中的繩子一定不會選擇勒在自己的脖子上,而是我的脖子上吧。”
“您确實太自以為是了。”
“為什麼會覺得我會因為您的死而感到難過?”
“連您一直深愛的那個男人也沒有。”
他蹲下身,伸手擦拭了一下墓碑前女人的照片,“所以我把原本屬于他的岑氏掌權人的位置搶了之後,又在病危的他面前出現,讓他含恨而終,連死都不能安甯。”
“你們終于能相聚了。”
岑晝長睫壓着漆黑的眼底,輕聲,“母親,您高興嗎?”
照片上的女人穿着奢華高貴的裙子,頭發精心盤着。
五官美麗,尤其是那雙彎着的鳳眸風情又嬌媚。
“看,您笑得多好看,您以前很多照片都是像現在這樣笑着的。”
“真是遺憾,我從來沒有親眼見過。”
說到這,他自嘲笑了一聲。
“每到這個時候,我都忍不住會想,您為什麼要這麼恨我?”
“被選擇在這樣糟糕的家庭出生,背負着無辜的罵名,每天都要遭受各種白眼和拳打腳踢的生活。”
“明知道我過去主宅那邊隻會被羞辱跪打,但您為了吸引這個男人的注意,您還是把我推過去了。”
“這些東西,都是我能自由選擇的嗎?”
“真正該恨的人難道不是我嗎?母親。”
岑晝緩緩起身,垂着眼望着照片的人,深潭般的目光平靜無光,“我根本t就不欠你們。”
沒有人出生就注定變得冷漠無情。
不過是因為經曆的苦難和失望太多了,才會逐漸變得冰冷堅硬。
但可悲的是,正是因為變得足夠冷皿。
他才能在這些折磨下,堅強活了下來。
“但是人心,終究是肉長的。”
岑晝低着眸,在雨夜下,那雙深邃的瞳仁悲涼又無溫,“多虧您選擇在我生日這一天,成為了您的忌日。”
“這份生日禮物,終究還是成為了我一生難以忘記的夢魇。”
“母親,恭喜您。”
他自嘲地輕彎了下唇邊,“您的報仇,終究還是成功了。”
腦海裡那些殘忍,布滿鮮皿淋漓的記憶。
像是今日突如其來的暴雨,再次如噩夢般将他所有思緒攪垮得雜亂無章。
岑晝氣息沉亂,攥着雨傘的手無意識地攥緊,下颌到喉結處因隐忍而繃起了道道青筋。
貼在冰冷墓碑前女人的照片像是有了變化。
跟他有着幾分相似的鳳眸不再是笑着。
而是變得像當日那般,憎恨又厭惡瞪着他。
岑晝帶有些皿絲的雙眼,冷寂無溫與照片上的目光對視。
“距離以前的事,已經過去挺長一段時間了。”
“如果您還是不解氣,那就繼續恨我吧,繼續用這樣的方式折磨我吧。”
他薄涼一笑,像是在說别人的事似的,“我不是受到祝福誕生的孩子,沒有人會因為我的出生而感到高興。”
“反正這句話我從小聽到大,都已經聽習慣了,再加多您一個人,又有什麼關系呢。”
“我們就這麼相互憎恨着吧,反正從一開始,我們就不是什麼正常的母子。”
岑晝眼底一片平靜冷清,“隻是命中注定的仇人。”
從墓園裡走出。
雨勢仍然沒有減少的迹象,反而比剛才更要大了幾分。
見他走來,一直守在車門前的徐康望着男人沉冷微白的臉色,不由擔憂問,“岑總,您還好嗎?”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沒忍住開口,“不如下次還是讓少夫人一起來陪您吧?有少夫人在,您的精神狀态一定能變好。”
在少夫人還沒出現在岑總身邊時,岑總就像一台沒有感情的機器人似的。
每天高強度工作開會,不知疲勞将行程排得滿滿當當。
臉上的表情總是冷冰冰的,仿佛任何事物都不能提起他半點興緻。
周身的氣場如同有着一道很厚的屏障,不輕易讓人踏入進去。
每年到了11月22号這天,他的狀态都會變得極度差。
但自從少夫人出現之後,岑總開始逐漸像個正常人似的。
不但變得有溫度,還會像個情愫初開的小男生似的。
愛對喜歡的人撒嬌無賴,愛偷偷準備驚喜,籌劃一切有着美好希望的未來。
如果這個時候,少夫人能陪着岑總,情況一定能夠變好。
“岑總,不如将實情告訴少夫人.....”
不等徐康說完,岑晝已經冷聲打斷他,“我說過了,我不想要她擔心。”
男人撐着傘,站在淅淅瀝瀝的雨中。
微亂的額發搭在他眉眼裡,讓人看不清此時他的表情。
“你也覺得我現在這個狀态很糟糕吧?”
他垂着眼睫,溫涼的眸色黯然無光,“所以你叫我怎樣忍心讓她看到我這麼狼狽的一面。”
深愛着一個人,就是想讓她隻能看到他光鮮的一面。
不想她難過,不想她傷心。
想在她的心裡,他的形象永遠都是成熟優秀,溫柔可靠的。
但其實,他也有點害怕。
生在這種畸形無愛的家庭,他其實對愛情,多少都帶着點悲觀的色彩。
但因為太想得到她了,太想抓住她這份美好了。
所以他壓着這份不安,扮演着她喜歡的儒雅溫柔的正人君子,不斷努力獲得她的青睐。
但偶爾每到夜深人靜的時候。
他望着身邊女孩熟睡的臉龐,都會開始沒有安全感想-——
如果當她知道真實的他,并不是一個端正純良的佛子。
其實是一個不怎麼端正純良,對她藏有洶湧欲望的邪魔。
甚至在她以前不知情的時候,就已經像個尾随的變态一樣觊觎了她這麼久。
那個放有佛經的書櫃裡,其實藏着了一大面貼滿着她照片的牆面。
手戴着佛珠,從來不是敬重禮佛。
而是壓制着對她的欲。
如果被她發現了。
她會怎樣看待他?
會不會因為害怕,或者是厭惡,從他身邊逃離?
岑晝握着傘的手又是一緊,眼底暗沉深郁。
他待她極好,恨不得将全世界所有名貴的東西都獻給她,博得她一笑。
這裡面除了極緻濃郁的深愛,其實也藏有一份小小卑微的私心。
如果他這些不堪的欲望,真的不小心暴露出來了。
她能不能看在他對她這麼好的份上,可以忍受這份惡心,當作無事發生,繼續陪伴在他的身邊。
他從小到大,沒有得到過溫暖。
一點點也沒有。
她是第一縷主動灑進來的光芒。
他到死都想要抓住。
岑晝阖了阖微紅的雙眼,強行壓下所有悲涼的負面情緒。
他嗓音沙啞疲憊,“走吧。”
明天就是他家小姑娘的獲獎儀式了。
他一定要把狀态調整好,絕對不能讓她察覺到半點異樣。
“嗡——”
一聲來電鈴聲,在這片暴雨雷鳴中突然響起。
岑晝的眼神立刻柔軟了下來。
一定是他家小姑娘打過來的電話了。
這個點,她應該在家剛吃完飯了。
然後坐在他專門找人定制的小羊沙發裡,吃着她喜歡的椰乳泡芙的飯後點心。
握着手機,笑容明媚晃着小腿。
用清甜輕快的語氣,提醒他不要顧着工作,又不好好按時吃飯。
然後會笑着跟他分享今天跟岑今歡一起逛商城,遇到了什麼有趣開心的事情。
一想到能聽到她的聲音,岑晝的唇邊不知不覺彎起。
他沒細看,動作帶着點迫不及待接通了來電。
“三爺,大事不好了!”
徐伯焦急的聲音蓦地傳來,“少夫人突然留下了一封信,從家裡離開了!”
轟隆——
一道沉悶巨大的雷鳴驟然響起。
男人置身黑暗之中,唇邊所有的笑色瞬間消失,手中的傘無力地從掌心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