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脈丹的底色是皿腥的。
甚至追溯既往,從誕生開始,就帶有原罪。
但它又的确是人族得以從黑暗時代走出來重要原因。
更是超凡世界發展至今,不可或缺的根基!
萬萬載歲月以來,多少曆史消亡了,多少神話破碎了,多少偉大傳承消散如煙。
唯有開脈丹不可替代。
一代一代的傳承延續下來。
開脈丹的原材得到了極大豐富,開脈丹的産量獲得極大提高,開脈丹的丹方經過一代代前賢的調整、
優化,開脈的危險性幾乎被抹去,開脈的效果越來越好……
可萬變未離其宗。
貫穿了曆史長河的那一張開脈丹丹方,其核心部分,始終是遠古時代開道氏的創制。
一切皆有代價,
人族開脈,須以他者之道脈。
現在魯相卿問,開道氏的行為是不是“義”。
一時間沒人能夠回答。
當年那張開脈丹丹方的誕生,實在是有着根源性的矛盾存在。
我問諸君。
”魯相卿又問了一遍:“此為‘義’否?
“
“當然是義’!
”鮑仲清第一個站起來說道:“這不是義,什麼是義?
開人族萬世道途,使人族走出黑暗年代,此乃萬古大義!
“
顧焉是一個長得很嚴肅、穿戴很古闆的年輕人,在齊風盛行的昭國出生成長,卻總是一身昭國的傳統禮服,把自己遮得嚴嚴實實的,差不多隻露個腦袋出來一這種被普遍視為老掉牙的衣服,在昭國隻有一些年紀很大的人才會穿了。
他本該學會低調。
他本已經學會了低調一一在上次星月原,被李龍川拉出軍帳聊天,他舉目四望,卻沒有一個人為他做主之後。
這一次來稷下學宮,他也已經盡量淡化自己的存在感。
但是在鮑仲清開口之後,他還是忍不住站了起來,因為這與他的心中所想,實在不同:“可嬰童何其無辜?
為人族而戰的勇士何其無辜?
我理解的偉大,是舍身取義,舍的是己身,而不是他人!
“
關乎開道氏的古老曆史,實在是讓人有太複雜的感受。
每個人的出身、經曆、感知,甚至于眼中的世界,都有不同。
當然在這種極富争議性的問題裡,不可能保持一緻。
顧焉和鮑仲清的發言,打破了堿默,立即引爆了争論。
先前被先生訓斥的吳周站起來道:“義有大小之分。
救一人,小義也。
救萬人,大義也!
彼時人族正處在黑暗年代,困頓求存。
若無開脈丹,有什麼資格對抗妖族?
又憑什麼在後來崛起?
開道氏冒天下之大不韪,取的是人族萬載大義,小義何足并提!
“
謝寶樹總覺得姜望好像在看他,儒學畢竟是他的本修,有些時候需要維護自己的認同,皺眉起身道:
“夫老人者,曆史也。
嬰童者,未來也。
虎毒尚且不食子,一個不保護嬰童的族群,有未來可言嗎?
開道氏殺嬰取脈,悖逆人倫,此即天地大不義,何複言也!
?
”
立即有人反駁道:“沒有開脈丹,老人孩子都是曆史,人族也是曆史!
有了開脈丹,我們才可以在這裡争論未來!
你以為你是憑什麼坐在這裡?
”
又有人道:“為衆人抱薪者,豈可使之凍斃于風雪?
那些勇士為人族而戰,卻被自己人偷襲取脈,此事何哀?
行此惡事,如何能夠稱得上一個‘義’字?
”
有人道:“爾先生《功過論》有言,功為功,過為過,論功不必計前過,罰過不必計前功。
’開道氏的行為,應該也可以分兩個部分來說…”
但話未說完,立即就被人堵道:“還說爾奉明呢!
跳梁小醜,前倨後恭之輩!
先前冷嘲熱諷含沙射影的是他,後來恨不得舔曹帥戰靴的也是他!
此人之言論。
哪堪一提!
?
”
“其人品或許不值一提,言論卻有可取之處。
"
“吾不願聽犬吠!
“
“論事是一等道理,論人是一等下賤!
你有沒有論事的态度?
你還辯不辯?
"
“你娘的,你說誰下賤?
“
“誰應誰就是!
”
正大光明院裡,嘈聲一時此起彼伏,衆學員争論得激烈非常。
魯相卿并不阻止,也不表态,隻等衆人都表達完自己的觀點,言辭越來越激烈,甚至有演變成全武行的趨勢時才咳了一聲,叫停了這場争論。
對事不對人的道理誰都懂得。
但克制是一種美德。
美德之所以為美德,就是因為它不容易做到。
古往今來,論戰變成毆鬥的事情屢見不鮮。
魯相卿叫停之後,才點名道:“姜望,你怎麼看?
“
姜望也的确思考了一陣,先站起身來,才問道:“敢問先生。
開道氏當年研究開脈丹方,其本心如何?
到底是為了讓自己獲得超凡力量,還是為了幫助人族崛起?
“
魯相卿沉默了一會,道:“這如何說得清?
”
是啊,這如何說得清!
在那個遙遠的黑暗年代,生來道脈閉塞、不能超凡的開道氏,心裡的真正想法,誰又知道呢?
設想之。
那時候的開道氏,會如何為自己辯解?
當然會說,是為了人族崛起的偉大理想,才‘雖幹萬人而獨往’。
可誰能夠相信呢?
“論迹不論心,因為人心莫測不可論。
姜望以此開篇,而後道:“剛才有同窗說到爾先生,爾先生有一段話講得很對一一賢者未必日日賢,惡者豈有時時惡?
殺人者可以是慈父,救國者可以是囚徒。
應以國法繩行矩,何以英雄論英雄!
'
論其功,開脈丹方功在幹秋,是堪為人皇之大功業。
論其過,殘害嬰兒、謀殺英雄,是不可饒恕之極惡。
我是因為開脈丹,才走上超凡之路。
其人功過,我不能言。
但我想……
曆史已經有了答案。
“
在座的所有人,幾乎都知道。
當初爾奉明的《功過論》,正是為抨擊姜望而寫。
為了幫姜望造勢,重玄勝請大儒寫下《英雄之于國也》,其中有一句“國有英雄,誰使辭國而死。
大江東流,豈為泥沙改道?
”傳為名句。
爾奉明正是用姜望剛剛背出來的這一段話,直擊此言,把姜望的聲名打落,從而引發了徹查青羊鎮一事。
魯相卿撫須而歎:“别的且不說,你引用爾奉明抨擊你的文章,叫老夫看到了國侯襟懷!
“
姜望苦笑道:“我哪有什麼襟懷?
隻是讀書不多,一時想不到其它句子。
剛好姓爾的罵我的文章,我氣得看了好幾遍一回頭遇到他,我不會給他好臉看的。
揍他一頓也不出奇,“
正大光明院裡,一時笑聲四起。
适才争辯得劍拔弩張的氣氛,也一時被沖散了。
魯相卿亦笑,笑罷繼續講課。
他并不表态支持或者批駁任何觀點,隻是陳述曆史:“開道氏成功創制開脈丹丹方,以莫大功德,被視為第二代人皇之選,受萬衆敬仰。
更以‘開道’為氏,定下聖名…
但一朝行惡,百世莫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