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胡懋林在釣魚城上的合州衙内協助王堅做完交接工作,新任合州知州叫馬千,是個老成持重的官員,接任合州之後召見衆将,好言撫慰。
王堅在合州鎮守了近十年,深得軍心民心,将士們是不願意他離開的,但是朝廷聖旨不可違,再說王大人是升官,是進京面聖,所以大夥兒也不能說啥。
交接完城内錢糧庫存和軍隊花名冊之後,王堅與馬千在衙署後堂叙話。
一場曠日持久的圍城戰損耗了釣魚城的元氣,兵員損失嚴重,存糧尚能維持,但錢帛耗盡,沒什麼能拿來封賞士卒的了,所幸馬千帶來了朝廷的封賞,五十萬貫的會子,全部都是紙币,連一文銅錢都沒有。
王堅建議馬千将這些會子一半當做賞賜,獎勵軍功,一半用來加固城防,蒙古軍隻是暫時退卻,雖然大規模的進攻短期内不會再有,但小股來襲不會少,破敵之策就在于聯合沿江山城水寨,互相支援,以點帶面,形成沿江防禦工事。
馬千諾諾稱是,但心裡就一句話:“你在教我做事?
”
完了王堅又說,本地有神龍出水,協助我軍擊殺蒙哥,這是大宋之福,希望馬千作為繼任者,對白龍王一定要以禮相待。
“龍王貪财,馬大人多給他好處便是。
”王堅又推心置腹補充了一句。
馬千不以為然,這天下誰人不貪财,他對所謂神龍出水也沒覺得多麼驚訝,他笑道:“巧了,右相大人守鄂州之時,也有神龍出水相助,這雙龍出水乃是大大的吉兆,是天佑我大宋。
”
王堅大驚:“鄂州也有神龍出水?
”
馬千笑道:“不錯,下一期的邸報上就會有了。
”
私聊結束後,王堅又和自己的師爺進行了最後的道别,胡懋林沒有功名,所以不是官身,他選擇在釣魚城輔佐王堅,是為了保護蒼生,而不是升官發财,現在王堅要進京了,在臨安沒有他的用武之地,賓主一别,不知道何時才能再見。
王堅說:“聽馬千說,在鄂州也有神龍出水,協助賈似道退了敵兵,軍師你看,這是什麼預兆。
”
胡懋林說:“我夜觀天象,西北方有兩顆大星妖異燦爛,未來一甲子将會發生什麼,難說,難說啊。
”
……
次日清晨,王堅在沒有驚動任何人的情況下從山頂的州衙出發,隻帶了三名親兵和四個籠箱,從人和行李都少得可憐,沿着晨露打濕的石闆路慢慢往下走,臨近道路的屋門打開,有百姓看到王大人正在離開,頓時大驚。
一傳十,十傳百,當王堅走到一字城水師碼頭的時候,道路已經水洩不通,老百姓堵在路上密密麻麻的一片,泣不成聲,拒絕王大人離開。
都統司衙門出動了大批鐵甲士兵維持秩序,但效果等于給這場宏大的儀式充當儀仗隊,其實最不想讓王堅離任的正是他麾下的軍隊,所以有意無意的也在阻礙王大人的離去。
釣魚城并不是一座古城,這座城更多意義上是一座防禦工事,這裡建城以來二十年,聚集了來自川陝甘等地的大批流民百姓,人在面臨外界威脅時會産生極強的向心力和凝聚力,整座城池就像是一個大家庭,王堅就是大家長,他要走了,大家自然不舍。
最不爽的就是新來的知州馬千,王堅民心如此之高,自己以後的工作很難開展了,但他此刻無計可施,隻能眼睜睜看着,心裡醋意滿滿。
通常官員離任,百姓要送萬民傘,但這回王大人走的太匆忙,民間沒預備萬民傘,就隻留下王大人的一雙靴子作為念想,然後萬民垂淚,目送王大人一葉輕舟順流而下。
王堅走了,州衙換了主人,胡懋林收拾了行李,帶着兩個小厮下山進了龍潭寨,正式改換門庭,成了龍潭寨的新成員。
胡懋林的加入讓龍潭寨的政治生态發生了巨大變化。
龍潭寨的基礎是白龍廟,而于老大一家人是負責打掃白龍廟的,當龍潭寨起來之後,因為沒有可用之人,于老大就成了事實上的龍潭寨管事,白龍王駕下的大管家,于老大主外,于水氏主内,他們一家人壟斷了大權。
至于白龍王,那是神仙,不是凡人,而且經常不在家,也不太愛管事,所以龍潭寨的人事權,财權,甚至這點無足挂齒的兵權,都在于家人的掌控之中。
現在胡懋林來了,形勢就變了,胡懋林是王堅的軍師,釣魚城的三号人物,可不是船民加私鹽販子于老大能比拟的,大家都猜測,大管家可能要換人做了。
連龍潭寨的真正統治者劉骁也感受到了空氣中的異樣,于老大小心奉迎,胡懋林恭敬低調,似乎每個人都在等待什麼事情的發生。
劉骁沒有急着委任新的大管家,他先進行了面試,但是在面試的時候,發生了萬萬沒想到的事情。
胡懋林神神秘秘的,說請大王擯退左右,有事私聊。
劉骁周圍也沒啥侍從,就隻有一個打扇的慧娘,很識趣的下去了,屋裡隻剩下兩個人,胡懋林打開藤箱,取出一個布包,大概有一個高壓鍋的大小,解開包袱皮,露出一個青綠色的金屬容器來。
這個金屬容器是圓形,有兩個耳,四個彎足,敞口胖肚子,外壁有獸面紋裝飾,讓劉骁想到博物館裡展出的商周時期青銅器,那可是國寶級的文物,有錢都買不到,其中又以司母戊方鼎最為牛逼。
司母戊方鼎,鼎,問鼎中原,叩問鼎之輕重,一系列詞彙在劉骁腦海中閃現,鼎是祭祀用具,和皇權有着密切的聯系,自古以來就是統治者的象征,所以會有哪些成語。
他心中不由一動,這個胡懋林,在試探自己。
胡懋林雙手将沉重的青銅器奉上,狡黠一笑,又從藤箱裡拿出第二個禮物,這是一個卷軸,絲綢質地,緩緩打開,竟然是絲線繡成的山川地理圖,标注着城池和山川大河,和劉骁記憶中的中國地圖有些接近,但錯誤很多,比例尺也謬誤不堪。
這個軍師腦子裡想的什麼,劉骁已經大緻猜到了。
劉骁拿起青銅器,用手指彈了一下,一陣嗡嗡響。
“這東西多重?
有幾斤?
”劉骁故意問。
胡懋林大喜,看來大王一點就透,叩問鼎之輕重,這就是有了問鼎之意啊。
劉骁把玩着青銅器,臉上陰晴不定,忽然說道:“你的意思我懂,可是你拿一個簋來算幾個意思。
”
胡懋林說:“史書上說,天子用九鼎八簋,諸侯用七鼎六簋,卿大夫用五鼎四簋,士用三鼎二簋,大王又何必在乎名字上的差異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