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送回北岸的隻有一千缺胳膊少腿的重傷員,還有一匹馬,島上八千将士全軍覆滅,活着回來的也沒有不帶傷的。
東路軍十萬大軍,戰兵隻有一半,其中精銳者更少,崇明一戰,不僅打光了精銳,也把士氣打光了。
郭侃本就是六十歲的花甲老人,經此挫折,雪白皆白,大旗獵獵,殘陽如皿,殘兵敗将們一言不發,靜靜看着主帥。
傷兵中站着一匹馬,唯獨這匹棗紅馬毫發無傷,郭侃西征時從巴格達帶來名貴馬種,繁衍至今保持皿統純正,這匹馬跟他十年了,早已養出了感情,就像是兒子一般親。
戰馬的大名叫做乘風,小名叫萌萌,到底是牲畜,不理解人類的感情,它還在為再次見到主人而歡喜鼓舞,打着響鼻,刨着前蹄,郭侃撫摸着戰馬,讓人拿一把燕麥來。
“萌萌,吃料。
”郭侃溫柔說着,戰馬開心的嚼着燕麥,沒注意主人抽出雪亮的彎刀。
郭侃一個扭身急轉,利用腰部發力,鋒利的大馬士革彎刀劈下,萌萌的大腦袋整整齊齊落下,嘴巴還在嚼着燕麥。
“降敵者,有如此馬!
”郭侃揮淚道。
他并不是要斬殺所有回來的俘虜,隻是要給大家提個醒,激勵一把,以免士氣繼續滑落。
手下來報,米華在賬中自盡了,郭侃面無表情,這次敗績米華和武德司要負很大責任,死不足惜。
“厚葬。
”郭侃說。
“是,将米華厚葬。
”手下傳令。
“不,本帥說的是乘風。
”郭侃怒道。
棗紅馬的皿流了一地,浸透了下面的沃土。
……
北岸元軍萬馬齊喑,南邊黃浦江兩岸卻在歡慶勝利,雖然隻是一場中型勝利,但劉骁斷定大局已定,可以慶祝了,他要犒賞三軍,尤其要重賞有功之臣。
首功必然是王力,而且是雙料的,之前瓦解北元奸細作亂就是大功,深入敵營,九死一生,請君入甕,崇明大捷,更是潑天大功,搞得劉骁都不知道該怎麼賞了。
浦西海事法院依然挂着大都督府的金字牌匾,劉骁嘴上說撤銷,卻照舊使用此處作為指揮部,整個上海灘都忙着慶賀大捷,氣氛如同過年。
隻是年貨相當的猙獰可怕,為了提升士氣民心,劉骁做了一件違背祖宗的決定,他下令将崇明島上的敵軍屍體枭首作為京觀,火器時代許多屍體被炸碎,成形的腦袋隻取到三千多,用大筐裝着,石灰蓋着防止腐爛,這麼多頭擺在一起,老百姓看了不但不怕,還喜歡的不得了。
敵人死的越多越好,死了的敵人才是好人,這是民間樸素的觀點。
兩千活着的俘虜終于得償所願,進了上海城,本來他們應該是耀武揚威騎着馬進城受降的,如今卻是在白龍軍的押解下遊街,其中蒙古人還得到特殊照顧,給予牽羊禮的待遇。
所謂牽羊禮,宋人太熟悉了,當年徽欽二帝就受到過這種屈辱,赤着上身,披着羊皮,脖子上拴着繩子被人當成牲口一般牽着走,可謂折辱到了極緻。
白龍軍區别對待,隻對蒙古人如此,降兵中的純蒙古人其實不多,整個東路軍中的蒙古人都是少數,蒙古帝國疆域極大,人口衆多,作為核心的蒙古人要照顧到幾千萬平方公裡的地盤,根本不夠用,大量色目人漢人編入軍隊,在另一個時空位面中,忽必烈遠征日本,主力就已經是南宋降兵組成,幾乎全部死在日本,忽必烈也不心疼,就等于幫他處理不安定因素了。
但劉骁沒這麼狠,無論社會發展到什麼程度,人都是最寶貴的财富,蒙古人是拿來示衆的,上海獻俘儀式後,會把這些人送到臨安繼續表演,而俘虜中的北方漢人,尤其是山東漢人,能用則用,先做苦役,再充軍,刺頭啥的,集中一起打包送給李庭芝,那邊也需要用人。
行政地域上來說,黃浦江兩岸屬于大宋松江府華亭縣上海鎮,這裡的老百姓是标準的江南人,一輩子沒經曆過兵災,隻從老輩認口中聽說過蒙古兵的厲害,形象也隻是戲台上那種帽子兩側垂着狐狸尾的樣子,這是第一回見到真的元兵,徹底治療好了他們的恐懼症。
原來不過如此,破衣爛衫,蓬頭垢面,蒙古人秃腦門小辮子,大扁臉小眼睛,别提多滑稽,隻是身闆真的很寬很厚,拿長矛都捅不穿的感覺,但更多的俘虜在面容發型服裝上和南人幾乎差别。
“他們是漢奸!
”有人喊道,這個詞彙還是劉骁帶來的,于是人們開始投擲雜物洩憤,白龍軍沒有阻攔,俘虜也不躲避,炮彈鐵雨他們都經過了,還在乎這個麼。
阻止老百姓砸人的是天氣,烏雲蓋頂,暴雨來襲,遊街儀式隻能草草結束,俘虜被關押起來,上海沒有這麼大的監獄,隻能挖一排十幾個深坑讓他們進去蹲着,俘虜們起初非常恐懼,以為是要坑殺,後來發現隻是關押而已,也就默默接受了。
深坑足有三米深,一個坑裡蹲一二百人,隻能站着,根本沒有躺下的空間,暴雨傾盆,坑裡泥濘不堪,雨水排不出去,很快就積到了小腿位置,繼而是大腿,俘虜們躁動了,上面披着雨衣巡邏的白龍軍卻不以為然。
這就是俘虜該受的待遇,淹死都是該的。
好在隻是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并沒有持續太久,雨停之後,白龍軍搬來了手搖抽水機,抽調俘虜把積水排出來,完了還是得繼續站在泥坑裡。
……
海事法院二樓,劉骁憑欄看潇潇雨歇,他算了一下時間,還是夏季,這場暴雨預示着南方有一個台風雲團正在襲來,曆史以來,上海都有着台風結界,無論多狠的台風總會擦肩而過,隻是這次不曉得是在舟山登陸,還是在南通登陸。
背後是盛大的授勳典禮和一場宴會,今天的主角是王力,這位新晉紅人卻非常的低調,不見客,隻在劉骁身邊服侍,宛如當年還叫狗子的時候。
劉骁回頭,看着陌生的狗子,他能體會理解狗子的心情,對自己來說,時間隻過了四年多,對狗子來說,人生的一多半是在沒有自己的情況下度過,他會擔心感情流逝,不再像從前,他也不再是一個天真中帶點狡黠的孩童,而是經曆過風雨磨難的壯年。
總體來說,王力的表現劉骁是滿意的,輔佐劉川時雷厲風行,智勇雙全,被自己将計就計打了五十軍棍後也毫無怨言,領受任務卧底,無怨無悔,完成的相當漂亮,這是個忠心耿耿的可造之材,不愧曆史上的王力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