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豆和師父是連夜走的,避免告别的時候哭哭啼啼。香兒尚在睡夢中,阿鲲在紅豆決定走之後再也沒理過她,阿冥和老闆老闆娘一起,站在凄凄月色下與苦禅和紅豆告别。
“要走是你選擇的,不論你是否修得道,都記得回來看看。”老闆沒多說什麼,隻把老闆娘準備的盤纏和衣服塞給了紅豆,老闆娘還悄悄給紅豆塞了個镯子,那是她給紅豆準備的嫁妝。紅豆握着老闆娘的手,悄悄看向阿冥。從小到大,這是紅豆第一次看見阿冥落淚。
紅豆把千般不舍留在了心裡,臉上的微笑僵着。“老闆,我……”“叫爹爹。”紅豆忽而鼻頭一酸,撲在老闆老闆娘懷裡哭出了聲。
“爹,娘。紅豆上路了。勿挂念。”
從踏上旅途開始,苦禅師父一直喚紅豆為窦辛。窦辛話少,苦禅話更少。趕路的第一夜和第一天兩個人一句話都沒說。兩個人從荒涼的客棧出發,穿過了熱鬧的集市,坐船渡過了湍急的河灣。這一天來,窦辛第一次看見這麼多人,也第一次知道水也有如此兇猛的時候。苦禅師父千年來對這些早就司空見慣,所以隻顧着趕路,對充滿好奇的窦辛不管不顧。
下船的時候,師父突然問:“阿辛,你爹和你提到過巫國安亞嗎?”窦辛聽過巫國,但是不是爹爹說的,是說書的講的。大約是千年前的一次國難,最後以死了一個劍客為結局。窦辛始終覺得無趣,也搞不懂,從現世流傳的傳說來看,巫國根本無過之有。何況這種事本來就是無稽之談,窦辛從未放過心上。“師父,我不知道。”窦辛道。“今天我們要去會貴客,别亂說話。”“好。”
兩個人第一次落腳是在一個大戶人家的山莊裡。山莊裡的衆人似乎在等待着師父的到來,窦辛緊跟着師父,一頭紮進擁擠的大堂。
“山人,這麼多年你可終于收了徒弟。”約莫是山莊的主人,從大堂最中央的座位下來,邀苦禅入座。“窦辛,見過祁大人。”窦辛怯怯地行禮。祁大人的一臉邪相讓她很不舒服。
“古有鳳凰,五百年一涅槃。自巫國銷聲匿迹至今,已有近兩個涅槃輪回。如今巫國已有死灰複燃之意。山人,你是經曆過的,你來拿主意。”祁大人臉上的笑意很不自然。
苦禅山人道:“老朽記得那年浩劫,巫國公主借陽道回國,所行之處草木凋敝。那女子不過初生之犢,破壞之力已經驚人。可惜觀瀾君不知被施了什麼妖法,讓巫國公主僥幸逃脫。老朽苦尋百年,除天山二君,其他人對巫國都是一無所知。到上一次火鳳涅槃之前,兩個人都沒有再出現過。觀瀾君恐怕已經性命不保,但是觀瀾劍尚在世間。老朽多年尋找大江南北,也找到了觀瀾劍的蛛絲馬迹。這次召集大家就是要尋得觀瀾劍,然後逼依山君出山,一同對抗巫國。”
窦辛突然想起爹爹曾經提到過這位祁大人,他是天官,負責組織祭天,行軍打仗的時候也負責占蔔,據說已經服侍了幾朝皇帝,他的年紀一直是一個謎。窦辛環顧一周,果然大堂裡都是這樣陰陽怪氣之人。這些人都是誰?師父要做什麼?窦辛隻覺得自己進了一個瘋子窩,聽這一群瘋子說瘋言瘋語簡直比在客棧還要無聊。
師父和祁大人他們聊了很久,窦辛在一旁昏昏欲睡,不知何時已經進入了夢鄉。再醒來,窦辛已經在毛驢的背上,被毛驢的臭味熏得夠嗆。窦辛睡眼惺忪地看看四周,她與師父已經在山林之中。入了秋,滿山的楓葉已泛了紅。與客棧的荒涼不同,山林裡除了沒有人之外什麼都有。苦禅牽着毛驢,用鐮刀把半人高的蔓草一片片割掉,見窦辛醒過來,清了清嗓子:“你這丫頭可讓我丢了老臉,你可知道你睡了多久?”窦辛搖搖頭。“你知道我們要去哪,要做什麼?”窦辛又搖搖頭。
“好徒兒,那你來選我們現在往哪走?”眼前的蔓草稀了不少,露出了兩條小徑,一左一右,通向截然不同的方向。窦辛的困意散了不少,但還是一頭霧水。師父到底要做什麼?“我不知道。”窦辛回答的幹脆。窦辛從沒來過山野,自然不知道,假設師父真的有千歲,一定比自己熟悉這種地方,與其瞎猜和師傅一起找死,還不如揣個糊塗,師父活得久不怕,自己才不過十六歲,太虧。
“巧了,我可算過,你一定能找對道。”師父似笑非笑,看得窦辛直發毛。窦辛不理會師父,兀自閉了眼睛,輕嗅山林中的氣味。腐葉的氣味偏下,蔓草斷了莖,流出的汁液混着發甜的香氣,還有不知道哪個野物剛剛把前面那棵樹當了茅房,傳來微微騷氣的臭味。諸多氣味裡還有一種氣味,窦辛似乎聞過,但是又記不起是什麼東西。窦辛有一種感覺,這種氣味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窦辛的頭微微右轉,向前探去,氣味的源頭在右邊。
“師父,右邊。”窦辛确定地點了點頭。苦禅大笑着誇贊窦辛。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窦辛發覺師父的笑容裡也多了幾分邪氣。
踏上了右邊的小徑,那種氣味愈來愈濃,窦辛的心愈跳愈快。窦氏客棧裡的魑魅魍魉窦辛見多了,能把娘急的直哭的事也不會讓窦辛發慌。但是這次,窦辛感覺到自己在緊張得發抖。
右邊的盡頭是山洞,又黑又冷。師父拿出蠟燭,讓窦辛點着拿着,兩個人并排進了山洞。愈走愈深,師父餘光中似乎看到了什麼。“丫頭,聽說過英雄難過美人關嗎?”師父冷不丁來一句,窦辛手一抖,蠟油險些滴在了手上。窦辛不得已會多想,從進山開始就隻有師父和自己兩個人,不能怪窦辛信不過師父,這陰陽怪氣的老頭做出什麼窦辛都不會覺得太奇怪。窦辛雖甘願默默無聲,但絕不是自輕自賤的人,不論何時,不該做的事情就是不能做。
“師父與衆多天官和僧侶一直在找尋那年的真相。這一次,我把猜到的所有地方都告訴了他們,唯獨這裡,我要親自來驗證。看來其他地方都是假的,真相就在這裡。”師父的聲音因為激動而沙啞,師父搶過窦辛手中的蠟燭,蹲在了地上。順着火光看去,地上似乎伏着什麼,像是一個女孩,而師父正在把那個女孩的衣服脫下來。“窦辛,過來。”
“不。”窦辛向後撤了一步。“把衣服脫掉,過來!”師父和藹的聲音化作了一聲咆哮。窦辛後背靠着岩壁,摸到了一塊凸起,而凸起的岩石在被窦辛的手觸碰到的一瞬間開始剝落。火光裡,師父的臉變得猙獰可怖,而地上的那個女孩身上似乎吹起了一層齑粉。窦辛狠狠眨了眨眼,那女孩已經變成了一具骨架,在火光裡微微泛着幽藍色的光。或許那個女孩本來就已經成了一具骨架,隻是這種特殊的時刻會激起窦辛的臆想。
“不論你是誰,我都不會讓你活着出這個山洞。”師父把蠟燭丢在了一旁,燭焰落地,火光瞬間消失。黑暗中,窦辛抓住了那塊凸起,從裡邊抽出了一個像劍一樣的東西,向着師父的方向刺了過去。“孽徒!”
燭火并沒有熄滅,平靜了片刻,橫在地上的蠟燭又開始慢慢燃燒起來。師父的眼睛瞪着,嘴裡泛着皿沫。窦辛抽出了劍,面無表情地看着師父倒在了地上。師父的眼睛死死盯住劍,手還在貪婪地向窦辛抓去。“觀……”師父用盡最後力氣,隻模糊地吐出了一個字。
師父死了,窦辛把劍扔在了地上。劍落帶起的風把苟延殘喘的燭火吹滅了。最後的火光裡,窦辛看着那把劍以一種活物一樣的姿态跳了起來,不偏不倚地刺進了自己的兇口,連帶着窦辛的整個身體被釘在了岩壁上。閉上眼睛之前,窦辛看見了那具屍體還在閃爍着微藍的光芒。
窦辛還沒來得及看清手上的鮮皿,就變成了這種不死不活的狀态。幾個時辰裡,窦辛隻有腦子是可以動的。或許師父本來就不是什麼高人,隻不過用這種借口來蒙騙自己這種不懂世事的女孩。誰能活過千年,什麼巫國,都是假的。娘給的盤纏都在師父手裡,隻留了一個镯子被揣在窦辛懷裡。看來這枚镯子沒給自己帶來什麼福氣。窦辛暗罵自己活該,從客棧出來後,自己經曆的一幕幕都是自找的,怨不得任何人。
山洞裡沒有活物,隻有水還在無窮無盡地流着。水滴的聲音在山洞裡空靈悅耳,也是唯一能讓窦辛靜下心來的依靠。
“八萬六千四百零一,八萬六千四百零二……”突然,窦辛感覺到了一種聲音,不是來自于耳朵,而是直接被灌進大腦的聲音。“窦辛……”那聲音模糊不清地喊着。
窦辛分辨不出那聲音是男是女,隻能暗想:“你是什麼人?”那聲音似乎能直接聽取窦辛的心聲,用更加清晰的聲音說道:“我們做個交易好嗎?用你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