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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司命祭(2)

芈月傳(壹) 蔣勝男 4847 2024-01-31 01:07

  芈月紅了臉,羞答答地低下頭來,低聲道:“取妻如之何?匪媒不得。”這句乃是出自《詩經·齊風·南山》篇,也算是變相答複。

  黃歇臉也紅了,支支吾吾道:“夫子說了,他會,他會……”

  芈月聲音更是低如蚊蚋,道:“夫子怎麼說……”

  黃歇鼓足勇氣,方道:“夫子說,等八公主出嫁之後,會代我為媒,向大王求聘于你……”

  芈月低頭,不再說話。

  黃歇執住了她的手,道:“師妹,你……”

  芈月紅了臉,低着頭,道:“師兄……”

  黃歇卻道:“叫我子歇!”

  芈月低頭,連耳朵也都紅了起來,細若蚊蚋地叫了一聲:“子歇……”

  黃歇按着怦怦亂跳的心,鼓起勇氣叫了一聲:“皎皎……”

  芈月詫異地擡頭,“你叫我什麼?”

  黃歇臉紅了,這個他自己在私底下呢喃了無數次的名字,卻是從來不曾在她的面前叫出過,不想今日情迷意亂,竟是叫出了口。他連忙轉頭支吾道:“沒什麼……”

  芈月卻拉住了他,笑道:“你叫我什麼?快說!”

  黃歇被她逼問不過,隻得紅着臉,聲音極低地道:“女子許嫁要取字。你名為月,我想着‘月出皎兮’……”

  芈月掩面,低低地笑了。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糾兮,勞心悄兮!

  月出皓兮,佼人兮。舒憂受兮,勞心慅兮!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紹兮,勞心慘兮!

  這首詩名《月出》,出自《詩經·陳風》,講的是一個男子在月下思念佳人,輾轉反側之意。

  黃歇脫口叫出“皎皎”二字,想是素日對芈月的感情,也早如這詩中的男子一般,輾轉反側,情根深種了。隻是這字乃許嫁時才取,黃歇此時便想着給芈月取字,那必是早早就懷着欲娶她為婦的心思了。

  黃歇自知理虧,看芈月掩面,便有些慌了,忙道:“我并非有意輕薄于你,我隻是,我隻是……”他隻是了半天也說不出話來。芈月撲哧一笑,放下袖子,笑容燦若春花,道:“我知道了,我又不曾怪你。”

  黃歇松了一口氣,這才覺得後背皆被汗濕透了。

  芈月低聲道:“子歇,你再叫我一聲!”

  黃歇張口“師妹”二字已經到了唇邊,看到芈月的笑容頓時醒悟,隻覺得心中一蕩,低聲叫道:“皎皎……”

  芈月低低地“嗯”了一聲。

  黃歇隻覺得千百次在夢中出現的情景,如今竟在眼前,心中一喜,又叫了聲:“皎皎……”

  芈月又應了一聲。

  黃歇心中狂喜,“皎皎,皎皎……”竟是叫了不知道多少次,芈月聲音雖輕,卻是每一聲都應了他。

  此情此景,如夢如幻。

  陽光映着蘆葦,泛起金光一片,也映得芈月的半邊臉龐在陽光下晶瑩剔透,仿佛已非凡胎肉身,更似仙子。黃歇心中蓦然升起一個念頭來,眼前之人,似乎便是那傳說中“綠葉兮素華,芳菲菲兮襲予”的少司命一般,心中想着,作此歌之人,必是也見過那天人般美好的女子,才能夠寫出這般美好的歌詞來吧。

  黃歇心神激蕩,竟情不自禁地緩緩俯身,向着那臉龐吻去。

  芈月的臉紅得更厲害了,身子不由得向後一縮。若是換了平時,黃歇必當守禮而止,此時心潮澎湃,卻不知哪來的膽子,不但不退,反而抓住了芈月的肩膀不讓她後縮,這邊已經緩緩吻下。

  芈月退了一退,便不再動,不僅臉越發紅了,連耳朵都開始漲紅起來。

  兩人雙唇堪堪接觸到,忽然聽得旁邊蘆葦叢中似有異響,黃歇還未覺,芈月卻已經被驚醒,忽然将頭一側,黃歇這一吻便吻在了她的頰邊。

  兩人肌膚一觸,忽而分開,隻覺得心髒怦怦亂跳,俱是轉頭不敢看對方。此時黃歇亦覺察到蘆葦叢中的異聲,當下轉頭看去,卻見不遠處的一簇蘆葦晃動得格外厲害,凝神細聽,風中似有低低的喘息聲和禁不住的一二呻吟之聲。

  黃歇頓時明了,羞窘不已。楚人向來甚為開放,男女一見鐘情就地野合,亦不在少數。尤其以祭祀之時男女混雜,偶遇相識,邂逅生情,更是容易成為狂歡之節。想來那蘆葦叢中之人,亦是這般。

  黃歇細一想,背後卻是出了一身薄汗。方才他情動之時,亦是情不自禁,腦海之中亦是不可抑止地想象到了更多的後續之事,若不是被蘆葦叢中之人打斷,隻怕,隻怕也會……雖然說男歡女愛,系出天然,這等事,亦不奇怪,但未經媒聘,終究,終究不是君子所為!

  他再看芈月,卻見芈月表情詭異,想來亦是知曉一二,兩人面紅耳赤,不敢再停留,忙拉起手,蹑手蹑腳地潛逃而去。

  兩人直逃了極遠,這才松了口氣,忽然發現自己二人的手仍拉着,便似觸電般忙不疊地甩手分開,及至分開之後,又似覺得不妥,悄悄對望一眼,臉又紅了。

  此時,正是尴尬之時,若要繼續方才的纏綿,實則時過境遷,心頭這點羞窘尚未過去;可若是就此分手,未免又是不舍。牽牽絆絆間,黃歇擡頭看了看天,幹笑一聲道:“今日的天色甚好。”

  芈月低頭,“嗯”了一聲。

  黃歇搜腸刮肚,又不曉得說什麼了,可憐他自負才學,若與人辯論,滔滔十餘日也不會詞窮,偏此時在心愛的女子面前,竟是一時找不出什麼話來,隻覺得不管說什麼,都在腦海中先給否定掉了。可是這樣幹晾着更是不妥,隻得又幹巴巴地道:“你,你想去何處?”

  說完了又後悔,明知道對方此刻除了回宮,還能去何處呢?這一說,倒顯得自己像是急着要送她回去一般,頓時又結巴道:“我,我是說,先别回宮……”

  說完,又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這樣說,豈不又顯得自己居心不良,不是君子?隻急得漲紅了臉,又解釋道:“我,我是想……不是,我是想說,我不是這個意思……”

  芈月再羞窘,也被他此時詞不達意的樣子給惹笑了,不禁撲哧一聲,見黃歇臉色更紅了,她忽然想起一事,道:“我正有個地方要去,不知子歇可否相伴。”

  黃歇大喜,忙道:“去哪兒?”

  芈月道:“我,我要去看看我的弟弟。”

  黃歇一怔道:“子戎?他在泮宮,還是在離宮?”

  芈月搖了搖頭道:“不是的,是我另一個弟弟。”

  黃歇詫異道:“另一個弟弟?”

  因向氏之死,芈月與莒姬生分,莒姬便将怒氣撒在魏甲身上,派莒弓暗中殺了他,又把魏冉交與向壽撫養。這些年以來,芈月亦是經常悄悄出宮探望,隻是此事牽涉極大,莒姬警告她不得對任何人說起。便是對黃歇、屈原,亦是諱莫如深。

  隻是此時兩人情緣初定,在芈月的心中,自當黃歇會與自己相守一生,魏冉之事,亦不必再瞞他。隻是向氏之死牽涉楚王槐,芈月亦是不敢說出,當下半含半露地道:“你可知莒夫人并非我生母……”

  黃歇點頭道:“是。對了,當日你似曾與我說過,要我幫你尋找生母,可後來你大病一場,之後便不再提了,我亦不敢追問!”

  芈月輕歎一聲,道:“我生母姓向,原是莒夫人的媵人,父王賓天之後,威後遣嫁宮人與兵卒,我生母亦在其列……”

  黃歇隻聽得這一句,心頭已經倒吸一口涼氣。芈月雖然說得簡單,但以他的聰明,如何想象不到其中的諸般争鬥殺機。看着眼前心愛的女子,心中憐惜之情橫溢,隻不知如何勸慰方好。

  芈月又繼續道:“她嫁了一名魏姓兵卒,又生一子,名冉。我後來打聽到,他夫妻二人俱已病故,我舅父向壽收養了這個孩兒。後來我便常常出宮探望他。”

  黃歇心頭已經驚濤駭浪,面上卻不敢現了異狀,以免觸痛她,深吸了一口氣,道:“你如何不早與我言講?你在宮内不便,我在宮外也好照顧他。”

  芈月低頭,半晌才道:“是母親不讓我說的。她說此事涉及子戎名聲,所以越少人知道越好。母親在宮外的族人,亦是經常照顧他的,所以……”

  黃歇暗歎一聲,上前一步,拉起芈月的手,不欲再繼續追問這個話題,以免芈月為難,隻道:“那我們便去看望你弟弟,如何?隻不知他多大了,喜愛什麼。”

  芈月松了一口氣,笑道:“他如今六歲了,貪吃得緊,隻愛甜糕點心之類的東西。”

  黃歇忙笑道:“正好。我知曉西郭之中有一餅肆,有庖人擅做甜糕,咱們這便去購買。”

  當下兩人去了餅肆,購了一些荷葉糕,一起到了向壽居處。

  此處原是莒姬安排,與莒族相去不遠,但因向壽撫育魏冉,芈月常來常往,又怕族中人多嘴雜,乃安排另居一僻靜小院。

  芈月走進小院,便見一個小童跑出來,嬌嬌糯糯地叫道:“阿姊,阿姊,你好久不曾來了,小冉想阿姊呢。”

  芈月抱起他,掂了掂重量,笑道:“小冉又長高了,又重了,想是最近吃得甚好。你是想阿姊呢,還是想阿姊帶來的甜糕呢?”

  那小童在芈月懷中扭了扭身子,鼻翼翕動兩下,便喜道:“阿姊,你又帶了甜糕來嗎?”

  芈月點了點他的鼻子,把他放下來,笑道:“果然是一隻饞嘴的小猢狲,阿姊就曉得你隻會惦記甜糕來着。阿姊這次帶了荷葉糕給小冉吃呢。”

  這小童果然喜得往芈月身上找,道:“阿姊,荷葉糕在何處?”

  芈月因黃歇在身後,不禁臉一紅,拍掉了魏冉的小手,道:“你亂找什麼呢,你看我空着雙手,如何有東西?”直起身來回頭一指黃歇道,“這是子歇哥哥,快喚‘哥哥’。”

  那魏冉亦甚是嘴甜,一聽說有甜糕便沖着黃歇甜甜地一笑,叫道:“子歇哥哥,我叫魏冉,你叫我小冉便是。”下一句話立刻暴露本性,直直地伸手,道,“子歇哥哥,甜糕給我!”

  黃歇笑着将手中提着的荷葉所包裹的糕點遞與魏冉,道:“小冉甚為可喜呢,這是你阿姊為你買的甜糕……”

  話未說完,魏冉便飛快地接過糕點,也不剝去包着的荷葉,直接一口咬了下去,黃歇還未來得及阻止,便見他舌頭極為靈活地一卷,将包裝的荷葉吐了出來,這邊已經将甜糕嚼了進去,還一邊贊道:“阿姊,這荷葉糕果然甚甜。”

  芈月啐道:“知道你愛吃甜,加了一倍的蜜糖!”

  魏冉這才慢慢地剝開荷葉,慢慢地吃起來,又甜甜地道:“多謝阿姊,我便知道阿姊最疼小冉了。”

  芈月待要罵他急吼吼地竟連荷葉都不剝直接吃,卻見他轉眼已經慢慢地剝了荷葉出來,隻得忍了下來,啐道:“真是巧言令色,哼,小人。”

  魏冉笑嘻嘻地道:“我本來就是小人嘛,等我長大了才是大人呢!”這邊卻已經轉過頭去,眼巴巴地看着黃歇道:“子歇哥哥,我阿姊送了我甜糕,你送我什麼?”

  這孩子甚是會看人眼色,知道阿姊寵着自己,這人是阿姊帶來的,便是自己多撒些嬌,也是無妨的。

  黃歇卻是來之前便早有準備,當下自腰間取下一柄小小的紅漆木劍,笑道:“哥哥送你一把劍,好不好?”

  魏冉大喜,連甜糕都先塞回芈月手中,忙接過木劍,揮動幾下,叫道:“嗨!嘿!我是大将軍,來将通名,本将手下不斬無名之輩!”

  黃歇哈哈一笑,摸了摸魏冉的頭道:“甚好,甚好,望你将來當真能做個大将軍才好!”

  魏冉看着芈月,眼巴巴地等着她吩咐一聲,芈月沒好氣地将吃了一半的甜糕還給魏冉,道:“不可糟蹋東西,你先吃完這甜糕,方可出去玩。”

  魏冉忙接過甜糕,三兩口吃完,便歡呼一聲,揮舞着木劍沖出院子外,想是找附近的小夥伴們玩去了。

  黃歇方才由芈月引着,與向壽見禮。

  向壽也隻比兩人大得幾歲,見了芈月介紹,忙拱手為禮道:“見過公子歇。”

  黃歇忙道:“不敢當,舅父有禮。”

  芈月亦道:“舅父何必如此客氣,直呼他的名字就可。”

  向壽搖頭道:“向氏雖然淪落,畢竟也曾經為一國之封爵,不敢失禮。”

  芈月默然。

  當下三人坐下,細談往事。

  向壽亦是讀過一些書,習得一些武事,黃歇一談之下,也道:“向氏有舅父這樣的人在,興盛當不遙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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